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丝依

12、冷月•残星

　　我不自然的理了一下鬓角垂下的乱发，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就像身体里住进了两个灵魂，一个在失落，而另一个则在庆幸。

　　可是，我在失落什么，又在庆幸什么呢？

　　淡淡一笑，吩咐小戎道：“快请诸位将士入座，顺便把你珍藏的好茶沏来给大家尝尝。”

　　小戎不悦道：“葛生、仲南他们自会做的，还是让我尽心照顾你吧。”

　　我轻笑道：“只是有点累罢了，哪就这么娇弱了。”轻推开小戎，想强打精神自己走到座位，却意外发觉手足好似千斤重，迈一步都很吃力。

　　小戎忙扶住我，带着哭腔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逞强了，大夫说……你的身体已经……已经……”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她已经泣不成声。

　　担心我的身体吗？

　　虽然总是感觉莫名的疲惫，但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不知道大夫对她说了什么，竟让她如此担心。

　　果然进过监狱的大夫不能轻信啊，可能是蒙古大夫医死过人也说不定。

　　我淡淡一笑，安慰道：“别听他们瞎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没事的。”

　　小戎低头不语，只顾流泪。

　　秦音忙笑道：“主帅自有鸿福庇佑，又有一幅坚毅性格，绝不会被一点小病痛打倒，小戎姑娘不必过于担心。”

　　没想到秦音竟这么相信我。

　　一直没听到焦聊说话，好像自从来到这里，他变得沉默了不少，几乎都看不到他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也很少听到他随口而来的小笑话了，他一定讨厌这种生活吧。

　　真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

　　不过，我倒更像个老人家，偶尔竟会有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等着我解决的事情多到数不清，应该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的，秦音的建议真的很正确，我早应该听他的，把权力交给一些信得过的下属，那样不就轻松了，可是……

　　也许，我也是贪恋权利的人吧，那种万人瞩目的感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有时真的很诱人，更让人无从放手……

　　等我入座后，秦音道：“本应让主帅多休息一会，可是此事更不容推迟，所以属下才斗胆来惊扰主帅，实在该死。”

　　我轻叹了一口气，的确，秦音什么都好，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八面玲珑，照顾到任何人的面子里子，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身为副帅，他称职的无懈可击。

　　可是，正因为他的这种无懈可击，也让人不由得想敬而远之，这样说也不恰当，因为有时候离他远了，又反而会让人觉得寂寞，他就像……一株冷艳的蔷薇。

　　呵，如果秦音知道我把他比喻成蔷薇，还用了“冷艳”这样的字眼，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呢。

　　嗯！他一定会生气的，只要是在该生气的时候。

　　我淡淡一笑，敷衍道：“副帅不用过意不去，此乃本帅职责所在。”

　　秦音好似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又故意忽略，只听他语气轻松道：“主帅能够以身作则，实乃我军之福。”

　　明知他是故意挑衅，又不能痛快的还击，只能在心里把他一遍遍的肢解，我故作笑颜问道：

　　“这十几位将士就是你的秘密武器吗？”

　　秦音点头道：“这二十位是我挑选出的勇士中最为优秀的，而且也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心腹，以后他们便是主帅的禁卫军，直接听命于主帅。”

　　我不解道：“你说禁卫军！？不是说为寻宝选的人吗？”

　　秦音淡淡一笑，道：“此事容属下稍候单独解释给主帅听，既然已经是禁卫军了，当然派去寻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点点头，看向焦聊，他眼中不自然的闪过一丝犹豫，可见他对此事也一无所知。又看四月，他低着头，光影挡住了他的表情，只是嘴角微扬，带了一抹玩虐的笑容。

　　帐内整齐的站了二十名士兵，只一眼便能看得出他们是何等的训练有素，再看他们如雕像般坚毅的脸庞，竟让人有种诡异的感动。

　　秦音一脸诚恳地等我决定，这是在考验我对他的信任吗？还是在传达他对我的忠诚？本来简单的事，竟会变得危机四伏，而且还是来自秦音的危机！

　　他给我亲自安排、亲自训练的禁卫军，这分明是在说：把你的命交给我吧。

　　这岂非是完全的信任！？

　　不！不仅仅是信任这么简单。

　　即便是焦聊……

　　我看着秦音的表情，却丝毫猜不到他想法，反而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我的内心一点点的暴露。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努力掌握眨眼之间的变化无穷。

　　秦音忽然淡淡一笑，道：“这样做果然有些唐突……”

　　我不禁怔住！

　　呵！原来这就是我的内心吗？猜忌而又多疑。

　　秦音是我的副帅，无论武功还是学识、心计都在我之上，如果他想代替我，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我释怀一笑，道：“没想到秦音你竟然如此担心我的安危，这番好意，我又怎能拒绝。”

　　此话一出，秦音反而怔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好像在漆黑的夜里看见了美丽的流星。

　　我忙问：“怎么了秦音，你想到了什么，为何突然……”

　　秦音继而一笑，打断了我的问话，道：“多谢主帅成全，接下来我为你介绍各位将士。”

　　不等我说什么，秦音转过身，从容走到一位年轻人身旁，语调更是从容道：“不知道主帅是否还记得他。”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他是极普通的一类人，平平凡凡的相貌，中等身材，中等身高，从上到下没有一处能引人注意。

　　我虽年轻，但生在人声鼎沸的官宦之家，惯看朝廷中的勾心斗角，自问也称得上是阅人无数，在与将士们相处的岁月里，稍显优秀的人我必会记在心头，只奇怪秦音推荐的这位，我竟没有任何印象。

　　见我半天没有回答，秦音笑道：“让主帅记起他也确实困难，因为他天生就是让人记不住的一类人。”

　　我哑然失笑道：“不愧是秦音，连选人都那么有特点，如果不是刻意去记，他的确很容易被人忽视。”

　　秦音道：“不错，我也正是看上了这点，所以叫他去做一些情报工作，几个月来从没有过失误。”

　　我点头表示赞许。

　　那年轻人不慌不忙的施礼，自我介绍道：“属下李忠，听候主帅调遣。”

　　果然名字也是普普通通，声音亦然。

　　秦音继续介绍第二位将士道：“这位想必主帅也没有印象吧，他可大有来头。”

　　我不解，问道：“莫非我谷中藏龙卧虎不成？”

　　秦音诡秘一笑，道：“不错，十年前他被称为‘索命鬼差’，干的是拿钱杀人的勾当，冷酷、冷静、无情，只要他说了在什么时间杀什么人，都一定是绝对的。”

　　只见此人身材瘦高，面色灰暗，眉目之间有股杀气，想必是长期的杀手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烙印，但目光流盼中，又暗暗隐含了某种淡然。

　　索命鬼差悠然施礼道：“鬼差早已死去，如今只有肖延，听候主帅调遣。”

　　我淡淡一笑，感慨道：“所谓江湖不归路，就是指这个吧，除非是死了，不然要该如何退出。”

　　秦音继续道：“这两位主帅肯定见过吧。”

　　我仔细一看，因为换了秦音专门给他们准备的禁卫军服，我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年轻人正是议事厅里发言的映疆，而他身边的就是元诠。

　　我不禁惊讶道：“原来二位也在禁卫军之内。”

　　秦音笑道：“所谓年少轻狂，就是说的他们吧，如此热血男儿，属下岂能放过。”

　　这二人总是形影不离，一个身为左先锋，一个身为右先锋，他们的实力我心里早就有数的。
　　映疆、元诠施礼道：“议事多有冒犯，请主帅包含，以后映疆、元诠，敬听主帅调遣。”

　　我笑道：“不要总说什么冒犯，我不会动不动就怪罪人的。”

　　一位将士不等秦音开口，突然施礼道：“属下纪均，听候主帅调遣。”

　　我更为惊讶道：“没想到纪将军也在禁卫军中，以后都要劳驾了。”

　　这东门校尉纪均，已年过四旬，却生来一幅漂亮脸孔，外表看来就像二十七八年纪，只不过他眼神闪烁，处事奸猾，绝非忠实可信之人。

　　秦音目光流转，微微笑道：“纪将军熟知各种机关暗门，阴阳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新营区的许多机关要塞都是经他设计建造的，实乃难得之材。”

　　我看了一眼四月，他依然低着头，只是唇畔那抹笑意不见了。

　　秦音道：“这样一一介绍主帅未必能记住，而且我们还有寻宝大事要商议，不如今天诸位先报一下姓名，日后我自会详加说明。”

　　余下的将士轮流报了自己的名讳，也有记得住的，也有记不住的，但此事总算告以段落。
　　小戎适时递上一杯药茶，我顺手接过饮了一口，味道虽怪但却爽口。

　　我抬头扫了一眼帐内单膝跪地的二十位勇士，稍稍沉思了一下，诚恳道：“以后你们二十位勇士就是本帅的禁卫了，本帅既然接受了你们就决不会再怀疑你们，希望你们也同样能以追随本帅为荣，本帅不要什么誓约，只有一句话：今后我李灿灿的性命就托付给各位了。”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只有烛火不停的跳跃，光影映在人们的眼中，看上去晶莹闪烁，很是美丽。

　　勇士对我的虔诚膜拜，谷中将士对我的顶礼信服，还有焦聊、四月他们对我的情深意重……这所有一切看在眼中竟是那么的自然。

　　可是，谁又曾想过，这何尝不是一种无言的誓约，这个誓约，约束了如此庞大的一群人，直至生命的终结都无法解脱。

　　呵，我这是怎么了？当初义无反顾抗在肩上的担子，如今竟会想到解脱，果然是太累了么？不知道我们的王，是如何挑起整个王国的重担呢？

　　直至如今，我前所未有的佩服起他来，原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脆弱的，一直以来，都是我错看他了，他其实是如此伟大的一位君主。

　　我吩咐勇士们起身，问秦音道：“不知道你是否安排了禁卫军的职责？”

　　秦音道：“这个自然，不过并不完善，以后还要主帅改善的。”

　　我微微点头，道：“接下来就说说寻宝的事吧，本帅觉得如果只是寻宝，根本用不到二十个人，正如秦音你说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秦音道：“不错，属下认为六个人足够了。”

　　我欣赏的看了一眼秦音，没想到他已经做了如此精确的计划。

　　我淡淡一笑，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秦音犹豫了一会，道：“这个倒是意料之外的，属下认为主帅应该留守营中，也好稳定军心，还有军中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主帅亲自裁决。”

　　我坚持道：“我一定要去的。”

　　秦音沉思了半天，终于点头同意道：“好，但主帅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

　　“什么计划？”我问。

　　秦音诡秘一笑，道：“本来决定去六个人，但主帅要去的话，就必须是七个人。”

　　我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秦音看了我一眼，笑道：“是四月，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就必须再加上四月。”

　　我看向四月，发现他也正抬头看着我，他眼中藏有淡淡的温柔，又有浅浅的哀伤，无法言喻，无法表达，就像他深藏的种种心情，让人永远都不能明白，不想明白，最怕一明白了就会流泪。

　　我淡淡一笑，道：“四月当然是要去的。”

　　秦音道：“另外五人就是纪均、元诠、映疆、肖延，还有焦聊或者是我。”

　　焦聊忽然道：“秦音留守，我也是一定要去的。”

　　秦音无奈一笑，道：“你们都那么任性，我也只有听候差遣了。”

　　“不，焦聊留下。”我阻止道。

　　“为什么？”焦聊问道。

　　我淡淡一笑，道：“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焦聊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默许了我毫无解释的任性。

　　秦音道：“除了主帅、四月和我之外的四人是纪均、肖延、映疆、元诠，不知主帅怎样认为？”

　　纪均熟知各种玄机之术，这样的人当然必不可少，肖延武功高强、见多识广，映疆、元诠两

　　位年轻人血气方刚，更适合冲锋陷阵，这样的安排用脚趾头想想都是合理的不能再合理了，

　　我当然也只有双手赞成，哪还提得出什么异议。

　　我点头表示同意，秦音吩咐道：“刚才提到的四人回去准备一下，两天后出发，其他各位从今天起尽职禁卫之责，如有疏漏，我拿你们试问。”

　　其实，有秦音在身边，什么都不用太操心，只要让他去安排，一定都能让我满意。当然，他比焦聊更适合留守军营。

　　只是，这山谷和这山谷中的人，是我存在的证明，是我被需要的载体，我只能将它交给焦聊，只有焦聊。

　　不过我想，我对焦聊的感情，也许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明白的情感，那是可以超越一切的信任，或者是——依赖？

　　秦音打发他们退下，之后一个人回来，看我正伏案休息，便立在旁边不出声，我闷闷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秦音道：“有一件。”

　　我强打精神直起身子，并用手粗略的整理了一下装容，微笑命令道：“说！”

　　秦音道：“我想为你引荐一个人，想日后能有用得着的时候。”

　　我笑道：“好啊。”

　　秦音朝门外喊道：“主帅有请龙爷。”

　　门外应声走进一人，只见此人身材魁梧，面色红黑，正是我上午遇到的那个大汉。

　　大汉稍微走近些，抱拳行礼道：“大帅有礼。”

　　我含笑回道：“英雄不必多礼。”

　　大汉似有些疑惑，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忙低下头。

　　我笑道：“如何？没想到本帅真是个女子吧。”

　　大汉呵呵一笑，对秦音道：“公子怎么不早说。”

　　秦音笑道：“龙爷并没有问过在下。”

　　大汉笑道：“山野村夫，让大帅见笑了。”

　　我点头笑道：“尊驾不必介意，更不必过谦，秦音要介绍给本帅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人。”

　　秦音道：“正如主帅所言，也许江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龙爷的大名，但对秦音来说，他便是胜却无数豪杰的真英雄。”

　　我耐心听着秦音的介绍，这是第一次听他如此真心赞美一个人，我真的不能不好奇，不得不惊讶。

　　秦音继续道：“对秦音来说，主帅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可以没有秦音、没有山谷、甚至可以没有这天地、没有一切，唯独不能没有主帅，所以我要将你交托给我这一生唯一信得过的人，我对龙爷的背景、身份和过去都一无所知，也从没有调查过，但是我相信他，就像你信任焦聊那样，请主帅接受我的……请求，好吗？”

　　这样的秦音，这样的一番话，我从没见过，从没听过，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禁问道：“为何……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秦音低下头，我只能看见他唇畔那抹苦涩的笑意。

　　龙爷轻咳了一下，道：“这样认真的公子，我却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只要是你要守护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我都一定会付出生命来保护。”

　　秦音从鼻子里笑出了声，道：“那么，就劳驾了。”

　　这就是男人么？轻松的几句话便完成了一个事关生死的约定，而身为约定的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象征，只可惜，我为了能成为这个象征而骄傲。

　　这份心情，从未有过。

　　到底是什么呢？

　　呵——

　　今夜，月冷，风急，星也残，好一个伤感、忧郁的初冬时节。

　　然而，我心底源源涌出的暖意，竟让我丝毫感受不到落寞。

　　秦音……

　　尤其是在想到他的那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