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丝依

6、与天下为敌

　　湛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护城大军高举帅旗，声势浩荡。
　　焦聊站在我身边，低声道：“灿灿，你这次真的闯祸了。”
　　我不解，回头才看见身后竟跟着无数囚徒，原来我一气之下打碎了牢门，同时也振坏了其他几间牢房的门，囚徒们互相营救，不到片刻就制服看守，全都逃了出来，此时正跟在我身后，个个义愤填膺、不可一世的样子。
　　没想到我的无心之举竟引起轩然大波，眼看一场血腥镇压就要开始，我不知道如何制止，只能向焦聊求救。
　　焦聊笑道：“箭在弦上，不可不发，灿灿，你就硬着头皮做一回起义将领吧。”
　　我狠狠瞪他一眼，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焦聊一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想了想，对囚徒们喊道：“你们可愿跟我冲出囚城？”
　　囚徒们回应道：“愿意！”“愿意！”“冲出囚城！还我自由！”“冲出囚城！还我自由！”这声势竟不亚于护城大军。
　　不！囚徒应该比护城大军更勇猛，因为他们都是亡命徒，命已不在，又何惧死亡。
　　不想再考虑什么，毕竟生命无论多久，都难逃一死，何不天翻地覆大闹一场，不为千秋基业，只要轰轰烈烈。
　　我回头对湛露道：“让开道路，可饶你不死！”
　　湛露笑道：“聚起几个囚徒就以为能反了天下，你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天真呢。”
　　我冷冷一笑，道：“是不是天真就请你拭目以待了！”
　　湛露不屑道：“想有以后，就看今天你能不能活着出去了！”
　　我大笑，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还不快给我让开！？”
　　湛露貌似被我激怒，只见她面色一沉，打马而上，手中长矛急速刺来，直指命门。
　　我迅速翻身躲开，没想到她马镫之中竟藏有暗器，我猝不及防，暗器打中右臂，好在只擦破皮肉，但流出的血液程蓝紫颜色。
　　我往后退开，怒道：“你竟用毒！”
　　湛露笑道：“对付你，我还不至于那么麻烦！”
　　这么说，暗器无毒了，但为何我的血会是那个颜色！？
　　来不及更多考虑，湛露的长矛已急追上来，只听她笑道：“和本将军战斗，一不小心可是要丧命的！”
　　我挡回她的攻击，不屑道：“有这种程度的认真，已经是看得起你！”
　　湛露脸色发白，嘴角露出一个暴怒的笑意道：“我要叫你错骨扬灰！”说着便丢掉长矛，拔出腰间长剑，只见剑刃颜色暗紫，显然是炜了毒。
　　我也拔出护身匕首，准备迎战。
　　七月天气，艳阳如火。
　　战场之上，无风，却寒意刺骨！
　　湛露战马长啸，直冲过来。
　　她这只有攻击没有防守的招式，乃是置之死地，而后求生，不求活，只求胜，就像同归于尽，战的是敌人的勇气，这招之下，只要有一丝求生的欲望，便只有死。
　　我自问：可能放下一切，迎她一招？
　　也许不在这样的位置，便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心态，我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在搏命的拼杀中，竟会有如此强烈的求胜心情，什么以后，什么情爱，都不如让敌人倒在脚下来的爽快，那么，还有什么犹豫？
　　放下一切，只求胜利！
　　这便是战斗！
　　纯粹的可怕！
　　湛露的攻击快如闪电，我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从她正面直迎上去……
　　突然，乌云蔽日，热风旋转而过，扬起无数飞尘！
　　尘埃落定，湛露也随之倒在血泊之中。
　　那么，是我胜了！？
　　只能浅笑言道：“呵！手下败将，竟能伤我至此！”
　　我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收起匕首，匍匐脚下的湛露突然抓住我的裙袂，我低头，笑道：“下次相逢，希望我们已是朋友。”
　　湛露释怀一笑，便沉沉睡去。
　　然后，我的身体仿佛被撕裂，蓝紫色的血液喷将而出，就像生命要在一瞬间绽放、灿烂、而后回归黑暗，正如烟花一般。
　　焦聊一下子窜到我身边，抱住我，颤抖的双臂收紧，声音也变得颤抖，只听他叫道：“灿灿，我的灿灿，不要，我不要。”
　　四周混乱的厮杀一点一点远去，我只能看见眼前的焦聊，他在心痛、在着急，在怨自己没有保护好我。
　　我抬起手，想抚去他脸上痛苦的神情，没想到却弄上了更多血迹，我笑道：“别看我流了那么多血，还受了伤，但是一点都不痛，真的不痛。”
　　我试着站起来，其实除了因失血过多，感觉浑身无力外，我并没有更多的不适。也许是暗藏在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在保护着我。
　　焦聊看着我，又不禁笑起来道：“你真会吓人，我以为……以为……”
　　我笑道：“以为我会死吗？傻瓜，我不是说过李灿灿是野草，野草哪有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此时，一直在我不远处的四月，见我没有生命危险，便又加入了与护城大军的混战中。
　　焦聊担心道：“你流了那么多血，脸色又那么苍白，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支持不住，我实在不相信你会没事。”
　　我笑道：“要不要我再打败几个湛露给你看看。”
　　焦聊道：“如果这支军队中有两个像湛露一样的高手，我们就必败无疑了。”又指着护城军道：“你看这军队，虽然主帅受了重伤，但却依然不乱，无论战死多少人，他们还是在按秩序撤退，这种情景，你看像什么？”
　　“像什么？”
　　焦聊沉声道：“沙漠行军蚁。”
　　沙漠行军蚁，许多人可能都听说过这种蚂蚁，虽是小小的虫子，但其杀伤力和纪律性都是人类无法达到的。
　　我审视着这支几百人的军队，它只是护城大军中极小的一支，由此可见传说中的护城大军，当是怎样强大的队伍。
　　然而现在的护城军因寡不敌众，已经在逐步撤退了。
　　不肖一刻，囚徒们已打开城门，在我和焦聊的带领下冲出了囚城。

　　这场战役过后，湛露带领的护城大军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越狱的囚徒也因拼死厮杀损失惨重。我和焦聊、四月、六月也都受了伤，尤其是我的伤势，因为先前失血过多，身上的伤口也多到数不清，战役尚未结束，我就彻底昏迷了。
　　无奈之下，焦聊只能暂时带领囚徒们离开王城，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等风头过后再回来解释清楚。
　　可是，谁都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差强人意。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包扎的像个粽子，僵直的躺在床上了。
　　焦聊坐在我身边，无聊的用刀子刻一块木头，我不满的嚷道：“这算什么包扎嘛，让人都动不了了，我说焦聊，你是不是存心报复本小姐？”
　　焦聊无奈的笑笑，也不做什么解释，只听他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养伤吧，顺便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现在你手里可握着几千条人命呢。”
　　我无奈笑道：“还能怎么想，我当然要投降了，王是什么人，他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大哥哥，我怎么可能反他，就算天下人都反他，我也绝不可能！”
　　焦聊嘴角上扬，有些冷酷道：“你以为还能回头吗？”
　　我迟疑道：“你什么意思？”
　　焦聊语气冷淡道：“你的那个大哥哥已经下令剿杀你了，你以为跟着你的是什么人，他们都是王国的罪人，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要么反到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么投降，亲眼看着几千人为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觉手脚冰冷，许久，才颤巍巍道：“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当时只是很生气，脑子一热就做了……”
　　焦聊声音温柔道：“灿灿，做下去吧，就算不能成功，或许也能挣得一个谈判的机会。”
　　我迟疑的点头。
　　焦聊笑了笑，道：“我们的王，或许并非真的称职，说不定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茫然，自问并不想要什么天下的。
　　只是，几千人的性命，我怎么能放弃呢，只有坚持下去，至于是对是错我都已经顾不得了。
　　我有些惭愧的对焦聊道：“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了，我知道，你是讨厌这样生活的。”
　　焦聊笑道：“也许我也会喜欢热闹。”
　　我笑出了声，不禁对焦聊充满了感激，我想，如果以后还能活着的话，我一定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他。

　　对于军队，我并非不懂。
　　像那李老爷子是何等人物，当然也是文韬武略的。
　　我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只听听看看就已经懂了不少，不过几千人的军队，我带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伤势未愈便让焦聊帮我整理出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我知道自己带领的不过是一群从监狱中逃出来囚犯。
　　他们不是杀人放火的恶徒，就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如果没有足够降伏他们的本领，加上严格的纪律，不过只是一群亡命天涯的乌合之众罢了。
　　王的护城大军要消灭他们简直像吃饭一样简单。
　　不过，若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深信只有主帅才能保护他们，相信只有主帅才能给他们一线生机的话，其杀伤力就可想而知了。
　　我记得，在兵书上这叫做思想控制，是一种类似洗脑的催眠术，如若是从前的我，打死也不会用这无聊的手段，然而今非昔比，军队靠的就是顽强的意志力和凝聚力。
　　想那天越狱，我拼了性命把他们带出囚城，他们本就已有归顺之心，现在又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们就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时我让他们变成极具杀伤力的军队，也算是易如反掌了。
　　其次，军队所在的位置也非常优越。
　　那天，在我受伤晕倒后，焦聊带着他们躲进了王城外的深山中，这地方周围终年环绕着有毒的瘴气，只有一条密道可以安全进出。而密道又隐藏在山谷之中，地势崎岖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在王的军队找到解除瘴气的方法前，我们还算是安全的。
　　利用这些日子，我们可以一方面养精蓄锐，演习阵法，另一方面加紧建造防护的城池，设置险要的机关。另外还要搭建房屋，打造家具，让军队有个栖身之所。
　　我忽然想，如果能找一块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个世外桃源也不错。
　　不过，也只能想想，毕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已经无处可逃。

　　忙了一天再加上伤势初愈，夕阳下，我一身倦意的走回营帐，正在收拾文案的小戎看见我，忙过来帮我除去一身披挂，我极尽轻松的伸着懒腰，可是无意中却看见小戎满含幽怨的眼神。
　　我宠爱的拍拍她的头，笑道：“谁欺负你了，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说出来姐姐给你做主。”
　　小戎忍不住，大滴眼泪掉下来，抽泣道：“我想……想我爹娘，不知道他们……他们在方家……”
　　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什么记性，说好了一出来就去救她的爹娘，我竟给忘了！于是自责道：“对不起妹子，我竟忘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他们来和你团聚的。”
　　小戎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竟是如此的信任我。
　　可是今日的李灿灿不比当初，王城中到处贴满了我的画像等着捉拿呢，听说赏金超过万两，据说是有史以来赏金最多的逃犯，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抓到我吧，更何况要从王城密使的方家带回两个不会武功的老人家，真是谈何容易呢。

　　身体靠在软绵绵的睡榻上，我疲惫的闭上眼睛，脑中却开始做着各种盘旋。
　　“自从来到这里，你变了。”焦聊不知何时进来，一边把手中的册子放在文案上，一边说道。
　　我轻声叹气，道：“怎么做？不止小戎的爹娘，还有几千人的家眷，如果不想办法的话，一定会出大事的，可是……到底怎么做？”
　　焦聊坐到我身边，摇头道：“你不过是一个不知人间冷暖的大小姐，像这种事，就算做不好也没有人怪你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李灿灿，如何有能力保护那么多人，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听了焦聊的安慰，我淡淡笑道：“我想保护所有和我有关的人，就算再辛苦十倍也没有关系。”
　　是的，我自知做不了什么保护天下的大事，但是我身边的每一个和我有关的人，我都不会放弃，因为我害怕孤独，真的很怕。
　　焦聊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很温柔，目光也好似醉了，许久，又忽然避开我的视线，用力把我的头压到他胸前，轻声叹息道：“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有心的，一定要信我？”
　　我迟疑，然后点头。
　　我信你，焦聊，无论你对我有怎样的伤害，我都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