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程镜恩

3、第三章 牢中选人

　　正想着，砖窑似的大牢便到了，守门的侍卫正在搓麻将，见了来人点个头当是打了招呼。看门的职位是个肥差，府的衙役自持身份懒得做，街上的地痞小霸王们却乐意混个兼职，花不了什么力气，每月就有几两收入，如果真有人敢来劫狱，也正好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就是这样一个官贼不分、上下一心又偏远的县城，牢房里也能装下百十号人，说明这次反贼真的闹得很大，其它地方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了呢，没人再有闲工夫来这儿督察。

　　“造谣生事能生得了什么大事？”凤奇文撇撇嘴走过第一间牢房，里面二三十个蓬头垢面的犯人立刻哆哆嗦嗦退到墙边，连请大人饶命都不敢喊。

　　其它牢房也都差不多，因为不久前凤奇文来提人时有个大嗓门叫唤个不停，他就把那一房的犯人都割了舌头，吓得这些人看见他就都变成了哑巴。虽然凤奇文很少逛大牢，可是牢里的人却对他一见难忘，躲归躲，眼神总偷偷的跟着他转悠。

　　“抢劫官银又能有几条命留着花？”他不屑的转过第二间牢房，想得到财富有数不尽的法子，偏偏选了最笨的，这种人放出来也没意思。

　　到了第三间，轰隆隆的呼噜声吸引了凤奇文，在这又脏又臭，老鼠跳蚤满地跑的地方也能睡这么香，如果不是神经大条，那就是随遇而安，再加上他的呼噜声非常响亮，震的人胸间隐隐做痛，说明武功底子也不错。

　　“里面睡觉的算一个。”他吩咐下去，便有一个捕快拿着红镣铐进去换下原先的黑链子。

　　“大人，此人外号油猪，放了可不好抓啊！”云师爷在微弱的光线下看了一眼，那人黑的发亮，倒是很容易辨认。

　　“他能进来一次，就能进来第二次，无妨。”

　　说话间，第四间牢房内喀嚓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凤奇文紧走两步，赫然见到一根大腿粗的木头断在地上，而它原本是牢门的一部分。

　　“谁人如此放肆，胆敢破坏官府大牢？！”真是，早就说换铁门了，迟迟不换，白白浪费了这么优质的木材！

　　“回大人，这……”狱卒上前想要回话，喀嚓喀嚓的声音却不断传来，压过了他的声音。牢门已经被折没有一根木头，眼见里面的人就要冲出来了，却没人惊惶。原来犯人手脚都被烤着，另一端锁在石壁上，虽然够得着门，却挣扎半天也出不来。

　　“哈哈，看你也够倒霉的，门都开了还走不了，”凤奇文也懒得问他是谁，一时心情好的笑道：“也算他一个吧。”

　　“◎＃￥＃×＃◎！”带着一身铁索的人圆睁着眸子瞪了他们两眼，嘴里因为堵了塞子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不过听他呜呜的大意也不是什么好话。谁听得懂骂什么就是在骂谁，反正凤奇文没听明白，耸了下肩继续往前找。

　　“当个好官真是不易啊，要逮住这些家伙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呐！”他自言自语的晃过第五间，只瞥了一小下就来到第六间，后面跟上的狱卒还以为他出神忽略了，忙做个介绍道：“刚才那里面关的都是外地来的江洋大盗，身手一流，功夫了得，大人不挑挑吗？”

　　“还说呢，我正奇怪咱们这小小的平荣县是怎么把他们给引来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由于从小养尊处优，手上带了这么多人命，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难道这些人都是为了某条冤魂找他来报仇的？

　　“小的听一些囚犯说，外面到处都是叛党，原先官府抓贼时收点钱还能网开一面，现在官府只要觉得可疑就抓，逼的他们也没心思做生意，便逃到这儿来了。”

　　“这样啊，难怪刚才那些人看着凶恶却一点气势都没有，原来都蔫了啊！既然投奔来了，就先关着吧，过几天选几个充到捕快里面，也算有点用处。”

　　“是，大人仁慈！”狱卒想到又有新人可以指使，立刻眉开眼笑，卖力的介绍剩下的犯人。

　　“就这些了？！没啦？”看向前方潮湿发霉的墙壁，凤奇文略失所望，总共才挑了两个，塞牙缝都不够！

　　“还有地下水牢，关的都是判了死刑的，可是下去难免沾湿衣物，大人要不等等，待小的把他们提上来？”

　　“怎么不早说？！耽误这许多时间！”找的就是死囚，这小子却怕弄脏衣服只给他看小虾小蟹，可恶！

　　“这些人如果送给朝廷，大人必定升迁有望啊！”

　　“你盼着把我一起送走？”

　　“大人这可冤枉小人了，外界不知，难道大人也……”狱卒委屈的瘪了嘴道：“要不是舍不得大人，这些年觉得平荣是个安身之所而逃来的要犯，早已能让大人连升好几级了。小的也知道大人不在乎那些虚名和也不愿受朝廷的闷气，所以一直将消息封锁的好好的，谁也不晓得这些人最后落在哪儿。”

　　“呵呵，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孩子这些年帮我分了这么多忧，一会儿一起喝酒去吧。”不过凤奇文说归说，看见那些偶尔带着一身泥土血迹的捕快回来，还能猜不到他们干什么去了？平荣就像他的家，家里人、家里的东西还有谁比他更清楚？难得的是身边的人也都和他一样啊。

　　“长不大了。”云师爷丝丝轻叹犹如灵蛇吐芯，立刻凉嗖嗖的浇熄凤奇文的自得，后者小愣了一下，马上怒视云师爷，捏的指关节咯吱直响，咬牙道：“师爷休要倚老卖老，小心提前秃顶！”

　　云师爷才不买帐，稳如泰山的身影对比某人微抖的影子，明显高了一截。

　　“早晚让我找到你的短处！”凤奇文唯一不服气的就是他观察了七年，试了七年，硬是找不出这人的任何弱点！

　　也许……他心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从没试过的办法，黑暗中露出一口白莹莹的牙，边笑边越走越快，却只听普通一声，冰水钻进官靴，竟是一脚迈进了水牢的放水渠中。

　　“真凉呀……”条件反射的往后一蹦，立刻撞倒了后面几个衙役，让他们像骨牌一样一个压一个的连串倒下去，只听到呜呜呀呀一片哀嚎，不知道被埋在最底下那个倒霉鬼是谁，叫的杀猪一般。

　　“吵死了，外面有完没完啊！”水牢里爆出怒吼，泡的发白浮肿的双手抓住铁栏杆用力一扯，只感觉整个牢房都在晃动，头顶扑簌扑簌的直掉灰，相比刚才空手拆牢门的家伙，恐怕有过之而不及。

　　“神了，这样的家伙就凭你们那些三角猫功夫也能抓的到？”凤奇文收起看热闹的笑脸，离那双手只有一步远，忍不住蹲下身子，往里面好奇的瞅着。

　　“大人经常教导我们要多用脑子，所以这些功劳都是大人的，嘿嘿。”一个没摔倒的捕快站出来回话，脑袋长得比常人大些，看着很不成比例。

　　凤奇文“哦”了一声，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你的脑子很不错嘛！”只是他的眼神让捕快畏缩的没敢再吱声，好像凤奇文看的不是他，而是劈开了他的脑壳欣赏里面的东西……

　　“这水牢一共关了多少人啊？”云师爷拉着凤奇文后退了点，问旁边的狱卒道：“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拿个火把来。”

　　“活着的还有五个？怎的，该行刑了？”狱卒尚未回话，白手的主人先开了口：“我要两坛不加水的好酒，五斤熟肉，大爷我吃的高兴就让你们少受点儿痛苦。”

　　让谁少受苦？这话说反了吧？狱卒呸了一声道：“泡了一个月还没喝够啊？还要吃要喝的，你以为你老几呀？！”

　　“不给？哼，大爷出去第一个先吃了你！”

　　“行了，里面五个都算上，给这个说要吃人的小子嘴里灌上铁水！”凤奇文踢了他的手臂一脚道：“敢吃我的手下，今天晚上就拿你的猪头拌黄瓜给大伙儿下酒！”

　　“咳，我不吃。”云师爷不甚同意的再次拉回靠的太近的人，水牢的脏水浸泡下，鱼翅熊掌也没法吃了。

　　“你怕这个？”凤奇文亮了亮眸子，得意的斜看向他。

　　“你要吃？”云师爷暗了暗眸子，恶心的瞪回对方。

　　“你怕恶心？！”

　　“你不怕？”

　　“我不怕。”

　　“那你吃？”

　　“你不吃我也不吃。”

　　“我要是吃呢？”

　　“那我也没办法，你决定了就吃好了。”云师爷笑眯眯的再次捋了捋胡子，丝毫不见刚才的恶心表情。

　　“……”

　　“你们两个是猪啊？！除了吃还会什么？不是灌铁水么？还不快去烧火？！”水牢里的其他人也有点毛了，咒骂声不断，好像为自己死在这种人的手里而叫屈。

　　“嘿，着急了？先说说你们谁犯的罪最严重，我排个顺序，待会儿挨个砍。”凤奇文对他们兴趣更大了，就是不知道这一会儿的无畏在下一刻还能不能保持的住。

　　“先砍的人是否先有酒肉吃？”其中一个软绵绵的问着，声音虽然因为受伤而沙哑，但是口气却文文绉绉，年纪好像也不大。

　　“是啊，还能沐浴更衣。”狱卒拖长音的按照上司的眼神说话，这跟逼供差不多，也许他们临死前，会被这些优越条件诱惑呢。

　　“这样的话，罪名说起来至少积攒了十几年，一时也说不完，不如告诉大人我们被朝廷悬赏的金额。在下洪少源，悬赏三千两，嗯，黄金。”少年似乎有些害羞的低声说出数目，立刻换来外面一群人的抽气。

　　“真见识到什么叫做会走的金库了……”大头捕快忘记尽量别引起凤奇文的注意的事，情不自禁的喃喃道：“要是把他交给朝廷，好几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少源兄，能否让本官确认一下你果真是被他们抓住，而不是自己钻进来的？”凤奇文笑呵呵的鞠了一躬道：“请问您是行刺皇亲还是掀翻了京城？！”

　　“嗯，最近没怎么惹事，就是和几个朋友一起闹着玩，结果被人当成了叛党。”

　　“玩？”

　　“是啊。”

　　“佩服佩服，下一个谁来说？有没有高过洪公子的？”

　　水声激荡，有个人靠在里面的石壁上冷冰冰的说道：“恐怕不能让洪少源先出去了，在下彭乱石，赏金四千两。”

　　“那彭公子又做了什么事得罪人了？”

　　“说不上得罪，凡是遇到杀不了我的人都被我杀了，如此而已，不值一提。”

　　“哦，你有杀人癖啊？下一个。”

　　“大人，藏宝图外加五千两赏金能不能换脑袋一颗？小人七夜。”

　　“咦？你有藏宝图？”凤奇文提起一点兴趣，仿佛眼前已经是遍布机关陷阱的山洞和神出鬼没的怪兽。

　　“有啊，你放我出去我就给你怎样？”

　　砍头好玩还是藏宝图好玩？他回头瞧瞧云师爷，似乎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定，结果被云师爷冷冷的一瞥，顿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一边。

　　“不怎样，下一个。”

　　“六千两黄金。我是皇帝之兄曲佑成，从小被追杀不断，逃到现在，终于涨价了。”好整以暇的回答，仿佛对方看戏时随意冒出的一句讽刺，听的衙役中间又是一阵轻微骚动。

　　“殿下好，先恭喜您了。再下一个，前面的人都做的很好，后面的加油啊，天快黑了。”

　　“我、还有我，名叫小、小、小皮球，”只听一个孩子结结巴巴的说：“八、八、八……”

　　“八千两？”

　　“不、不是，是八、啊、八两，嘿嘿，我最后。”

　　“云师爷，怎么把小孩子也抓进水牢泡着了？他说话不清，你来告诉我。”只悬赏八两的小贼也关水牢？或者说，这么点事也需要贴悬赏告示，还判砍头重刑？！即使这里是凤奇文的地盘，如此不公之事还是让他的脸瞬间阴暗下来。

　　“小皮球非常好抓，可是所犯之罪却无可赦，故而只给逮到他的捕快八两银子，先关入水牢，砍不砍头就看他能再支撑几天了。”云师爷冷酷无情的说完，凤奇文的脸更难看了。

　　“云中飞，你倒是告诉我这孩子犯了什么罪，让你如此心狠手辣？！”

　　“大人请附耳过来，此事……咳，不宜张扬。”

　　他们退开众人几步碰头后，只听凤奇文气的直哆嗦的指着水牢入口大吼道：“先把那小混蛋给我带出来揍一顿再说！”

　　“哇啊，大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小皮球一听要打他，也不结巴了，尖细的嗓子刺穿耳膜的叫着，听得他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了，纷纷看向云师爷，想知道这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行了行了别叫了！板子先给你留着，不想死就闭嘴！”凤奇文用力堵着耳朵，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有些烦躁又有些紧张，再抬头时只见除了云师爷，其他人都乖乖的紧闭嘴巴，表情严肃。

　　“对了，云师爷啊，小皮球上缴的赃物呢？”

　　“大人请放心，我都收好了，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云师爷微笑的看着凤奇文，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在内。

　　“好，师爷办事我肯定放一百个心了。”他也跟着扯起微笑，似乎有了更大的兴趣，便对牢房里的犯人失了胃口，“你们几个，这些明天要行刑的人都记下了吧？”

　　“是的，大人。”

　　“那就走了，臭气熏天的待久了鼻子都闻不出香味了，大家喝酒去。”

　　凤奇文一呼百应，刚刚还噤若寒蝉的衙役狱卒们立刻放松筋骨，极没正形的簇拥着他，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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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水牢里是五个人，我居然写少了一个，现在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