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怀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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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然后跳出来的时候，发现腿都是软的。这次经历，绝对极大幅度的提高了我的驾驶水平。
天已经晴了，没有月亮，但是繁星点点，寒冷中赏夜空，竟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顺便，乔余音刚刚说的一番话耀武扬威地从脑海中蹦出来。
把戴昭送到J大后，开车经过一座写字楼，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写字楼却是灯火通明。于是我浮想联翩，乔余音在公司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这样，加班到很晚，然后站在落地窗下，俯瞰整个城市，尽在掌握。
“乔老师，你是不是除了在教我们，还有别的职业啊？我上次听你说，公司的财务出了问题。”
“嗯，我学过经管，回国后帮我父亲打理一下公司。”
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
“嘿嘿，像老师你这么成功，会不会有时候站在写字楼顶层，把整个城市尽收眼底，有一种，呃，有一种君临天下冷眼看苍生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问题这么无厘头，肯定会被耻笑了，却不料他很认真地回答我：
“念画，你知不知道，君临天下，才是一个人最失意的时候。功成名就之外，总有一些非名非利的东西，让人抗拒不得，让人心软与放纵。”
我紧盯路面的余光里，看见乔余音专注而又热烈的目光。
他大概，是醉了吧。可是他明明只喝了一小杯酒，看来酒量不怎么好。
“论文的摘要中，要有一个文献综述，你最好把它放在这个位置……”
乔余音拿着笔在我的论文上圈圈画画，听得我眼冒金星。
离得他很近，我一垂头，几根发丝打在他的手腕上。我目光涣散，心思游走。
突然，他把手中的论文一合，抬起头问我：
“你对中国古代文学比较感兴趣？”
“嗯。是的，诗词散曲甚于散文小说。”
他点点头：
“我忝列文学院教授之列，对中国古代诗词，研究真的不深入。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你推荐给白林老师。”
我吓得连忙摆手：
“您研究再不深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我专业又不是文学，哪会有那么通透。”
“哦？你的意思是，我就足够了？”
我点头：“不仅足够，还富余呢。”
他难得轻笑出声，我也笑起来。
“你当时入校为什么不报文学系呢？”
是啊，直到高二，读文学都是我的目标和理想。
“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是而非得点点头。
“老师，马上就要期末了。我们的试题是什么类型啊？这可不是我要问的，是同学们托我问的。”
是啊，马上就期末了，下学期的汉语课可不一定是你教呢。短短几个月的师生情谊，恐怕就要散了。
“我打算出两道论述题，每题五十分。四张答题纸，够不够？”
我再次泪流满面。为什么只有两道题啊！变态，还四张答题纸，还够不够！
我佯装笑脸：“够了，老师，够了，呵呵。”
正当我要狗腿一下，请他变换一下题型的时候，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的响起来。
我拿起来一看，是我妈。
“老师，”
“嗯，在这儿接吧。”
说着，他站起来踱步到书架旁。
我按下接听键：
“妈？怎么这个时候打过电话来了？”
电话那头迎接我的，却是一阵抽泣声。
“画画，你爸爸他，不记得我了。”
轰的一声，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倒塌。我颤颤巍巍的扶着桌子，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不是医生说，最近有好转的迹象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认识我了，还把我从书房赶了出来。”
我的心很痛，但我知道母亲的心更痛。父亲是她爱了一生的人，被最爱的人忘记，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我深呼吸一下：
“妈妈，不要担心，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母亲在对面也稍稍安静下来：
“嗯，没关系，没关系，咱们慢慢来，你在那边也不要太担心，我是憋不住了才告诉你。”
说着她又有了哭声。
“妈妈，以后有什么情况，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别忘了，我们是一体的。”
“我知道了，我再去跟医生了解一下情况，先这样吧。”
挂掉电话，我才发现，自己嘴唇紧抿，双手紧紧握住扶手。
乔余音就站在我的对面，缓缓蹲下来，与我平视：
“梁念画，怎么了？”
“没事。”
我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如决堤之洪，从指间泻出。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父亲的病失声痛哭。
高二那年，脾气渐渐暴躁的父亲开始对一些事情遗忘，不是病来如山倒，而是像往瓶子里装细沙，一点一点，严严密密，让我无从喘息，无从思考。然后，高三、备考、大学，事情接踵而至。
乔余音将桌子上的纸巾递给我，一张一张地递过来。
“或者，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不是你的同学，不会到处去八卦。我比你年长，说不定会替你想到办法解决。”
“真的么？”我抬头看看他。
他微微一笑：
“这有什么假？”
“老师，你看过一部电影，叫做All about My Mother 吗？”
“西班牙大导演，阿尔莫多瓦？”
“嗯。电影结尾的时候，露莎在去医院的路上，看见了正在广场上遛狗的父亲。他的狗一下子扑上来跟露莎亲热，可她的父亲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他不认识她的女儿了……”
我泣不成声。
乔余音冷着脸，定定地望着我，把我想说的话说完：
“然后露莎再也没有回来，她把孩子生下来，就因为艾滋病去世了。”
“我的父亲，他也不认识我了。可，可他还很年轻啊。”
我缩在沙发的一角，因为哭泣，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四肢泛起冰凉。胃一阵阵绞痛，天旋地转，有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突然，我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呼吸一滞，一下子不知所措，双手举起，想一个婴儿般，无处安放。乔余音伸手把我的胳膊拉下来，然后一下下抬起右手，轻轻拍打我的背。他成熟安宁的气息，让我渐渐平定下来，也让我纵容自己埋首在这个怀抱里，周身复苏。
时间仿佛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一段大提琴曲缓缓地响起来。低沉的琴音，直入心脾，我想起一个故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仿佛一下子，琴弦拨动了我的灵魂。
我也想起来这个故事的结尾：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乌有此福。如有缘，再世可相聚耳。
是乔余音的手机在响。
他慢慢地松开手臂，用十分平静的声音接起电话：
“喂，什么事？嗯，知道了。”
我的理智也一点点回笼。
“老师，那个，你忙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费尽心思，憋出这样一句话。
然而乔余音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坐回到办公桌后面宽大的黑色椅子中，抬头看着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律师？”
“是，正如老师你再明翰出版社看到的那样。”
“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要学习法律的家庭原因？”
的确如此，我学习法律，就是想将来可以回事务所帮助妈妈。
“是的。”
他轻轻点头：
“论文，拿回去好好改一下。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哦。老师再见。”
我乖乖带上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再转身探头进去。
“老师，刚刚那段大提琴曲，叫什么？”
乔余音一愣，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
“《西西里舞曲》。”
“谢谢老师。”
我跟他挥挥手。
几天以后，等我从父亲的事上回过神来，我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乔余音竟然抱了我！！！他抱了我！思及此，我在宿舍暴走，脸上越来越热。后来转念一想却也了然，一个长辈对弱小幼者关怀式的拥抱，再正常不过，再正常不过。
考试周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摧花圣手。我们四个在宿舍哼哼唧唧的抱怨。
“文学史，文学史？这都是个啥！”常汐夸张的说。
肖明若却只是笑笑，她是我们四个中最学霸的一个，考试自然不用愁。
“都不知道重点在哪里，怎么办啊？”说话的是周筱。
肖明若瞥她一眼，
“还重点，你要是平时好好听课的话，不就知道什么是重点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扔给常汐和周筱。她们俩得意的笑笑。
我只好在一旁感叹：
“有大腿抱的感觉真好，哎，不像我，那么多法学书等着我去啃。”
周筱朝我暧昧的眨眼：
“咳，念画，有好的资源就要去利用，那个洛师兄呢，听说他学分绩在你们院排名第一。”
“你找打是不是？”
“哎哟，我又没什么别的意思，有大腿就要毫不犹豫的抱！”
肖明若撇撇嘴：“筱筱，你好色情哦，让念画抱着师兄的大腿，这个画面怎么想都有点……限制级了。”
听着她们的胡言乱语，我泪流满面。
经过无数次的思想斗争，我最终决定，为了五斗米折一次腰！
洛格坐在我的对面，一言不发，含蓄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把这学期要考的六门专业课课本堆在他面前，甩给他一支笔。
他挑挑眉：
“有报酬吗？”
我心一横：“请你吃饭。”
他点点头，“好，先记在账上，以后我想吃什么，你都得请。”
“呃……好像我亏了？”
“没有，梁师妹，你要知道，知识无价，成绩亦是无价。”
“好吧。”
说着他从口袋拿出一个U盘递给我：
“拿去，但是记得，不许发到网上。”
我粲然一笑：
“谢谢师兄。”
洛格收笑看着我，
“恐怕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想起我。”
“哪有！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
“哦？我可不敢相信。”
“怎么可以这么不信任我！美食、美衣、美女、美差，以后我有的，通通留你一份。”
他再次笑起来，啜一口咖啡。
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他闲聊，抓起书包要去图书馆自习。走之前从包里翻出钱，放在桌子上。
“这第一样，咖啡，今天我请你。”
洛格点点头，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快点走。
考试周正式来临的时候，全校所有的必修、选修课就都停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过得平淡却又痛苦。
无数次夜过三更，我从写着某某案例、某某条文的书中抬头，起来休息一下的时候，我都在想这样一件事情：我与全校近万名学生一样，既如蝼蚁，渺小的穿梭在普普通通的校园里，又像鲲鹏，伟大的展翅在自己的世界中。而那些都市的繁华、CBD的摩登、觥筹交错与酒绿灯红，乔余音所经历的种种，原来我从未染指。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