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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端木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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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岁月匆匆,端木蓉倒好像是得到了天地的垂青,倏忽十几年过去了,容颜未改,风姿未变,但比原先似乎多了些成熟和淡漠,这一点,和当年痴恋盖聂时,全然不同。
她来鬼谷,对墨家众人说,显然也是不小的冲击,自从在桑海分别后,这些年端木蓉再未露过面,反倒是江湖上不断传出“镜湖医仙”如何不辞劳苦救人性命的事情,那些人中,有剑客,也有秦国人。
“盖夫人,好久不见。”端木蓉站在门口,她这话,是对着卫庄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谁能想得到,当初,她是如何深爱着那个背负着剑圣之名的男人呢?
而“盖夫人”三个字,则是立时在众人心中掀起波澜,他们都很明白,这个称呼,究竟意味着什么。不知仅仅是揶揄,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真是揶揄,那以卫庄的脾性,端木蓉有可能全身而退么?高渐离将手按到水寒剑的剑柄上,以备不时之需。
卫庄看她一眼,淡淡道:“端木姑娘,称呼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那么,我并不在意。”话中几乎是已经将那个称呼默认了。
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人觉得诡异,而且,相比对墨家众人的讥讽,他对端木蓉绝对可以算的上客气了,可是,他凭什么?
在高渐离的记忆里,这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他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否则,端木蓉如何避开重重机关,又如何叫出“盖夫人”这三个字。
见她来了,盖兰赶紧起身恭敬道:“端木姑娘请坐吧。”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以为端木蓉会坐到雪女跟前,不想,端木蓉却坐到了对面——夏萧歌离去后,正好有一个位置空出来,她就坐到那里去,远离了墨家众人。
雪女微微皱眉,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样的变故,只是心里担忧,因为她的蓉姐姐变得太多,陌生得让人几乎认不出。
高渐离也同时感觉到了这种变化,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墨家已经分崩离析,从内部开始动荡——盗跖同白凤远走,大铁锤于博浪沙丧命,还有端木蓉长时间地飘忽不定、踪迹全无,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见证着墨家这个曾经辉煌无比的门派一日日地衰落,而他,全无办法。
众人都不说话,盖兰自然不能让气氛尴尬,她轻咳一声,声音沉了少许,“端木姑娘风尘仆仆,想必还没有用饭,”她看向卫庄,见其不置可否,估计不会反对,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提议道,“不如在鬼谷将就一下,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完,便吩咐侍女置备酒馔,端木蓉微微颔首,行了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礼,淡淡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看着端木蓉慢慢动起筷子,墨家众人心中都有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在涌动着,当初的朋友,如今几乎形同陌路,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谁也不知道。
莫非,真是天意?
莫非,墨家气数已尽?
不,他们不信,这一定是上天的作弄,而墨家,绝不是嬴政铁蹄之下的牺牲品。
不过,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隐含多少不甘,吃饱饭才是正经。到底是奔波多日、风餐露宿,就算几人俱是墨家首领,如今见了鱼肉荤腥,也免不了大块朵颐。
卫庄难得大度,没有出言嘲讽他们的模样,只是盖兰看见了,忍不住拿手掩了嘴,偷偷笑笑。
对这一切,端木蓉仿佛无关痛痒。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桑海分别之后,她人淡漠了不少,治病救人更仿佛是任务一般,早已麻木,如今墨家众人的样貌,看在她眼里,也无非就是多添了一些娱乐的谈资,给自己并不怎么丰富的生活换换口味。
过了不消半刻,又有侍女进来,给卫庄端了一碗药,看上去苦涩无比,墨家众人也不由心下狐疑,然而,却见卫庄刚一端起碗便眉心一皱,似乎隐含着极大的痛苦,“啪”地一声将碗重重扣在案上,掩着口便急匆匆往外走,踉踉跄跄的,全无了平日的半点儿气度。
盖兰看了,赶紧拿过那只碗,放到鼻尖处嗅了嗅,她面色一变,刚要差侍女过来责问,却听端木蓉“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声之后,不仅盖兰愣住了,就连墨家众人也愣住了——端木蓉本是极美丽的女子,尤其是一张冷面,不苟言笑,又不知勾去了多少人的魂魄,今日却是不同,这张脸竟然如同二八少女般绽了笑颜。
“端木姑娘,你笑什么?”盖兰问道。
“我只是觉得不虚此行。”端木蓉看了盖兰一眼,言笑晏晏,“夏萧歌的确没骗我,当初卫庄离开桑海的时候,就已经珠胎暗结了。”
珠胎暗结。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端木蓉要绝了自己的念想,才把这话说得如此重,如此不留余地。
“这么说——”回想起大司命的话,高渐离心里的那一点眉目也逐渐演变成事实的完整轮廓。怪不得他总觉得那两人之间不清不楚,卫庄每每动手,却总还是给盖聂留下余地,而盖聂,更是不肯伤害自己师弟一丝一毫。怪不得盖兰的模样像盖聂,但是那一双眼睛骗不了人,活脱脱的卫庄的翻版。怪不得阴阳家会对盖聂如此忌惮,原来,不仅仅因为盖聂的剑术,还因为他的背后是整个鬼谷,与他为敌,就是与纵横家为敌。
这样一想,高渐离心中稍定,凭借他二人的关系,墨家待在鬼谷倒也算是安全。如今大争之世,最忌做无用之功,墨家当然不能免俗,除了匡扶天下正气这个旗号之外,也不得不做本家的考量,就好像当初的卫庄,每一步都计算精到,不肯有半步徒劳。可惜,他最后一步彻彻底底折在盖聂身上,这些年来,再未在江湖上露过面,只是余威尚在,任谁也不敢小瞧。
稍歇片刻,卫庄从门外走来,面色惨白如练,想必在树下呕得厉害。就算是高渐离这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也不由动容,从心中挤出几抹同情。
侍女端了梅子上来,又将方才的药撤了下去,卫庄这才将视线转到端木蓉身上来,不等他问,端木蓉便道:“你放心,只是寻常药物,能够引起呕逆,对胎儿无害。”她斜觑卫庄,“我是个救命的大夫,不是杀人的屠夫,剂量还是能拿捏得好的。”
原来,竟是她在安胎药中做了手脚。
听她此说,又想到日后有求于人,卫庄生生把火气压下,饮了清水,含了两颗梅子。
高渐离则显然把端木蓉的话三删五减,只剩了那两个字“胎儿”。这么说,他打量卫庄,对方此刻又怀了?
卫庄本就压着火气,这时候看见高渐离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游移,不难猜出猜出对方心中所想。他虽不能将端木蓉怎样,但是对高渐离不用客气。
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被卫庄视线一扫,免不了一时半刻的恐惧悚然。他尚年轻,岂能知道鬼谷之内的血泪,岂能明白卫庄当日独自产子的凄然。
“命极阴阳,血火同源。”
那是紫女的预言,也是夏姬半生的苦怨。谁不悔,谁才是真正地永寂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