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丝依

10、议事

　　四月的心思吗？
　　呵……

　　记得那是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大雪刚停，天气冷的难以想象，常听有年纪的人说，那是王国建国后的五百年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简直是滴水成冰。
　　就在这样的寒冷里，平时热闹的王城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安静的可怕。
　　可是，越是安静，偏偏越能听到更多的声音。
　　例如积雪压弯树梢的声音，例如墙角寒梅盛开的声音，又例如一滴水结成冰的声音，还有——利刃割断咽喉的声音。
　　那个声音，有些像撕裂布帛时所发出的。
　　而制造者，正是闻名天下的护城大军。
　　在我的概念里，杀人是最不能原谅的一件事，也没有任何一种罪非要用死亡来赎，因为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那一年，我十四岁。
　　还是个不懂思考的年龄，站在护城大军的对面，显得有些渺小，双腿还忍不住会发抖。不过，确实很嚣张，我警告素离说：若要屠城，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那是离王城不远的一个小城，叫做彤城，民风很纯朴，曾经的城主是我的外祖父彤弓王，而我，在十二岁时离开了素离和李相府，之后便一直生活在彤城。
　　在两年来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谦顺和蔼的老人。
　　记得王爷将要辞世的那段日子，每天都要登上城楼，看着城中的人来来往往忙生计。
　　然而，那个时候的他，更多的应该是英雄末路的落拓吧，我想。
　　有人说，如果人的一生太过张扬，那么到年老的时候就注定要受尽凌辱，王爷他一定知道——他的城终将会随着他的离去而不复存在的。
　　人类的衰老是无法避免的事，死亡更是不能逃脱的劫，就算是叱咤风云的他，最终也无法抵挡身体的衰老和消亡。
　　王爷常说，如果能看着我长大就好了，可是，他终于还是没能看着我长大。
　　那个寒冷的冬天，大雪刚停。
　　护城大军像一群地狱恶鬼般出现在天与地之间，城中的人像过年一样换上了新衣，庆祝着，等待死亡。
　　记得那时，只有我一个人，换上战甲，守在城外，有些嚣张的警告着：“若要屠城，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素离仰天大笑，笑声比天气更冷，她清楚的说道：“守护与毁灭都是生存之道，为人也好，为己也罢，都是生命存在的价值，世间本无正邪，不过是胜者为王，王就是正道。你一个小小的丫头，弱的如一只蝼蚁，有什么资格抵挡人间正道！”
　　我不明白她的话，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依然不明白，她总是一脸的坚毅，难道就没有任何迷茫吗？
　　天很冷，却冷不过人心。
　　千军万马岂是我所能挡，毕竟像杨之水那样的神话，五百年来只有一次罢了。看着眼前不停闪烁的面孔，听着耳边震荡的厮杀，不过是刚刚开始，我却很难看的倒下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彤城就真的永远安静了，雪片又开始飘落，覆盖了人世间无奈的罪恶，我独自一人，在城中来回走着，找了许久，却连一只活着的野猫都没能找到。
　　直到许多年后，那一刻也永远是我心底最深的黑暗。
　　再回到城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他。
　　那时，他穿着护城大军的衣服，脸上溅满了血污，双眼泛着血红，手中握着滴血的利器，一看见我，他就像恶狼一样扑了上来。
　　可是，他的刀最终还是没能砍下，短暂的静止后，他晕倒了，倒在我的怀中。
　　不错，那时的他真的很狼狈，被鲜血的颜色控制了心灵，脑子里只有厮杀，是一个迷失了本性的修罗，栖身在护城大军的修罗队中，掌管着屠杀。
　　可是，我记得怀中的少年，不过是个和我不相上下的单纯的孩子，个子还没有我高。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发誓再也不被任何东西影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也不再迷茫，决定只为自己而活的吧。
　　然而，始终我都没能知道他的名字，更别说他的过去了，后来，我这样称呼他——四月。
　　因为他是在寒冬过后春暖花开的四月天醒来的。
　　四月的心思，可惜不是春暖花开，更不是莺呢燕语。
　　那么，应该是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只要一明白，就会让人流泪的寒冷吧……
　　呵……

　　砰！
　　心不在焉的我，不知道撞到什么，一下子摔倒在地。
　　当初安营选的都是不长花草的戈壁滩，除了帐篷里的地面是被处理过的，外面到处都是不大不小有棱有角的石头，幸亏小戎给我穿了这件简易的盔甲，要不非严重擦伤不可。
　　守卫的士兵忙跑过来扶我，只听另一个士兵嚷道：“你是哪个队的，冲撞了主帅还不快领罪。”
　　我稍稍定了定神，很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抬头只见面前立了一彪形大汉，此人黑红脸膛，剑眉星目，鼻直口阔，下巴长了一圈又直又硬的络腮胡子，一头乱发蓬散的束着，身材高大威猛，举止稍有些迟缓。
　　我看看他，没有说话，淡淡一笑就走了。
　　只听刚才帮我壮威的士兵继续道：“主帅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还不快走。”
　　壮汉听了耻笑道：“你说刚才那个瘦弱苍白的小姑娘是主帅？这谷中将士谁没见过主帅啊，说瞎话也不要找自家兄弟嘛。”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来了兴致，故意放慢脚步听他们谈话。
　　士兵听大汉如此说，有些疑心，道：“你说的不错，军中上下没有不认识主帅的，你若说她不是主帅，可见你就有问题了，莫不是护城大军派来的奸细？”
　　壮汉哈哈大笑，也不争论什么就径自离去了。
　　正好秦音又派人来请我，见是伺候秦音起居的贴身侍卫小宋，我便拉住他问道：“你认不认识刚才的那个大汉？”
　　小宋忙施礼道：“回主帅，有一次秦副帅召见过这个人，好像姓龙的，具体怎样小的就不清楚了。”
　　想此人气宇非凡，相貌不俗，肯定也不简单。
　　我点点头，心里暗记下这号人物。

　　秦音他们在议事厅等我，说起这处所在，其实是刚完工不久，木做组的将士为了使用方便，就把议事厅建在了山谷的中央。
　　然而山谷中央并非只有一个议事厅，在议事厅周围又有主帅、副帅、军师、各位将军、统领等的住所。
　　其实，不管焦聊承不承认，在谷中将士的心目中，他早已是我们的军师了。
　　唯一不便的，就是我们暂居的帐篷，离议事厅稍有些远了。
　　真不知道秦音想干什么，平时不都在我帐篷里议事的。

　　一进议事厅，我就傻眼了，没想到军中所有的首领全在这里，两百多人嘤嘤嗡嗡的声音吵得要死，可怜的小宋扯着嗓子喊了两遍都没人听见。
　　我制止小宋，运足劲嚷道：“安静！”
　　两百多人齐刷刷回头，那一瞬间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恐怕从此后，焦聊就要叫我河东狮了。
　　但主帅的威严还要有啊，我一甩手，身后的披风很好看的摆了一下。
　　将军们一齐起身迎接道：“恭迎主帅！！！”
　　这声音还真有些震撼山谷呢。
　　我面不改色，一步步稳稳的走向议事厅最中央、最受瞩目的大交椅，这椅子做的特别大气，用朱漆涂的颜色，不但威严，还有些令人恐惧。
　　心里暗笑，难不成他们把我当山大王了！？
　　我一甩披风坐下，道：“各位将军不必多礼，请入座！”
　　众人又大声道：“多谢主帅！属下遵命。”
　　俯视一群男子的顶礼膜拜，这感觉还真是——奇妙！怪不得素离如此贪恋权势，没想到这种东西竟是如此迷人。
　　只可惜，灿灿不是素离。
　　从刚才开始，秦音都好像有话要说，不过此时倒安静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似笑非笑的。
　　我问道：“秦副帅，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秦音刚要说什么，又忽然改变话题道：“属下想向诸位将军讲一下护城大军的动向，请诸位提出建议，也让我军更加强势一些。”
　　我点头道：“副帅请。”
　　只见秦音按动一个机关，便慢慢的从房梁上落下一幅地图来，刚好处在我座位的左边，我稍转头便能看清楚。
　　秦音道：“今日辰时收到的快报，护城大军在王城偏南２０里、距瘴气层３０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昨日向当地百姓收缴了军饷，看样子是要与我军长期对垒，而且护城大将军已经向王请了圣旨，在整个王国范围内寻找解毒高手，听盘踞在王城中的兄弟回报，李丞相的长女艳艳姑娘，也已在护城大军之中。现在战事危急，敌军解瘴气之毒只是时间问题。”
　　我惊讶道：“姐姐在大军之中！虽然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解毒，但她是个黑色药师，医术高的不得了。”
　　焦聊淡淡一笑，道：“解毒岂是一朝一夕，这千年瘴气的形成也不只有一种方式，就算是在同一个地方，也不见得就只有一种毒气，这瘴气内地形更是变化莫测，他们就算全都研究的明白，难道要每行一步就吃一颗解药吗？”
　　我点头，道：“有道理，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不相信这瘴气会这么可靠。”
　　焦聊道：“不错，人世间就没有攻不破的屏障，但利用瘴气争取一、两年的时间还不算难事。”
　　秦音道：“既然焦聊对瘴气这么有信心，那我就能稍放心一些了，也许用不到两年，我们就能在王国中有一线生机了。”
　　我赞成道：“嗯，秦音和焦聊的观点正和我意，我们做这么多功夫，其实为的不过是能有一线生机，两年后，我有把握让大家能自由进出山谷。”
　　众位将军一阵细语，忽然有一白面青年将领起身道：“属下是先锋队左统领映疆，属下认为我军无论天时地利都占尽先机，为何不自立国度，非要重归王国不可？”
　　我倒被他问住了，一阵沉默后，笑道：“映将军有礼，本帅自决定带领大家冲出囚城，背叛王国以来，也曾有很多人问过相同的问题，我一直也都避而不答，但今天，我想回答，不是单给你映将军面子，只是这个问题，应该是在座的不少人心里共同的疑问。”
　　映疆施礼归座。
　　我清清嗓子道：“我生在王城，长在王城，从小目睹的是王城的繁华，邻里间的友爱，我不知道各位都有过怎样的过去，但要我背叛王国，是做不到的，此其一。”
　　“当初逃离囚城，只因箭在弦上，万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大家被护城大军血腥镇压，更不想有人为我一时冲动而牺牲，我的本心，并非要反了天下，此其二。”
　　“护城大军，嚣张跋扈，说什么为了维护王权，血洗了一个又一个的城，我看不下去，想跟她一较高低，也想杀一杀他们的锐气，毕竟没有对手，就会越来越自大，他们自大了，我们的王国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我不想天天生活在血腥之中，此其三。”
　　“山谷与世隔绝，在这里只有花草、动物、山水，只要我们不愿再记起，就永远不会有人认识我们，这里就是一切都能重生的桃源，就是我们能再见光明的开始，我要把这里建成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城，此其四。”
　　“我们虽然占尽天时地利，甚至还有人和，但凭我们不过五千人的实力，想和二十万的护城大军对战已经是狂妄至极，又有什么资格挑战王国，我不想看见大家白白牺牲，此其五。”
　　“前些日子我叫人为大家做了家眷登记，是为了把各位的家眷接入谷来，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为人子女要尽孝，为人夫君要尽忠，为人父母要尽责，这样人才不失为人，我是要让跟着我的这四千六百名兄弟都有家能归，此其六。”
　　“以上这六点就是我李灿灿不另立国度的原因，所谓权势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人间真情才是值得守护一生的珍宝，如果有人不能接受我的观点就不是我桃源谷的兄弟，本帅也绝不强留，但若想出卖我桃源谷便是我李灿灿的敌人，无论是谁，我定会让他得到报应，身为桃源谷的一分子，为的就是守护这一切！”
　　话音刚落，整个议事厅就响起了震撼的掌声。我微微笑着，俯视这群热血沸腾的男儿。
　　秦音嘉许的看着我微笑，又转向众人，喊道：“守护桃源，重获新生！”
　　大家跟着他呼喊，没想到两百人竟会这么有气势，我真怀疑这议事厅是经过特殊设计的。
　　许久，秦音平复了大家的激动道：“美好的一切都需要一步步实现，其实桃源谷正面临内忧外患的重重危机，接下来，就是讨论谷中如今最糟糕的一项。”
　　焦聊道：“大家都知道，一入秋我就让人收集食物及耐寒的东西，如今眼看隆冬将至，可尽了最大努力收集来的东西也不过只能让将士们饱食两个月，就算大家更节约一些，也只能撑三个月，而冬衣棉被也只能做一半，好在谷中房屋建设已接近尾声，但大家不可能总是躲在房间里。那么，缺少的那部分该怎么办，不知道诸位可有好的建议？”说完嘴角就勾起一个淡淡的浅笑，有些不屑。
　　议事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许久，一位中年将领起身道：“属下是东门校尉纪均，其实谷中缺衣少食是一直都不曾断绝的问题，一方面大军是初来乍到，没有任何物质基础，另一方面，敌军在外，出入都要绕行很远，以至军中物品严重缺失，最快的办法就是向山谷西面的村落征集。”
　　不少将领点头，觉得是一个好方法。
　　又是刚才的那个白面小生，名字叫映疆的起身道：“我军是正义之师，怎能做如此强盗勾当。”
　　他身边有个和他不相上下的年轻人也起身道：“属下是先锋队右统领元诠，属下认为映疆说的对，如果去抢百姓过冬的粮食，我们不又回到了从前。”
　　我刚要点头，那个东门校尉纪均反驳道：“军中大事更为重要，而且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映疆强硬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纪均也嚷道：“但兵不厌诈，这是眼下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四月忽然笑道：“诸位不要再争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藏宝图？去捡没人要的财宝不是更好吗？”
　　呵呵，还是四月比较敏锐，终于切入今天的正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