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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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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元月里休沐日里,所有的皇室子弟、王公大臣们皆不用上朝。好在昨夜酒酣后李倓饮了些清神露又喝了几杯茶,早晨起身的时候并未觉得头重脚轻,相反倒觉得神情舒爽,李倓想许是杨逸飞给的那瓶清神露之功。李倓又想昨日杨逸飞给了自己那瓶清神露后并未再拿出一瓶,许是那瓶清神露杨逸飞本是留给自己用,李倓心里担心杨逸飞是否还好,忙披起外衣走出了屋门。
甫一出门,一缕淡淡的清香擦着鼻边而过,抬眼间,一树雪色映入眼帘,正对着李倓屋门的是已经绽放了的梨花树,梨花如雪,清香淡远,李倓愣神,昨日他来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这株梨树开了花,难不成是自己先前一直未注意到?
正巧此时张九龄向着李倓走来,这位老宰相为人温和,他是亲自来邀李倓一同去用早饭。待张九龄离李倓还有几步远,见李倓只是盯着一株梨树出神,而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张九龄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和煦笑道:“这株梨花是逸飞几年前游历此处时种下的,每年正月里都会早早绽放,我原以为他是用了什么特别地培育方法,然而逸飞说他也不知为何。”
李倓见是张九龄,向老者行了个礼,而后道:“可昨日我见这梨树仍是枯枝一片,今日却是雪霞满枝,当真让人惊叹。”
张九龄倒似是见怪不怪,他捋须笑道:“老夫当年离开长安之时原是打算变卖此处,最终放弃念想,也是因为这株梨花。”他一顿,又道,“这梨树更奇特的是折一枝插入瓶中能存活近一个月而清香不散,小王爷若不嫌弃折几枝回去如何?”
李倓又看了一眼那树梨花,梅花天生喜寒,桃花又多粉艳,而在李倓的印象之中,梨花并不清冷高绝,然而又不忍折一枝独赏,纵然有张九龄的应允,李倓还是摇了摇头:“谢九龄公雅意,一树梨花香满园,我若折下一枝独赏,总觉得坏了这一园的清香。”
“你这话和逸飞说得倒是一模一样。”张九龄笑道,“老夫寻思着过几日离开长安后恐怕鲜少再回,正打算卖掉此宅,但又寻不到称心合意的买家,王爷是识人爱花之人,不如我把这宅子转赠与王爷如何?”
李倓道:“九龄公厚爱,不如李倓按市价向九龄公买下此处,九龄公折些钱如何?”
张九龄未想到李倓会如此说,他先是一愣,随意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小王爷如此说,那我再推脱便是不好了。”他拉起李倓,“小王爷不如与我一同去用早饭吧。”说着,张九龄侧开一步,引李倓一同去饭厅吃早饭。
李倓的屋子与杨逸飞的屋子挨着,经过杨逸飞屋门前,李倓要喊杨逸飞一同去,却被张九龄拦下,张九龄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这孩子一向注意分寸,平常第二日便能醒来,今日倒是奇怪了我刚巧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开门。”
李倓听张九龄此言,忙愧疚地道:“昨日是我没注意,多饮了几壶,二公子怕我不尽兴一直奉陪,九龄公勿怪二公子。”
张九龄瞧了眼李倓,笑微微地道:“看来逸飞与小王爷颇为投缘。”
李倓拱手作揖:“九龄公所言甚是。”
凤息颜昨日喝得不多也早早起来,她与李倓和张九龄一齐用完早饭,三人围在桌前又饮了几壶今年新上的春茶,小半个时辰后,唯一未起身的人也已经来到了饭厅。
张九龄招呼下人把温着的早饭端来,杨逸飞吃饱后又与三人饮了几杯茶。凤息颜把泡好的茶端给杨逸飞的时候,还不忘打趣道:“师父曾夸过你酒量过人,怎的昨日没喝几壶就醉成这样?”
杨逸飞平日里与凤息颜亲近些,又是同门师姐弟,说话也放松了些:“酒量不济的师姐就别说我了,您一壶就醉了。”
“我是知道自己酒量差,平日里就那样了,自然不会有人上心,你倒是莫因自己酒量好就多喝。”凤息颜说是揶揄杨逸飞,但言语中也不免有些担心。
“多谢师姐关心。”杨逸飞亦知凤息颜非是指责自己,而是出于对师弟的关心才会如此说,心头一阵感激,忙向凤息颜道谢。
李倓本是想替杨逸飞开口解释,但却被张九龄暗中止住,李倓明白张九龄的意思,师姐弟之间的事情其他人勿插手为好。
凤息颜见小师弟乖乖认错,满意地点点头,素指捻了一块糕点放在杨逸飞面前的碟子里。杨逸飞颔首称谢,他的这位师姐待人却是极好的。
三人又饮了一壶茶,品了些糕点,李倓见日头已经差不多,便起身要告辞,张九龄、杨逸飞和凤息颜相送。
几人走至宅院门口,李倓忽然停下脚步,问张九龄:“听闻九龄公不日便要启程回乡,不知何时再回?”
张九龄道:“老夫年事已高,车马劳顿,近些年怕难以再行这么久的路。”
李倓心中虽已知答案,仍不免有些难过:“九龄公若想回来,李倓定亲自前往曲江接九龄公。”
张九龄含笑点头:“若圣人有旨,老夫定然万死不辞。”
圣人有旨张九龄才会回来,圣人只是口谕张九龄怕也不会再归。李倓心中惋惜,除非如今朝堂之上李林甫和高力士不再,圣人才会下这道旨,不然圣人不会轻易地打自己的脸。
李倓走下门前阶梯,对着张九龄又是一礼:“九龄公的话李倓记住了。”
开元二十八年春,玄宗允张九龄回乡祭扫。
一驾青布马车停在张宅门口,李倓被玄宗招去大明宫不能抽身赶来,杨逸飞与凤息颜亦打算回千岛湖,遂与张九龄一同南下。
坐在车中的张九龄微微张开眼,凤息颜不太喜欢坐车,已经下去换了一匹马骑着,杨逸飞因为要陪着年事渐高的张九龄就没下车骑马。
杨逸飞抱琴而坐,见张九龄醒来,忙要去扶张九龄,被张九龄抬手止住。
“逸飞,我有话与你说。”张九龄看着杨逸飞说道。
张九龄是长歌门德高望重之人,他有话说,身为小辈的杨逸飞当即坐直,恭敬地听着。
“如今朝廷局势你也瞧得清楚了,长歌门人当如何做我料你心中已有决断,然只有一事,我须提点你。”
“九龄公说的可是小王爷?”杨逸飞问。
张九龄点点头,杨逸飞聪慧,自不用他赘言多少,他只道:“小王爷看似正直敢言,不与人争,但我总觉得他之心思颇为难猜,更有文华郡主和亲之时闷在其心中,吐蕃与李唐战事欲烈,未来如何你应能猜到七八成。然小王爷对长歌门有恩,长歌门人不可弃负。逸飞,你是聪明人,若日后小王爷心思转变,还望你能及时提点。”
杨逸飞重重点头,果然张九龄也看出了李倓心思沉重:“逸飞谨遵九龄公之言。”
开元二十八年五月七日,张九龄因病逝世于曲江,玄宗赠封其为荆州大都督,谥号叫文献。
长安城崇仁坊尽头的一处院落里缟素翻飞,一位气韵高华的少年执杯立于一树梨花下,新梨渐垂,宅院主人却已不在。远隔千里的千岛湖一处依岛而建的山庄也是一片缟素,泠泠琴音和着悲壮的鼓声,一声一声流入湖水之中,随湖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