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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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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纳步行到李开言的住处并没有用去太久的时间。
后者见到她来时,正架着眼镜在看一份卷宗。在李家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骗人的书卷气质——啊,李纳身上都没,她只有张口骂脏话时候的流氓气质。
察觉到李纳的到来,这位长辈稍微将眼镜扯下来几分,随之探手扯过一份表格精准的砸向她怀里,“申请表。”
和两年前还会改变态度劝说可爱外甥女的舅舅形象完全不同,两年后的李开言对着李纳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不怎么乐意多话的态度。
还有几分恶劣。
——对了,认真地说起来,就李纳这样子的,似乎也算不上是什么可爱的外甥女。所以啊,一脸面瘫的冒出这种念头的李纳大校本人,也挺不要脸的。
“这算什么?内务府人员筛选考试?”顺手接了过来的李纳翻了一页。
看到申请表上第一张写着的标题之后反问,“两年前您还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就要在军队里待一辈子了。”
“两年前我告诉你的是——听从安排。”
李开言用着更快的语速打断了李纳用着没有起伏的语调,冷冰冰的说出的话,“按照你祖父的意思,安南的事情已经结束,当时选择你并不是迫不得已。”
“简单来说就是用过了就甩?”她说这句话时候的看向李开言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从青楼出来的纨绔——仿佛他背后还有一具刚刚抬出来的女人尸体。
对于这种神态的李纳,李开言表情一扬,“女孩子说话注意点用词。”
“……”话语之中的潜台词被立刻听出来的李纳目光微瞥,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词,“翻脸无情?”
“……”李开言顿了一瞬,这会合上手里卷宗顺手自己的放好,摘下眼镜紧紧地盯着她,慢声开口,“话不能这么说,当初你既然如此不愿,那么现在成全你一番不是刚好?”
“呵呵。”
捏着手里的申请表,李纳冷着脸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音。
随后面皮不动,她冷淡的语调了难得听出了嘲讽的上扬,“谢谢?”
“我以为你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李开言后靠着架起手,他说出这句话的神态带着最后通牒的审视,仿佛在说小姑娘还是有一个撒娇的资格。
听到这样的言论,李纳不自觉慢慢调整了自己的站姿,她脸上带着顽固的笑容,一字一句仿佛很是认真的说道:“越南的事情,不是说——做的很好吗?”
李老爷子说的。
虽然就连李纳她自己都不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是话说到这个“用场面话当真”的份儿上了,不得不说是在她现在是用着拙劣的方式装傻。
按理说,在越南的事情,各个位置的人有各自的看法:在李家来看,那就是绝对的“岂有此理,竖子找死。”
李纳本来就在奇怪,今天见到的李老爷子态度不对。
那么刚愎自用的顽固老人,怎么可能在越南的事情被她做出那般收尾之后,只是不轻不重的用几句拂她面子的话打脸几下作为反应,然后就轻飘飘的揭过了?
开玩笑。
越南的战场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战场。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的人选是李纳。
理由很简单而且无法反驳:这件事情她才能很有分寸的做好——也就是所谓的最佳人选。
相对的。
在开始的时候,不说别的什么,李纳的所作所为就是用事实证明她把整个战局平衡的很好。
然而李纳却在最后,用干脆粗暴地逼迫布里塔尼亚投降的行为,打了这些还在笑着对别人说“我就说嘛”的人一巴掌。
并且甩得他们,在对这件战事的其他请战、而被他们否决的人面前,尴尬的下不来台。
也许那些高深莫测的笑容都来不及收起来就凝固了吧。
如此突兀的转折,就好比在一朵花还没有完全绽放之前,她就已经粗暴的将其折了下来。
对于还想要看花的人来说,简直无法忍。
可是她折花是因为还有一群人在等她做出的插花,也导致这口怒意还无法直接表现——至少不能表现的太难看。
万事都有档次,李老爷子不会在她凯旋的当天做什么。
只是无法粗暴的教育不代表没有办法。
大人之所以被叫做“肮脏的大人”,就是因为他们不只是手脏,而且心脏。
越南战场上粗暴的逼迫布里塔尼亚投降,是在当年“被入伍”这一点上,给自己发泄了怒气值。
同样的在这么做的同时,李纳知道“那个时候”不论是李家,还是那些世家的人,都拿她没有办法。
事后就不一定了。
正所谓:任性妄为一时爽,回国之后火葬场。
不过那又如何,李纳大校就是觉得打脸瞬间的快感她无法拒绝。
反正事情到这一步不会有更加无法挽回的结果,对于李开言口中那似是而非的表达了“能够怪怪的和家里人认错就说不定原谅你”的话,会理会才怪。
从她选择用武力碾压的逼迫布里塔尼亚投降起,那一巴掌都已经打在李老爷子脸上了。
李纳相信在这份申请书被丢到她头上之前,她的档案应该已经被喀嚓喀嚓的装档被提走了。
都已经把事情做绝了,还要叫自己低着头认错吗?
还真是过分的念头。
手里的申请表已经是调令之后的后续工作了。
“在军队之外,果然没有人能保的了任何人么。”
好几张项目的纸张被落成一小沓,屈膝踩在桌子的夹层面边缘的李纳,坐着的椅子随着她倾斜的力道,摇摇晃晃地翘起。
她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里用她的字命名的长剑,目光挪动似乎只是在专心这一件事情,其实思绪乱跑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
这是个传统。
李家的嫡系一支的子孙在成年之时都会得到一柄铸剑——就如同当年她母亲差点用来捅了她的拿一把一样。
所谓的,李家子孙的荣耀。
认真讲起来,李纳觉得她对于所谓的家族其实应该真的没有什么归属感,可是该死的——重新握上这一把剑的剑柄时,却依旧生出那种难以言说得到感觉。
“真是,让人不悦啊。”
原本平持在手中的长剑在她掌间慢悠悠的调转了一个方向。
将要落下之时,李纳扭手一抓,反握住剑柄就着这个角度狠狠地斜侧插切穿面前的桌子。
什么荣耀,什么自得……
“李家,果然太大了呢。”
缓缓撤开了手,李纳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嘴角一寸寸扯出的弧度,变成破坏了那张永远是漠然表情面孔的笑容。
和记忆里面的一样,喜欢掌握一切的李家,和印象里面一样,自诩为幕后的世家之人,和她所知道的,一个样子。
“不论重来几次,开篇有什么不同,你们果然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真是让人感动的固执。”
将锋利的佩剑拔出,李纳迎着窗外的阳光看过泛着寒光的剑刃,一点点敛去脸上的笑容。
她将被放置在桌上、此时中间已经被一剑穿而过的申请表拿起,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
“皇帝近卫?黎星刻?”
那是记忆里尘封许久的关联词。
从二十年前,她打定主意并且错觉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不入伍之时,她就很久没有关心过□□皇室的事情了,也没有在仔细对比那些事情发展的轨迹。
决心远离,那就不要扯上半分关系。
宣武陛下诚然是她甘心奉上性命效忠的皇帝,但是原本已经准备退出这个战场的李纳从某种方面来说是在逃避的。
换句话说,对于现在□□上层的情况,除了李家的事情她总是被迫知晓——并且知道之后也没见的发展有什么偏差,这之后她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事情会如同她原本知晓的方面进展。
可是现在,事情好像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啊。
将几乎是被一分为二的申请资料带走,然后用同样的手法丢到自家舅舅李开言的案桌上后,端着茶杯的李开言看了一眼,放下杯子,“百川剑不是这么用的。”话到这里,李开言不觉呷了呷嘴,“不如意了,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不是什么好习惯。”
“好说,在身为长辈的您面前,我自然要表现的幼稚一点才显得尊重不是么。”
“现在也是你表现幼稚的方式?”
“只是有样学样。”
李纳笃定的回答让李开言闭口,没有多想的,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转而拿起那一叠申请表转手丢进了一边的纸篓,李纳在一旁发出微不可闻的哼笑。
“既然如此,那么随我去朱禁城吧。”
今天的日期,是中华历十月初八,立冬。
略微挑眉。
李纳记得在那份申请资料的最后一份补充说明上面写着的时间就是十月初八,下午两点,距离现在,还有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从回到李家见了李老爷子之后,包括了她去武场揍了一顿人的时间都被精准的计算在其中了。
看来,从李老爷子有了决定之后,事情就已经变成了定局,什么申请表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是用来打她脸的东西,顺便看看她“宛如小孩子发脾气”的样子。
应该说,果然这群肮脏的大人们策无遗漏是么。
站在朱禁城的午门前,阳光晃得李纳略略眯起眼。
在过去——
就没生出过反抗的念头。
被安排和服从贯穿了前半段人生,只是在遇到宣武陛下之后,才生出“有些事情如果自己选择的话”的念头吧。
至于现在。
看来继八月十五之后,十月初八又是一个让她想到就觉得讨厌的日子了。
时间重来一次,还有人在与你说着命中注定,身不由己,反抗不能,何解?
抬手狠狠打一巴掌上去,然后让他——
再说一遍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