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影（短篇合集）》一梦如是蓝田玉

2、眉间雪

　　凄厉的惨叫，灼热的温度，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小皇帝的耳朵。

　　“赤影！”小皇帝惊惶地睁开眼睛，从嘴里喊出了一个名字。

　　“皇上莫怕，首领他去铲除奸佞，一旦首恶身死，便会回来。”抱着小皇帝的那名黑衣影卫这样说着，却没有停下脚步，“属下带您去安全之处避难。”

　　小皇帝紧紧地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将即将从眼中坠出的泪水生生地逼进了眼底。

　　他紧紧地扒着这名影卫的肩膀，小小的身躯在眼角瞥过那些残肢断臂后轻轻地颤着。

　　这场以三王爷为首的宫变从午夜开始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当晨曦为碧瓦琉璃着上一层浅浅的橙黄时，一场风波终是以叛逆授首而告终。

　　小小的身躯在铺满尸身的地面上穿行而过，他的手指颤抖，脚步踉跄。

　　“赤……影……赤影…”小皇帝嘴里念着那个名字，从嘶吼变得沙哑，从惊惶变得麻木。

　　他看到黑衣影卫们尽数跪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距离，却不是跪他。

　　“你们跪什么，都给我起来！”他愤怒地推倒了一名影卫，却换来影卫们的无声回应。

　　他终是看到了那人，却已然隔了生死，他踉跄地走过去，他却冰冷地躺在那里。

　　他身披多处创伤，前胸后背插了无数把刀剑，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漆黑匕首，整个匕身死死地埋进了另外一人的左胸。

　　那人一双眼睛里扔存着绝望与不甘，死不瞑目地瞪着小皇帝赶来的方向，他的面容小皇帝很是熟悉，正是这场宫变的叛首，他的三王叔。

　　“赤影……”小皇帝颤抖着唇喊出了万箭穿心的那人的名字，随即从地面上捡起一把钢刀在早已死去多时的三王爷身上划满了创口，刀刀入骨，寸寸落肉。

　　十二岁的孩童，第一次学会了挥剑。

　　六十年后，须发皆白的老皇帝抱着自家孙儿，坐在一排黑衣影卫面前进行挑选。

　　老皇帝摸了摸坐在他膝盖上的小皇子的脑袋，问道：“可是选好了，你可要想清楚，一旦选好了，想换便是不成了。”

　　“嗯，孙儿选好了，不会换。”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天真无邪却是掷地有声。

　　“那便赐名吧。”老皇帝挥了挥手让其他的影卫退下，独留了小皇子挑选的那一个。

　　那影卫比小皇子虽然年长许多，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龄，一听到赐名，沉稳如他也不由得猛然间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老皇帝怀中抱着的自家主子。

　　小皇子看着下方那人，忽然正了脸色，学着成年人的口吻缓缓道：“颜色之中，赤色为首，你既然是影卫，那么便叫赤影吧。”

　　“赤影谢主人赐名。”那影卫对着小皇子的方向深深一拜，从此便定了主上。

　　老皇帝怔怔地听着自家孙儿脆生生地在他的耳边念出的这两个字，恍然间又将几十年前的记忆翻找出来。

　　‘你既然是影中之首，便以赤字为名，叫赤影如何？’
　　‘赤影谢主人赐名，定不辜负主人之意。’

　　片刻的回忆过后，老皇帝闭了闭眼睛，低头摸着小皇子的脑袋，笑的温润，问道：“你可知为何如今的影阁只会为一名皇子配一名影卫吗？”

　　小皇子哑然，眉眼之间掠过几分茫然，片刻后，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一亮，立刻便说道：“影卫为国之重器，不容易培养。”

　　“不止如此。”老皇上笑着摇了摇头，拍着小皇子的背脊，耐心地解释道：“若是只有一个，影卫便有了顾忌，就不会轻易离身了。“

　　说着，他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叹了一声，又继续道：”更何况，这对于他们也算公平些，凭什么影卫择主只可择一人，而一人却可以选千千万万个影卫呢。”

　　小皇子看了下首的影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开口问道：“皇爷爷，您的影卫呢？”

　　说着，他那一双眼睛便骨碌碌地转着向着老皇帝的身后看去，作势寻找，“他也在您身边藏着吗，孙儿怎么没有看见？”

　　“他啊……”老皇帝拍着小皇子背脊的手稍稍一顿，呼吸也是忽然一滞，不过瞬息，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空出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在这儿呢，一直都在。”

　　小皇子的眼睛盯着老皇帝心脏的位置，却是愈加迷茫。忽然，他的鼻尖一凉，他抬头，六瓣的冰晶跌进了他的漆黑的眸子中。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早。

　　“皇爷爷，下雪了！”小皇子揉了揉眼睛，随后从老皇帝的膝盖上跳下来，咯咯地笑着跑进了漫天的飞雪中。

　　那一直跪在地面的影卫一怔，立刻便跟在了小皇子身后，如影随形。

　　看着那两个身影在飞雪中相互交叠，老皇帝的嘴角忽然噎上半分浅笑，旋即抬头，任由飞雪埋上了他已经颜色斑驳的眉梢，轻声喃喃道：“赤影，下雪了，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