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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甩之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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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过,凉风习习,夜长之月,红叶已层层叠叠的绚烂起来。
花无间一身轻便的行装,骑着师父送的快马,悠哉地在枫林中缓行。
穿过枫华谷、暂歇洛阳城,取道金水后便是扬州,在扬州送完信、替师父办完差,他便能踏足思慕已久的江湖、涉猎奇艺高术。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完美,除了每到村落就会碰上那位道长,只教花无间头疼不已。
自从秦月之悲天悯人的觉得他花无间就是被逐出师门、被迫离谷开始,就十分自责于让花无间开药方一事,还出于“道义”非要固执的陪他一路、送他到扬州。
万花谷与纯阳宫接触频繁,可花无间多与学识为伍,连本门弟子都交往不密,还是头一次遇上秦月之这样的人。
他不烦不闹,骑着驿站马安安静静的尾随,每每被花无间的快马甩掉一个山头后,总是提着纯阳宫引以为傲的轻功在下一个村落准时出现。提前到了,他便会等他一等,在他落脚的不远处或打坐或练剑、形同路人。只有在花无间笑眯眯地同村里的漂亮小姑娘问路的时候,他才偶尔瞥几眼、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
无论秦月之多么安静,阖眼打坐的时候眉间祥和如无声化雪,但他这般相陪,花无间出谷游历江湖、结交挚友的第一步就踏不出去,解释不通、驱之不忍,花无间渐渐觉得,自己出谷遇到的第一桩“事”说不定就是秦月之。
虽说年轻的道长不似花谷的师兄弟那样对他另眼,举手头足自有一派清修的仙骨样貌,但意外的十分固执,若不是纯阳的师父师兄们珠玉在前,花无间会误以为这些修道之人都是这样认定了便不听劝的。
秦月之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了花无间,让这个初见惊艳、再见温颜的万花一路上总是冷着那张美人脸,思来想去花无间定是独吞苦水、不愿相告,自己到底闯了大祸、害万花谷同龄最出色的弟子造此劫难。
好在他借口洛阳办差,花无间也没有强行驱赶,秦月之顺利的行此“护送”之职,一路相安无事,着实让他放心不少。
可是花无间与纯阳宫一板一眼修道的师兄弟们到底不一样,俊眼修眉、顾盼流转,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看他几眼就足让他没由来的心神不宁,于是她只得借打坐安度、避上一避。
过南天围场的时候夜色已深,洛阳宵禁、城门早闭,秦月之照例在花无间不远处生了火堆、撂下剑打坐,才闭眼就听见花无间美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道长一路风尘仆仆跟着在下,就不嫌无聊么?”
一抬头,花无间那双漂亮的眼眸正离他双眼不过寸许,吐气如兰,鼻尖对鼻尖,惊得秦月之撑倒在地:“不……我……分内之事。”
“道长倒是回答得快。”花无间笑得嘴角抽搐,直起身打量着平日孤高冷清的道长此刻慌张的挪开目光、寻找别物,不由微哂,“秦道长既然到洛阳传信,待天明城门一开,便可与在下分道扬镳,花某在此提前打个招呼,多谢道长相送。”
“哪里。”秦月之看着花无间在身旁坐下、一副闲适自如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但这么多天花无间主动打破沉默,让他有点莫名高兴,立刻正坐道,“洛阳之事并非很急,如果可以……”
“秦道长还是先办完事,花某也有要事……”花无间见他有点不想走的样子,心下一沉,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冲他扬了扬手,“师叔托我找一个人,想来道长跟着并不合适,我看,秦道长还是不要推辞了。”
月白的信笺被他极快的示人后又回归衣襟,秦月之只来得及看到上头的字体似乎歪歪扭扭,听花无间不容反驳的陈述后,当即静默不语。
见秦月之没有死皮赖脸,花无间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秦月之不愧是纯阳宫里的正牌弟子,性子就是稳,换作自己的小师弟,吵着闹着也是要跟上的,只可惜秦月之就是固执了点,不然当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明日一早,我便从武牢关去金水,就不进城了。” 花无间说着,从行囊中取来个小包打开,有条不紊的串着竹签。
“武牢关?”秦月之眉头一皱,“最近江湖有些不太平,不如绕道洛道……不,洛道去不得。”他说着,继而双眉深锁、沉吟不已。
“是啊,从洛阳往扬州,就属金水最太平。别看花某自小在谷中,这洛道尸人一事也略有耳闻,不过……”花无间动手挑了挑火,满不在乎道,“我是万花,真碰上点什么毒,也是会解的。”
秦月之刚想说什么,就被花无间朝他伸出的手指制止。
“再说,我是去武牢关又不是洛道,慌什么。”花无间笑的云淡风轻。
“可是……”秦月之依然忍不住想提醒,可花无间手一抬,芳香四溢的果食就被荷叶托着送到他跟前。
“花海野炊时,我经常给师姐师妹打下手,道长不嫌弃就尝尝看?”花无间眨了眨眼,趁他发呆便迅速的塞到他手里。
秦月之看着他的笑脸浑身一僵,脸不自觉的红了红,托着荷叶不知如何是好,支支吾吾道:“谢……谢谢……”
“野果和兔肉都是花海名产,道长的纯阳宫该不会禁止吃肉吧?”花无间并不动,而是饶有兴致的托着腮瞧着他,“还是不合口味?”
“不,只要不是五荤三厌……”秦月之被他盯的脸颊发烫,十分听话的拿起尝了尝,入口芳香竟盖不过面前人身上淡又偏冷的气味,他边咀嚼着边看了眼他腰间别着的玉佩和装满花瓣的镂空香囊,食不知味,再一看,面前眯着眼的花无间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吃了好好睡个觉,还有……”花无间伸出手来挥了挥, “不熟的人给的东西,可别随便吃。”
话音落,秦月之便一头栽倒在地。
天未亮就下起了微雨,花无间一人一骑冒雨前行,武牢关前便给士兵模样的人给拦了下来。
他不慌不忙掏出师父的腰牌,抬手压低了斗笠。
谁知,为首的兵士并未放行,而是攥着他的腰牌肆意大笑:“哎哟,稀奇啊,这年头能在这里碰上万花,啧啧啧。”
花无间从帽檐下看去,只见火把的光亮后,几个兵士带着痞气半醉着冲他不怀好意的笑,渐渐围拢过来。
“这么说,几位军爷不打算放我过了?”花无间轻哼一声,毫不理会他们肆无忌惮的目光。
“嘿嘿,要么留下包裹,要么留人,爷几个好说话。”有人搓着掌靠近,更有甚者企图伸手够着他下巴。
花无间猛的打开那爪子,转身策马夺去腰牌,马蹄飞踏从旁穿过,没走多远便看到前头闭合的关卡也有人把手,不等长枪近前便一个翻身落马,方才被甩开的兵士趁势再次围拢。
“唉,美人你就别挣扎了,爷几个可不是好对付的。”
“对对,要不留包裹,求爷几个放你一马?”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花无间摸到袖子里的金针,冷笑隐没在斗笠的阴影下:“既然你们送上来让我练手,我就不客气了。”
“住手!”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微怒适时响起,紧接着有一圈气场从天而降落在花无间脚下,秦月之手执长剑落在花无间身前,一脸戒备的看着前面的兵痞,朗声道,“这位万花是与在下同行,还请几位高抬贵手。”
“纯阳宫的?”
“怎么办,惹纯阳宫不太好。”
“几位是不让?”秦月之语气骤冷,口诀一声,脚下的气场炸响,将还在窃窃私语的兵痞全都定了身。
“原来道长是练的太虚剑意。”花无间瞅了眼秦月之还在淌水的发丝,按上他的肩膀,“那就多谢了。”
秦月之还未有动作,却发现自己在花无间的轻拍过后动弹不得。
花无间自他身后极快的出手,横笔扫过又补了几个点穴,几个被定身的兵痞齐刷刷的软倒下去。
关卡后的守兵看到不妙,纷纷自后包抄,花无间捞到缰绳,拎起秦月之上了马,顺手给解了穴,直冲关卡:“道长就再帮个忙吧”
秦月之得了自由,眼见着前头的花无间并无出手之意,低咒一声,抬剑挡下长枪又翻手击倒几人,花无间纵马一跃就冲出了关。
秦月之眼见着武牢关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眼底惊起些许薄怒:“花无间,你公然和兵营动手,不怕惹麻烦?这回如何和兵营交代?”
“道长你也有份。”花无间心情舒畅,回答地飞快,“你不是早就知道武牢关不安全了么?”
秦月之惊叹于他的反问,忙道:“我虽下山少,瞿师兄与我叮嘱过,朝廷有变数,天策府近来有被疏离,附近地界多有拥兵自重和暗自添人的,要我遇上便务必小心……咳咳……”
“传言我可不关心,难得有活人练手,我还要谢谢道长你呢。”花无间笑的极冷。
“你……不可以如此轻贱性命……”秦月之听着他无关痛痒的调侃,惊觉他说话是那么冰冷,心惊引出背心冷汗,紧接着便狂咳不止。
“道长终于发现在下不仅仅会医了?”花无间笑的有些苦,方才豪迈的雀跃荡然无存,自嘲后酸道,“我又没要他们的命,你急什么,难不成你也要给我练手?”
秦月之这回咳的厉害,拼命摇着头,一句也答不上来,没等花无间逐客便从马上跃下。
花无间以为他要与自己撇清关系、就此分别,可一扭头,却见秦月之撑着剑跪在地上,咳得发丝凌乱、满脸通红,还时不时摇着头。
缰绳在手中转了又转,马也在原地踏了几圈,花无间到底忍住了想甩掉麻烦、一走了之的欣喜和冲动,瞅了他咳得开始发白的脸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下马。
“我的确不知轻重,也不懂什么生命可贵,要知道了,我还出谷做什么?”花无间走到他跟前探向他的额头,出口的话多少有些凄惨,还有些负气,“我本就医者不仁,知道以后就离我远点,各走各路。”
手背触及的滚烫让他适时的闭了嘴,花无间搭上他的脉,神色当即凝重起来。
秦月之缓过气,瞥见花无间一脸严肃的替他探脉,不禁双唇翕动,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花无间指尖点脉,脸色有些难看,头也不抬地问。
“我说……你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