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我又活了》月下爱丽丝

27、安卡拉（三）

　　烦躁。
　　烦躁的情绪在我心头摇晃，仿佛不安定的克莱因瓶，在水平面上装满水摇摇晃晃，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我对荷尔·荷斯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是我所认识了十多年的那个四十多岁的荷尔·荷斯，我可以笃定地说我对他怀抱着占有欲和爱意。我的欲望如同春季抽出枝丫的灌木那样蓬勃生长，我渴望他的伤痛与血肉，期望见到他受伤或恐惧的神情。
　　我天生便怀抱着伤人的欲望，因此我可以确定我爱他，也正是因为我爱他，我才会期待将刀刃插入他的身体时的触感。
　　……但是这个荷尔·荷斯呢？这个以前根本就不认识我，刚刚二十出头的荷尔·荷斯呢？
　　我想要将手指搭在他的脖颈上，我贪图用力掐住他的喉咙时他因为窒息而挣扎，我希冀用匕首剖开他的胸腔，将脸埋进温热湿润的内脏里，衬衣的领口被鲜血打湿，黏腻地向我的心口流动。
　　我爱……他……？
　　我站在集市边缘抽着烟，自己生自己的气。
　　烟雾袅袅地升上空中，我靠在房屋的阴影里，低着头咬着烟嘴，牙齿在金属的滤嘴上研磨，“咯吱咯吱”地令人牙痛。
　　我愤恨地把烟头摘下，用靴子底狠狠地碾过去，重新插了一支，又想起来自己的打火机早就报废了，就连前面那支都是拿荷尔·荷斯的打火机点的。
　　……妈的，更烦躁了。
　　“咔哒”的打火机响，一只手从我身旁伸过来为我点烟，我抬眼看他，四十岁的荷尔·荷斯站在我身旁，或许是我现在的妆容让他轻松了很多，他调笑我：“大小姐，有心事吗？”
　　我戴着副颜色更深的墨镜，把皮裤换成长裙，头发随便抓了抓弄成不太持久的卷发，嘴唇沾上红色。我现在的人设是阿拉伯富商（阿布德尔）的女儿，身边是我们父女两个的保镖（荷尔·荷斯），打算在这周围游览一圈，最后再去买一艘潜水艇。
　　阿布德尔带着我们三个新造型的拍立得照片去SPW支部了，制造新的身份证明至少需要半天，我和荷尔·荷斯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前后脚在旁边的集市相遇。
　　我放弃思考那些会让我精神过于兴奋的内容，叹了一口气，叼着烟含糊地说：“在想你。……想怎么杀了你。”
　　看来我穿上女装真的让荷尔·荷斯放松多了，他居然还能接着话茬聊下去，“如果可以，我希望死在你的吻下，”他深情款款，“用你的嘴唇抹上毒药，让我服下去吧。”
　　我无语地夹着烟盯他，“你知道我里面还是个男人吧？”我说，“而且我实际上比你大两岁。”
　　“我不在乎年龄，”他洒脱地回应我，选择性地忽略了前半句，“在我眼中，无论是丑女还是美女，无论年长还是年幼，世界上的每一位女性都值得我去疼爱和珍视。”
　　荷尔·荷斯抬起手，“我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度过短暂的假日吗，艾卡奈（Aikano）大小姐？”他念着我的假名，“就在这里，我们稍微地在集市上逛一逛，穆罕默德先生不会介意的。”
　　阿布德尔当然不会介意啦，不如说他大概会担心我们两个出门一趟，我会不会抱着你的脑袋回来……！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把戴着手套的手搭在荷尔·荷斯掌心，“我的荣幸，荷斯先生。”我说，随后又低声补充道：“但我真的要提醒你我是个男人，我从不和不知道我真实性别的人上床。”
　　“我现在还不介意，”他小声地回答我，“至少我可以享受一下眼福。”
　　……挺好的，我觉得我也没必要介意，大大方方地看就是了。
　　我终于不再纠结，宽松地挽起荷尔·荷斯的手肘，他为我的亲近惊了一下，但随后更加放肆地握住我被皮料包裹住的手。
　　“去逛逛吧，”荷尔·荷斯说，“我想为你买几件首饰。”
　　与我们刚刚经过的地区相比，安卡拉受到战争的影响明显更小，尽管游人更多，至少这里的集市还可以用繁荣来形容。一个个摊位节次鳞比，售卖着土耳其传统的小吃和特产，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我甚至瞥到了一些在神秘学仪式里才会用到的香料。
　　“这算是约会吗？”我笑道，我和生前认识的那个荷尔·荷斯从未有过堪称约会的经历，尽管我们是最信赖彼此的搭档，他却似乎有意与我保持在浪漫关系上的距离。
　　但这个荷尔·荷斯很上道地回应我，他用深蓝色的眼睛甜蜜地凝视我，如果这里不是风气保守的土耳其而是美国的话，我猜他下一秒就会吻上我的额头。
　　“你真的很迷人。”他说。
　　我们两个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手挽着手地游览起集市，我刚刚脱离交战区，现在身处这种喧闹的人群之中，只感到恍如隔世，渐渐放松下来。
　　突然间，我听到荷尔·荷斯说，“你觉得这条项链如何？”
　　不知不觉地我们走到了一家售卖银饰的商店之前，我审视了一番，渡鸦爬上荷尔·荷斯的肩膀，悄悄对他说：“假的。”
　　荷尔·荷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你觉得这条项链的款式如何？”
　　镀银的项链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羽毛状的配饰垂在上面，如果因为它氧化而发黑，我会觉得更像是渡鸦的羽毛。
　　“这位老爷，咱家的项链可都是纯银的，您看您身边这位漂亮小姐……”
　　“拿过来吧。”
　　看在美元的面上，店家殷勤地拿下这条项链，荷尔·荷斯转到我背后，轻柔地为我戴上，手指尖蹭过我的后颈，扣上项链的锁扣。
　　镜子被放在我面前，我稍稍拉开一点领口，看着那枚现在还亮晶晶的羽毛，渡鸦低下头轻轻啄了一下。
　　荷尔·荷斯站在我背后，和我一同望着镜中的自己。
　　“很适合你。”他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