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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选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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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人生中第一次参加了高考。
其实当时的我非常厌恶考试,这跟我的分数无关,因为我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一个人居然可以在他非常厌恶的事情上做出一些比较伟大的成就,为此我还骄傲过一段时间。相反,某些成天热衷于学习的人却始终达不到我所拥有的高度。但后来我不骄傲了,我就替这些人感到可怜,也为自己感到可怜。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不幸的人。
我厌恶考试,最大的原因是我受不了学校把分数作为评价学生唯一标准的这种做法。我想,一个人再怎么悲哀,也没有比被几个数字衡量其自我价值显得更悲哀了。
但我没办法不考,因为除了读书,我没有什么其它方面的才能。我曾想过离家出走来逃避读书,但就怕找不到工作而饿死。何况那时我高中未毕业,学历还只是初中。也不知为何,我从小长着一双纤细而白嫩的手,握力竟比女生还差,所以我连搬砖这样的活都干不了。
你觉得我可以去当家教,这件事想都别想,我只会考试不会教书,这就像某些老师只会教书而不会考试一样。如今,这些老师没教好的学生却让我一个不会教书的人来教,我实在想象不出我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如果我能搬砖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教他们如何高效率且安全地搬砖。
我妈在我高考前身体抱恙,住进了医院。至于是什么病,医生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
高考前一天,我去医院看望她,她的身体依然很虚弱。突然,她在病床上对我呐喊,叫我明天一定要去高考。旁边的病床上一位正在酣睡的老大爷当场被吓得惊醒,从床上翻了下来,幸好并无大碍。
我从未见过我妈发出如此大的声音,我真担心她这一喊过后身体支撑不住,也离我而去。为什么要用要一个“也”字呢?因为我爸在我三岁那年就走了。
在我懂事的时候,听我妈说,我爸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持枪刑警。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他与队友失联了,但他没有放弃,继续在丛林里搜寻队友,结果队友没搜到却搜到了当时正在逃跑的歹徒。我爸立即掏出手枪摆出射击的姿势,对不远处的歹徒喊了一句:“站住,不要跑!”这一喊过后,那歹徒真的站住没再跑了。不料,歹徒这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狙击抢,一转身就朝我爸开了一枪,枪法奇准,正好爆头,于是我爸就这样光荣地牺牲了。
歹徒最终被后面听到枪声而赶来的我爸的其中一位队友给击毙了,但这位队友枪法不太准,连开三枪才把歹徒击毙,前两枪都误击中了歹徒的屌,所以屌爆了,最后一枪才命中歹徒的心脏。
事后我爸和歹徒统统流着鲜血被带回警局。几天后,歹徒被火化了,我爸则风光大葬。当时整个市里的警察和领导都出席了此次葬礼,天上鞭炮齐鸣,地上锣鼓喧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市里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我爸安静地躺在棺材里供人鞠躬和敬仰。我妈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现场的人都无法看见我爸那张帅气俊俏的脸,只能看我爸的遗照来想象他的模样。我刚才说了,我爸被歹徒爆头了,血肉模糊,所以仅剩下半张脸。
我爸下葬的第二天,警局查到了那天我爸和其他队员失联的原因,原来我爸的通讯机在执行任务前没充电,结果用到后来没电了。
多年之后,我对我爸的英勇事迹将信将疑,我不是在怀疑我爸的能力,我只是觉得我爸难得摆出这样一副持枪要射击的样子反而被那歹徒抢先一步爆头,这中间的过程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我想事实并非如此。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爸是一个善良的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会先开枪。我在想,他那时应该还劝过歹徒,但同时也激怒了歹徒,歹徒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开了一枪,也就是说枪走火了,才意外爆了他的头。
但不管怎样,我从未怀疑过我爸的能力。
谢天谢地,我妈这一喊过后没有立刻去见我爸。我将躺在地上呻吟的老大爷吃力地抱起来,放回到床上,连连道歉。随后我这双手用了我平生最大的力气,紧紧握住我妈的双手,答应她我明天一定会去高考的。
我妈欣慰地笑了,可我就不懂了,我妈为何要逼我去高考呢?即使她不逼,最后我一定会无奈地去高考,因为除了高考,我别无选择。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我只能走上高考这条不归路。
高考那天,我像平常在学校考试那样,带着一定量厌恶的情绪去答题。题目对我而言还是相当简单,我一道一道有条不紊地做下来,基本上是一看到题就马上有了思路。我似乎都可以预见接下来的题大概是怎么样的。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考试如此娴熟,这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但我宁可不要这种能力,倒不如把它换成音乐上的天赋。单看我这双手,我就觉得我不该拿着笔去做题,而是去优雅地弹钢琴。但造化弄人,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此刻在这个考场里,坐在我周围的大部分人恐怕都在绞尽脑汁地做题,能拿一分算一分,最好拿个满分,好比在浑浊不堪的河里掏金子。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体会我的感受,因为我根本不需要拿着筛子去掏,我一直都看得见金子,只要伸手去拿就行。
我在想,有我这样的人在,考试还公平吗?但没人会去这么想,他们只会说无人作弊的考试才是最公平的。
不过每当我看见这些能力各不相同的人挨在同一间教室里,做着同一份试卷,内心还是觉得怪怪的。这就像我看见一群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的男生被要求跑一千米,然后都要在相同规定的时间里跑完一样。
明明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有时非得做一样的事呢?这个问题曾让我困扰很久,后来我总算明白了,这是为了竞争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