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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交战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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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入夜时荷尔·荷斯还有些没有缓过劲,他靠在我们从营地里偷出来的军用吉普的车门上蔫蔫的,我把水壶递给他,“喝口水顺顺吧。”
渡鸦的眼睛与人类不同,视野范围远比人类广阔,高速移动时的动态视力也远比人类强得多,更何况我当时正在控制着多只渡鸦侦查可行的前进路线,荷尔·荷斯被渡鸦分享的视野猛地糊脸,不吐才是不正常的事。
荷尔·荷斯吐了最后一口,接过水壶,“你平时都是那样吗?包括控制尸体在内,你的视野究竟是什么样?”
“渡鸦飞在高空时,能看到的范围比人类大多了,”一具在我控制之下的尸体从吉普的后备箱里取出干粮,“不过我也并不会很长久地让自己保持着两位数以上的视野……就像你猜的那样,对大脑的负担太大了。”
一旦视觉数据超过大脑的运算负荷,就会在我身上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那日在加尔各答的发烧,我也会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就仿佛是所有的脑力都被汲取去解析视觉数据一样。
“一旦我失去理智的控制,”我张开手,匕首在我的掌心打转,“砰,欲望就来了。”
荷尔·荷斯漱了漱口,又喝了口水,遗憾地道:“如果不是你这个难搞的特性,我们两个的能力明明很契合的。”
皇帝从他的掌心浮现,他转了转枪,“你的渡鸦能暂时将视野借给我……即使仍然有射程距离限制,这也比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太多了。”
荷尔·荷斯能够自由控制皇帝和它射出的子弹,但在视野之外,荷尔·荷斯看不到目标,就没法精确地控制子弹。过去,生前的我大多数时候会特意控制一只渡鸦保持静止,再将这只静止的渡鸦的视野分享给他,只有在极其危险时才会冒险让他感受渡鸦的动态视野。
……但我认识的那个荷尔·荷斯,经过好多次这样的体验之后,也不会吐得这么厉害了。
“如果我不是这么难搞的性格的话。”我收起匕首,插回刀鞘里,“你说的没错,连我都觉得自己的性格很扭曲,而且一旦失去理智就会压抑不住欲望,越是亲近喜欢的人就越想去伤害他。如果你想和我搭档的话……”
我召回渡鸦,它落在荷尔·荷斯的肩膀上,亲切地啄了啄他的脸颊。
“就指不定哪天会被你干掉是吧?”他配合地应道。
我笑笑,不再言语,摇下车窗看向外面。军用吉普停在一个废弃的小镇边缘,士兵们正在忙碌地搭建今晚的营地。隐蔽起见,今晚我们不会燃起火堆,只会用应急饼干应付过去,也不会摄入这里的食水,以防止感染什么疫病。
月光下遍地的残垣断壁昭示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案,隐约还能看到镇民们的尸体。1987年两伊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最后阶段,我几乎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上空挥之不去的死亡的阴影。
我们一路上过来已经见了太多死于被杀的尸体,包括被我控制的士兵们也是,包括被残害失去了家园乃至于生命的平民也是。越是靠近被战争笼罩的地带,人的生命就越是廉价,所有的生命都像是最微不足道的蚁虫,被名为战争的巨轮碾压而过。
沉默片刻,我低声言语:“我其实不喜欢这种地方。”
“咔哒”一声,荷尔·荷斯用拇指掀开打火机的盖子,他叼着一支烟,用手护住摇曳的火苗挡风,火光明灭地照亮他的侧脸,他声音含糊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环境呢,明明这里应该是最适合你的替身发挥的地方吧。”
他点起一根烟来,他随后又把打火机扔向我,我单手接住,从胸前的烟盒里抽出烟来,“就是因为能发挥,所以才不喜欢啊。”我轻声,咬住烟嘴。
被我控制的士兵尸体安静地坐成一列,与共享视野不同,渡鸦控制尸体并不会给我的大脑带来什么负担。只要我想的话,我甚至可以不断地杀人,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傀儡,他们既不会悲伤也不会欢乐,只会在渡鸦的操纵下作为合格的提线木偶而行动,渡鸦甚至可以模拟出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但生与死有着不可模糊的界限。
“我不喜欢那样,”我说,“我不喜欢生命被当做可以随意凌辱的工具,我必须对生与死之间那道不可混淆的边界抱有敬意,否则我就会沦为单纯的杀人魔,失去我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只要想的话,一个城市、一个国家变成我掌心的玩物,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站在荷尔·荷斯肩膀上的渡鸦跳跳,又扇了扇自己的翅膀,似乎是在彰显自己的得意和威能,“但我讨厌那样,任何人的生命都不是工具,生命的尊严不是理所当然可以去践踏的东西。”
荷尔·荷斯伸了伸懒腰,他放松地靠在车座上,手指夹着香烟。现在已经入夜,我们打定主意在车上休息,他看上去是把这个当做睡前的闲聊,又追问道:“说是这么说,你身上背的人命也不少吧,”他闲暇地抽了一口,“你身上一股血味。”
“你不是也一样吗,明明自称是最疼爱女人的男人,利用起她们也没犹豫过。”我毫不在意地反唇相讥,“为了让渡鸦去操纵而杀人,和为了金钱或利益杀人是不一样的。”
荷尔·荷斯摊手,在这点上我们两个真的没什么可指摘对方的余地,我们就此偃旗息鼓,各自打开毯子。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不依赖于视觉的灵视向外蔓延,逐渐覆盖了整个小镇,“既然今晚要当邻居,那么……”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荷尔·荷斯!”我猛地转头,“这里没有死灵,情况不对!”
我眼前,距离我最近的躺在废墟里、身体残缺、满身尘土的平民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皮肤浮现出铁青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