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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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漆黑的夜晚被烛光映得通亮，顷刻，跪在地上的傅相终于有所动作，捧过圣旨后，叩头谢恩。再起身已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打赏众人时也是淡淡神色。徐侍从也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人，哪能看不出这平静下的强压怒意，因此也未多做停留，稍为客套后便以需回宫复命匆匆离去。从行的小太监怕是不解这得赏的好时机为何白白浪费，大着胆子偷瞄了傅相一眼，随即乖顺地低下头，跟着来时的队伍安静离开。
天子脚下，皇城重地，宵禁一向严明。因此，这传旨的大队仗势几乎片刻间便惊动了城中众人，连同那道显得匆忙攽下的圣旨内容也一并流入市井，传播之速，势不可挡。
嘉兴八年，京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便是傅相嫡女与九皇子被赐婚约。一位是宰相爱女，一位是当朝皇子；一位是窈窕淑女，一位是翩翩君子；无论身份品貌，在世人眼中，都是天作之合。
傅茗末就在这年的初春，伴着槐花清香，嫁与了九皇子端王，成为端王妃。皇子结亲，仗势自然浩大，她身披大红嫁衣，一步一顿，走向十里外的英俊男子，大东国九皇子元祁，亦是她的夫君。娇小细软的柔荑落入一双指节分明让人惊艳的手中，从此也交付了她的一生。
婚后的生活平稳规矩，他们是宫廷教礼的模范。既不过分恩爱，也不刻意冷淡。傅茗末自看到父亲接过圣旨时的神色便知道，父亲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或者说，对九皇子的态度。
当今圣上共十四子，早夭者七，成年者五。除太子外，其余及冠四人皆已封王，九皇子在这其中，恰是最为平庸。父亲他，怕是失望吧。
世人皆知，傅相长情，自发妻安氏病逝，再未婚娶。膝下只得一女，自是百般疼爱。其实傅茗末在圣旨颁下那晚见到傅相，不是不诧异的。父亲的怒意与其说勉强压制，倒不如说毫不掩饰，连新添的家丁都能感受到不正常的氛围。无论真假，父亲既然做出了这个样子，那她就必须明白，她能给旁人看到的，应该是相敬如宾，而不能琴瑟和鸣。
这场联姻不是两个人，更是两方势力。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傅相的真实态度，因此，到底该身处何营，还有待商榷，而幕堂之内的暗潮涌动，无形斗争，自此正式拉开帷幕。
初春过后，天气慢慢烦热起来。偌大的端王府也只有一位王妃，未置侍妾，傅茗末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
“王妃，该用膳了。”
府内的小丫鬟望着倚靠在美人榻旁的新妇，倒是羞红了脸，声音也不免低柔了几分。
纵使摆上来的佳肴再精致可人，傅茗末也没什么胃口，动了几下筷子就再不愿张口了。一旁的丫鬟看着，倒是机灵地呈上一碗冰镇百合绿豆汤，“王妃，王爷许是有要事缠身，才不能及时回来。等王爷一回府，肯定会来看您的。”新王妃平易近人，宽厚贤德，近身服侍的丫鬟胆子也不免大了些，看到王妃这般神情，倒是忍不住开了口。
傅茗末闻言也没有说话，只是看到身旁小丫鬟惶恐的面色，心里不由好笑，只好轻轻“恩”了一声，这才让大家安定下来。
亥时已过，府内众人都将近歇息，傅茗末躺在福禄寿喜六柱床上，正准备入睡，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又急忙起身穿衣，只带着贴身侍女，出了寝房。
天色已晚，傅茗末也不愿惊动众人，只得和侍女小心避让巡视的家仆，一路磕磕绊绊，总算到了槐园。
到了园口，傅茗末脚还未迈出，就被人扯了扯衣角。她不解地望去，却只看到侍女带笑的嘴角，顺着身旁人的目光暼去，倒是呆在了原地。这槐园其实根本不叫槐园，纸匾明字写的是静园，只是因为她尤喜槐树，而这园中又正好生着几株守宫槐，她才谓之槐园，想趁夜偷跑来取个暗号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是，这是她眼花了么，今日那个“静”字竟长得和“槐”一样了，那一笔竖弯钩倒还颇有她夫君的挥毫神韵。
眼看王妃面上不动声色，脚步倒是轻快了许多，身旁的侍女倒是忍不住娇笑出声，惹得傅茗末也差点绷不住脸，只能故作凶狠地吓了吓小丫鬟。
吩咐侍女守在园口后，傅茗末便欢喜地入了园。守宫槐生在园北，她倒是花了许大劲才找到位置。树木高大，她只能踮起脚看最下沿的枝藤。长圆的小叶此时已完全舒展，在辉亮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娇嫩青深，周边像镀了一层银霜，着实讨喜。昼合夜开，果真是一处妙景。可惜，再往高点的簇团白花她就够不着了。
难得美景，怎舍辜负。傅茗末捻着片翠叶就往外跑，心里盘算着该去吵醒哪位来帮忙好，得选个安分寡言的才行。谁知一转身，就被吓在了原处。那个面如冠玉、衣带翩跹，立于数步之外的儒雅身影，不正是她的夫君么！
元祁从宫中离开已是戌时三刻，回府倒确实先去了王妃的房院，只是临到院口，看着通体漆暗，又原路返回了。今日宫中与诸位大臣客套寒暄，实在是惹人头疼，更何况，目前倒是也有些事情要尽早安排了。思及这，他干脆屏退了左右随从，独自去了书房。倒不成想，路上竟瞥见了他新婚妻子的近身侍女，小心翼翼地守在槐园门口。
他倒是来了兴趣，提了脚就往那走去，将小丫鬟吓得不轻，还好她看懂了自己的手势，没大喊出声。
没费什么劲，他就找到了他此刻本该安眠的小妻子。此前，他对她其实印象不深，或者应该说是毫无印象。嫁娶那日是他们的初见，他只觉得眼前这姑娘确实有一张好面貌，也有一身好气度，不愧为傅相嫡女。而之后，他与她的相处更像宴客，规规矩矩，半分不逾越。既然他们之间不生情愫，他也就没怎么注意过这位自己八抬大轿娶回的王妃。
今夜倒像是重新认识了一次。只裹着一袭素腰长裙的少女，捻着翠叶，对着月光细细描看，几株守宫槐，竟让她愉悦至此。许是以为四下无人，她倒是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笑容肆意而明亮，像幽谷里绽开的百合，也像圃园里芬芳的海棠。元祁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妻子露出这样的笑容，干净而充满朝气，洒性地让人里里外外都觉得舒服欢喜，事实上，他在此前的十九年内也没见过这样的笑容，这笑容实在太过美好，连他也要溺在那闪现的唇边漩涡中。他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看到茗末因够不着眼前的槐花而懊恼地撅起嘴角时，倒是在心里暗暗发笑，他只见到她端庄淑雅的一面，今日倒能看到这孩子气的举动，唇边也不经意扬起了小小弧度，只是无人觉察而已。
眼看她转过身来，他也没做避让，仍是站在原地。目光所至，便能看见她有些受惊的脸庞，只不过一瞬，她就调整好了自己，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委了委身，行了个标准的见礼。
傅茗末看见元祁那一刹那，是真被吓着了。要不是看见地面上有明显的影子，她都要觉得是遇见鬼魂了。确认是她夫君后，她倒是想了很多，作为一个王妃，深夜出现在这不合时宜，身上衣着也不合时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若是已经来了一会，估计看见她的行为、神态也是不合时宜的，总而言之，样样不合时宜。思前想后，还是得尽力补救，于是浅笑，见礼，轻柔地开口，“见过王爷。”
得到一声“恩”后，她才起身。正准备措词解释一番，没想到元祁先开了口，清亮的嗓音带着笑意，“唔，你是想要那枝丛中的槐花么？”
听到这句话，她就基本能断定了，她的夫君怕是看笑话看了挺久，心里又羞又气，然而到底是想要看看那隐于枝叶的小花的，低低地开了口，“想。”
话音未落，她先觉得有细雨洒落身头，抬眸一看，竟是一场洁白花雨，而她的夫君，正手持一串槐花，伸至她眼前。蝶状的花冠小心保护着中央的乳白花瓣，微紫的花脉描于龙骨瓣上，确是能令人眼前一亮惊叹称赞的花卉，只不过，此刻，她的心神倒飘过了这白花，落在了持花的俊逸身姿上。这样的近距离，她有些不太适应，也不敢直视他的面容，便只好将目光停在他的衣饰上。
元祁今日穿的并不是蟒黄龙纹的朝服，而是淡紫银边的常服。绣着典雅竹叶图纹的缎绸滚边素洁清丽，就如同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全身上下，也只在腰间系了条羊脂玉佩，此时此刻，单从服饰来看，倒是半分没有皇家的奢贵气势，反而像隐居的雅士，赏月而来，一身淳色。
她觉得随着那场花雨落下，心底也有些蠢蠢欲动，可她不能让人发现，更何况在他面前。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稍稍往后退了退，便佯装镇定地再行了一次礼，说着“妾身告退。”便往外走，都未等他的回话。
可惜老天都开她玩笑，繁茂的枝叶遮挡下，园中一段路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夜色太浓，她竟一脚踩上了细石，跌在地上的时候，她想的倒是，这下好了，也不用逃了，脸也丢尽了。试着起立，脚腕便传来钻心的疼痛，这样的境况，她也只能腼着脸，等着她的夫君走来，也不知道之前她那样无礼，他会不会生气。
很快便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她在黑夜里也有些害怕，因此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高，话也说得有些急，“可是王爷来了？妾身失礼，能否请王爷将我的贴身侍女唤进来，她就在园...啊...”
傅茗末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现状实在有些诡异地出众，她一时承受不住。
元祁倒是没说什么，瞥了她的小脚一眼，倒也明了，眉梢不经意地皱了皱。茗末在他怀里，恰好看了个一清二楚，也不敢再讲话了，这下怕是不仅丢丑，还成了麻烦了。
沈訸立在园口，一颗心忐忑不已，王爷进去肯定要看见王妃的，安寝的人深夜竟出溜在外，没解释好她就得好好受一番责罚了。结果这里还未想妥当了，就看见王爷抱着王妃出来，当下一颗心直接差点蹦出来了。
傅茗末此前被元祁的皱眉吓住了，也不敢言语。目光飘啊飘，也不敢落在他的面上。最后不知怎的，竟又看到了那明晃晃的“槐园”牌匾，刚刚看着不觉得，现在倒是有些清明地不好意思了，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触及元祁的墨瞳。他也不经意回望了一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再回首眼中竟添了细碎笑意，坦然直白地望向怀中的小妻子，倒让茗末不知所措起来，只能再埋了埋首。那目光太意味深长，何况，离得这样近，茗末都能看见那双眼中的自己，像待放的花朵，正被小心呵护。
重新回到空镂的福禄寿喜六柱床上，傅茗末的脸上明显带着红晕，元祁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抱得太紧，走得太快了。
原本想不惊动旁人的出溜到底还是惊动了众人，甚至惊动了这府里她最不想惊动的人。待大夫看过，开了方子，敷了膏药之后，茗末也觉得折腾得不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认错，就被元祁的动作惊住了。随意打发了下人，元祁便脱掉了鞋袜，看着她明显呆愣的表情，倒是不由轻笑，“睡吧。”仔细盖好锦被后，又补了句，“今日我什么都没看到。”
傅茗末这下是真的可以安心睡了，不过，等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她不确定人们定义中的相敬如宾该是如何相处，可今日怕是已经过了界，到底没人知道，就让她小小放纵一次好了，帮他也抚了抚被角，看着眼前这俊朗面容，迷迷糊糊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有花露放，有笑嫣然，一场旖旎风月无心飘落，也不知日后有谁知晓，又有谁铭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