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故事》隋心

7、第七章 他所不知道的恨

　　林白轻舔刚刚咬破的口腔内皮：“蒙宇，你个欠操的。”
　　惹了他一肚子怨火纵生，这个混蛋到是兴高彩烈的让人恨得不行。
　　但是看着那端盘上菜的服务生，林白叹了一口气吃了起来，虽然早上喝了不少的稀粥，但是此时，也早就饿的不行。
　　看着吃得差不多的盘子，林白轻轻的擦了擦嘴角，嘴里传出的丝丝擦痛，让他忍不住的摁下了电话：“哥，吃午饭没，没吃的话，我现在在汉家食府呢，我给你送点。”
　　“哦，没吃，不用，我在食堂吃一样，晚上同事在‘青水瓦台’给我办了一桌生日宴，你要不要先到六姐儿、哪儿坐坐，等我应酬完，再一块儿回去。”
　　林白原本不想去，可是一想到回去也没什么可做的，便问道：“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早啊。”
　　“不早，不早，去吧，我到了，给你电话，对了，一会儿我把六姐儿电话传你，到门口给她电话，免得进不去。”
　　“好吧，到时见。”
　　放下电话没过一分钟，又响了起来，看着上面似曾相识的号码，林白微弯的嘴角又弯了弯，看着他闪着，响着，然后灭了，然后再闪着，响着。
　　盯着这个好像要响到天荒地老的电话，最后只得长舒一口气接了起来：“喂……”
　　“林白，是我，最近还好吗？胃还疼吗？”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却声声入耳，字字如玉，直震得林白差一点没拿住手机。
　　“挺好啊，胃早就不疼了，你呢？”林白拿着一旁擦过手的湿巾，无意识的擦试着眼前放着碗筷的桌面，一遍一遍。
　　“这几天都快忙疯了，原本想去你哪儿蹭些好吃的，可是望穿秋水，也没盼着一点空闲。”
　　“那这会儿怎么有空闲给我电话了。”
　　“林白，我想你了，晚上去看看你，行不？”尾音微微上挑，只勾得林白心一颤，擦着桌面的手更是一下一下的用了力。
　　“哼哼，我猜你就是不同意，那我晚上可真去了……”
　　林白连忙放下手中的湿巾，把手中的电话换了一个耳朵：“别，别，我现在没在C城，我现在在A市呢。”
　　“你怎么去A市了，那里多冷啊，你能受得了吗？”
　　“我哥今天生日，正好赶巧有空，就过来给他过个生日了。”
　　“我也六年没见景意哥了，他现在……应该挺好吧。”
　　“他一切都挺好的，难得你还记挂着他。”
　　“有谁能忘得了他，小时候，他可是我的前进路上的动力啊，那时，我妈一拿鸡毛掸子抽我，就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看看人家林景意，哟嗬，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教不听，养不顺，混不吝的，看着，就想掐死得了。……还有，还有，有一回，我偷拿老爷子的配枪，被抓住了，挨一顿狠揍，揍完我之后，老爷子居然说，你瞧人家林景意七岁时都能举枪打鸟了，再瞧瞧你，居然连保险都不会开，我的脸哟，都让你丢净了，咳……林白，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觉得，我都不是他们亲生的，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当时是七岁不假，可是我那是头一次摸枪啊，又没人教我，我能会，才怪了。”
　　“没人教你，你就敢摸枪，你这胆子也真不小了。”
　　“林白，老爷子老太太成天批评，教育我，就连你也不向着我，我好可怜。”
　　“呵呵，你好委屈，行了吧。”林白忍不住眉眼弯弯的笑道。
　　“林白，还是你最好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林白愣了愣，下意识的就想摁断，可是最后还是干笑了一下：“你那么忙，就不用了吧。”
　　“接你又耽搁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说定了啊，到时一定给我电话，否则，我一定不饶你。”
　　“好吧，到时见。”
　　拿在手里的电话热得有些发烫，林白从来不知道他和一个人能聊电话，聊这么久，第一次，他觉得他也挺能聊天的。
　　六年前那个还满脸稚气，一身利刺，想要围护着他的孩子如今也变了那么多，只是不知，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今的圆润油滑。

　　十年前，蒙宇说林白单蠢，虚伪，十年后，蒙宇说林白不仅单蠢，虚伪，还要加上一点，娘炮。
　　林白借着门缝泄出来的微弱光亮，不仅听得清楚，更是连蒙宇脸上的不屑，看得也很清楚，他转过头朝着领路的服务生轻轻指了指，然后那个同样听到声音的服务生便一脸微笑的点头，转身走开。
　　待林白再次转头时，正好看到向来不轻意发火的林景意一拳向蒙宇砸了过去，蒙宇微一错肩膀，偏开了头，五指成爪掏向他的拳手，林景意侧身手腕反转改直拳斜劈，右脚跺向蒙宇下身，蒙宇同时伸腿横挡。
　　嗵，林景意甩了甩手，腰侧一个用力抬腿扫向踢向刚刚侧身的蒙宇，蒙宇腰身一扭，双腿同时用力交错回踢。
　　林景意腰肢突然柔软后折，绷如弹簧的凌空一翻，蒙宇侧身在地上翻滚出去。
　　林景意借着手撑地的光景，斜着身子再次扑向了蒙宇，双手灵活的搂住蒙宇的脖子一绞，双腿也同时缠上。
　　蒙宇同时握拳重击林景意的背部，一下，一下，……
　　猛的一个晕眩，蒙宇手中的力道浅了下去，颈部的绞锁越来越紧，眼前阵阵发黑，头锤迎上。
　　林景意绷着身子，头一侧，全身用力的膝盖一顶，瞬间蒙宇眼冒电星，同时双手松了下去，肆意的脸上泛出颗颗汗珠，咬牙切齿：“林景意，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林景意松开双手，从蒙宇身上站起：“史上最高富帅的太监，你不满意吗？”
　　“我不就是说了林白一句，你至于吗？在说，我可又没说错。”猛翻了一下白眼，其实这点活动量对于蒙宇来说，根本不够塞牙缝的，可是林景意那个膝撞，却是个狠的。
　　“其实我挺想拧掉你的脑袋，客窜一下西楚霸王来着。”林景意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伸手在后背上摸了摸：“今天我是寿星，你居然让我见青，胆子越来越肥了。”
　　“哟，那尾巴断了没，我瞧瞧。”
　　“滚。”林景意站起身：“今天没心情陪你闹，对林白客气点，我好不容易才见他一回，老说林白没断奶，那你断奶了没？！”
　　蒙宇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却是伸手从一旁茶几上面拿起先前倒好的半杯酒喝了几口：“好心好意给你过个生日，却被你像狗似的训，我他妈的就是贱。”
　　“你活该。”林景意正了正有些歪的衣领，抻了抻腰后有些上卷的毛衣衣摆，又抖了抖有些发皱的裤子，转头看向门：“小白，进来吧。”
　　林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林景意对他的好已经让他没有言语去形容了。
　　蒙宇翘着腿，低头喝酒：“我的林大书记，你赶紧忙去吧，否则那群望断春水的，还不怨死我。”
　　林景意和同事在‘青水瓦台’办的生日宴，林白没有参加，一来他对林景意的工作不想掺合过深，二来他的出现容易成为林景意的弱点，林景意来到A市，并没有多用林家的势，说他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有点夸张，但是真的很少有人把林景意会和C城的林家联想到一起，不是不能，而是没可能。
　　林景意看着门没动，嘴角勾了勾，然后缓步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伸手拉过站在门外，仍有些呆住的林白：“好了，那边的酒也喝得快差不多了，等我应酬完，再好好陪你啊。”
　　转过头他瞪了一眼蒙宇：“你给我把皮绷紧点儿，别再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倒，要是再让我听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门轻轻阖上，林白坐到沙发一侧，看着眼前茶几上面摆放着的各式各样酒瓶，然后看着坐在对面的蒙宇正一杯接一杯的喝。
　　先前蒙宇说他的时候，他其实挺气愤的，可是看着此时的蒙宇，他又觉得，什么都提不起劲，甚至就连最深层的恨都压在了脑后，一切都变得空白，虚无，不真实极了。
　　挨样都喝了个遍，也没见醉意，蒙宇仰头靠在沙发上面，眯眼看着坐在对面，拘谨的林白，咧嘴一笑：“你就那么怕我。”
　　蒙宇这人面容太过坚毅漠然，这一笑，林白好似看到了儿时那从来不想忘去的童挚。当下一愣，然后拿起不远处的一瓶酒也倒了大半杯：“胆子小，没办法。”
　　蒙宇单手支着下巴，好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越发得灿烂了起来，手下更是不停，拿起一瓶还剩多半瓶的，也没看是什么酒仰脖便灌了起来。
　　‘青水瓦台’的厅都不小，林白拿着酒杯环视了一周，这是一个中厅，U型的沙发中间摆着一张玻璃桌，上面早就摆满了蒙宇的酒瓶，空的，半空的，还有没开的，红的，白的，黄的，满满当当一大桌子，不用数也有二十几瓶。
　　正对面的是一面三百寸的投景幕布，正放着无声的歌曲，字幕还在走动，但是却没有声音。
　　地上则是铺着一块带有印度风格的地毯，淡蓝色的边框内是一组开得极其盛放的牡丹图案，走在上面让人舒服极了。
　　沙发左侧的空地上竟然摆着一张电动麻将桌，林白转头看向了沙发右侧的空地，那里倒是什么也没摆，可是那近二十平左右的空地，很显然也是有什么用处才对。
　　正当林白愣愣的四处看着的时候，蒙宇手里拎着一瓶酒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嗯……噢，小白，来，喝酒。”
　　浓郁的酒味顺着蒙宇的呼吸直喷得林白想骂人，他不由得往一侧挪了挪：“你喝多了。”
　　“从学会喝酒，我就没醉过，我他妈的想醉，都想疯了，可是做不到啊。”蒙宇微侧着头，双腿交叉的搭到了玻璃桌上面，一手搭在沙发上，笑得肆意而又热烈：“谢谢你今天说你恨我。”
　　这样的蒙宇让林白吃惊，他同样偏了偏头：“你这样说，我不太懂。”
　　蒙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可是林白却觉得一种难以形容的酸痛勾动着他的手，他的手指麻得历害。
　　仰头又灌了不少酒水，蒙宇这才轻靠在沙发背上：“我一直都是恨你的，很恨，很恨……。”
　　林白知道蒙宇恨他，可是他竟然不知蒙宇的恨竟会是这样的深刻。
　　“那，那你为什么恨我？”林白不知道他是怎样发出的那种嘶哑的声音，只是在这一刻，他觉得，他应该，去问个明白。
　　蒙宇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灿烂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熟悉感，林白笑弯的嘴角微微有些僵，他不可置信的瞪向蒙宇，然后狼狈的别过脸，因为那种笑容是独属于他林白的虚伪。
　　林家人向来不屑于表面的虚伪，逢迎，更喜欢直来直去，就连恨意的宣泄都是一种令人胆颤的暴力行为。
　　白家则是更有心机，更有手段，更让人难以设防的一种人，他一个不被林家认同，可是又无法被白家认去的存在，处在那样一个尴尬境地，为了能让那时幼小的，没有生存能力的，却又无时无刻不渴望关爱的他，而且他不够聪明，也不够拥有能力，所以他直至变得今日这般虚伪，性格扭曲，其实是一种必然的自我保护。
　　但是当他看到蒙宇脸上的虚伪笑容时，十年来从未通透过的心理一刹那间居然什么都明白了。
　　拿起酒杯，不住的吞咽，酒水辛辣，可是却仍旧觉得好似有些什么东西在漂浮，他难受的闭上眼，任由眼角滑出一串带着咸涩味道的水痕。
　　蒙宇那样一个敢爱敢恨，横冲直撞，即便头破血流，仍要挡在他身前的男人，在这一刻，竟然被他曾经的虚伪给刺伤的找不到开解理由。
　　“对不起……蒙宇，真的对不起。”声音极低，压在喉中，嘶哑低磨，却又清晰入耳。
　　蒙宇放下手中的酒瓶，笑上的笑容终于敛去，回复了一往的冷然，他偏着头看着眼流满面的林白，拿起手中的酒瓶，接着倒了起来：“是我把你暗恋楚君卿的事情弄得林家人尽皆知，让你被林老爷子责骂摒弃，让你被林家除名，让你无法读得喜爱的大学，让你尝尽人世艰辛，难道，你还觉得对不起吗？难道你不生气吗，哼……”从鼻子间哼出的声音微带不屑一般的尾音，可是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骄斥。
　　“气，当然生气，可是陪了我十三年，除了我哥之外，你是陪伴我最长久的童年玩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办才好。”
　　“你个智商荡到负数的家伙怎么能明白。”蒙宇从鼻子里面喷出一股气，浓烈的不屑中夹杂着丝丝恨铁不成钢般的恼怒。
　　林白侧着脖子，敛起笑意，眼中全是反驳：“就你智商高，我怎么从来没看得出来。”
　　“说你智商低，你还不同意，那我问你，你怎么就喜欢上了那么一个家伙，难道你不知道，他、楚君卿是什么东西吗？”
　　林白一白茶几，满脸愤慨:“我当然知道，要不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你知道个屁，你想想啊……楚家什么地位，他楚君卿又是什么身份，他会没有目地的任你牵连，而不反抗么，别和我说什么，是你的原因，小白，你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那么让人奋不顾身好吗？”
　　林白双手撑着，眼睛瞪得溜圆：“那是因为什么？”其实当年的事，他一半是处于懵逼茫然，一半又是暗暗窃喜，所以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因为自己牵连而几乎垮掉大半人生目标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对自己恶颜相向，反而默不作声的同桌了四年。
　　蒙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仰脖又干了半杯酒水这才侧着头看着，似乎思索着什么的林白，笑容轻蔑中夹杂着一丝隐不可见的同情：“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伸手一把抓过蒙轩的手，已经有着迷糊的林白忘记了自己的惧意，眼里满是挣扎，他想知道，但是又有些不敢：“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你要那么做，楚君卿要那么做。
　　“因为，你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