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惊梦》木旸玉其

3、时光无碍，竹马青梅

　　当我回到澜玦宫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二哥和太子哥哥将我送回来后，也各自回了寝宫。许是太累，我一着床便酣然睡去。梦里澄野的萤火虫好似天上繁星…
　　宫里的日子同往日无二，我依旧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用完膳后，和先生学写字念书。
　　太子哥哥近日一直很忙，没空来找我玩儿，我只能一个人偶尔偷偷跑到染霜亭，爬到亭子西侧的的假山上向澄野的方向瞭望，侍女姐姐和瑛秋阿嬷匆匆找来，看见我踮脚伏在假山上，吓得直喊：“小祖宗唷，你怎可爬的这样高。”
　　我在心里偷笑，我和太子哥哥在锦园的大榕树上偷鸟蛋的时候，爬的比这还高呢。阿嬷将我抱下来，俯身对我说：“公主啊，你若是觉得宫中无趣，过两日便是枷欢公主的及笄礼，你可愿同去？”
　　我那时年纪小，尚不知及笄是做什么的，于是歪着脑袋问她：“瑛秋阿嬷，及笄是何意？”
　　阿嬷嗤地笑了，拉着我边往澜玦宫走边说道：“及笄乃是先祖传下的礼仪，女子年十有五，以笄贯发，此后则可谈婚论嫁。”我了然地点点头。
　　“母妃答应去了吗？”
　　母妃一贯深居简出，往日宫中有宴，也只推说身子不适，特特备下厚礼差资历深的内侍送去，若要赴宴，也只吩咐惜香阿嬷随同，而将我留在宫中由瑛秋阿嬷照看，怕我顽皮，坏了规矩招惹是非。
　　瑛秋阿嬷挑眉笑道：“当然要去的，枷欢公主的母妃与咱们宫里素来交好，况且这又是宫中一贯的礼制，不去不妥。”
　　阿嬷特意嘱咐我：“待会儿和你母妃好好说说，跟她保证你不乱跑，不闯祸，乖乖跟在阿嬷和你母妃后头，记住了么？”想到终于可以看看姐姐们及笄的场面，我欢喜地应下了。
　　回到宫里照阿嬷说的请母妃准允，母妃有些许迟疑，又向我定了些规矩，才堪堪答应携我同去。
　　转眼已是冬日，一场雪后，身上的夹袄已然敌不住这彻骨的寒意，而去年的冬衣也因我长高的缘故只能压在箱底。
　　入夜时分，明月的清辉穿过微阖的窗口斜斜入户，静静流泻在窗下的小几上，将瓶中那一束金灿灿的帝皇菊衬得煞是明艳动人。母妃伏在圆桌前为我缝制一件新袄，纱笼里昏黄的烛光照在母妃的脸上，看起来却略有些憔悴。我趴在床缘看着她的一针一线，一蹙眉，一开颜，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净江水畔女子的娴静淑雅。
　　是了，母妃本就出自原净江桃蹊的诗礼世家，即使辛国灭亡后经过数十年变迁，家道有所中落，也仍保持着大家闺秀之风范。但母妃是如何入了这澧国的深宫，如何做了父王的妃子，没有人对我说过，也没有人回答我，我能够听到的回应只是一句：“现下里对你说你也不会明白，唯盼你略懂些人情世故时，自然了然于心。”这使我好奇更甚，却又不敢开口问，只好藏在心里。
　　我的记忆里父王不常来澜玦宫，嗯…上一次来好像是在重阳节那天。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会看会听，父王最喜欢的是妶姬。据宫里备膳的内侍说，辛国灭后，她曾是一个小国家的公主。妶姬十六岁时被指配给丞相之子为妻，然而还未到成亲之时，禹国大军的铁蹄已经踏进了城门，妃子们、侍女们都乱作一团，四下里张惶逃窜，王室的公主皇子多遭情绪高涨的禹国士兵粗暴杀害，妶姬九死一生逃至澧国国都——平都后，做了偈襄侯府上的舞女，辗转被献给了父王。
　　妶姬来过澜玦宫几次，的确是个艳丽娇美的女子，尤其是她那细长的双眼，顾盼流转间，仿佛能够摄人心魄。妶姬每次来澜玦宫都必定带着些稀罕玩意儿逗我玩耍，并说她最喜欢澜玦宫的华阳公主，真真儿是个讨人喜的丫头，举国上下恐怕再没有比我们四公主更玲珑的人物。
　　然而妶姬身下是有一位公主的，杜阮公主，只比我虚长一岁。妶妃很漂亮，很会讲故事，重要的是她宫里的冰丝糕很好吃，所以我当然喜欢她了，至于父王、母妃和妶妃之间的事，我不懂，母妃也最是不喜我在这上面花心思，因此我也并不去仔细琢磨。到底，还是年纪小，少不更事，反而省去诸多烦恼。
　　好不容易盼到了枷欢姐姐及笄的这一天，我早早被母妃叫醒，睡眼惺忪地穿上前几日皇后娘娘赏的绣有蝴蝶的鹅黄色纹缎长衫，坐在铜镜前，任由两位阿嬷在我一头乱发上大展身手。瑛秋阿嬷一边为我梳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四公主越长越俊俏啊，愈发的像小姐年轻时候的模样。”
　　惜香阿嬷也进门笑盈盈插话道：“那当然了，我们小姐的容貌才情原在净江桃蹊就是数一数二的，四公主呀自然是随了小姐，以后定是个大美人。”
　　母妃兀自喝着早茶，垂下眼睑，却是一脸心事。我上前揽住母妃的肩膀，像猫儿一样用鼻头蹭着她的脖颈，母妃被呵的痒了终于笑出声来，将我抱在怀里。
　　“母妃，太子哥哥说到我及笄之时，会送我天下最奇特的宝物。母妃会送我什么？”
　　“送你什么？送你出嫁啊。”
　　“那我什么都不要，就要母妃给我当嫁妆。”
　　“你想让母妃一辈子跟着你么，只要华阳愿意，母妃就一辈子都跟着你，撵都撵不走的。”
　　我们都开心的笑着。屋外冬雪飘零，屋内却是暖意融融。
　　待一切收整完毕，瑛秋阿嬷牵着我跟着母妃和惜香阿嬷去往琴椒园。我们一路穿过飘着梅香的长廊和采菱桥，我中途想要去摘那一丛开的最繁茂的梅花，母亲却拉住我的手，佯怒点点我的脑袋。
　　初到时，园子里已然来了许多人，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直看的我眼花缭乱。父王的七位妃子现已到了四位，各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蛾眉香腮，朱唇粉面，串金戴锦，珠环玉绕，甚是夺目。然则母妃的妆扮却是众妃中犹为素净的，一件琵琶襟红色上裳，外罩月色流光锦衫，袖口若隐若现绣几朵金色小雏菊，腰间白色束封下的流苏此刻随风飘舞。细看面容清丽，眉若远山之黛，唇若雨后海棠，云鬓轻梳耳后，不过一只白玉步摇饰之，即所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在园中歇息片刻后，各宫妃子大都已到齐。
　　“皇后娘娘到。”内侍尖细的嗓门穿透整个琴椒园，一众或窃窃私语或嬉戏玩耍的妃子及侍女皆转过身向皇后福礼。我抬头偷偷瞧着皇后，只见那流光溢彩的金色曳地宫袍上绣的凤凰呼之欲出，发顶的金凤钗更是巧夺天工，慈眉善目却不怒自威，鹅蛋脸，丹凤眼，简直和太子哥哥一模一样。
　　从我出生至今见到皇后娘娘的次数屈指可数，听闻皇后自从生下太子哥哥后，一直凤体欠安，无法四处走动。今次见她面上虽有缠绵病榻的疲惫虚弱之态，但却仍掩不住周身一国之母的华贵与威仪。
　　“都快平身吧。”
　　当我站起来时，发现妶姬也在一旁，大有艳冠群芳之姿，眉间一点血红的朱砂犹为妖冶，正如前人所言：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太子哥哥随后也到了，向各宫娘娘施礼之后，坐在了皇后身旁，一坐下便对着我挤眉弄眼，我也不甘示弱扮个鬼脸还给他。
　　待枷欢公主准备好后，我们又从琴椒园移步东房。因众宫妃子皆在场，必定要谨守规矩，实在拘束，而太子哥哥又碍着身份，不能陪我玩，一时只觉无趣至极，以至枷欢公主的及笈礼是如何结束的我都很糊涂。
　　我正百无聊赖的倚在大堂的柱子上打着盹儿，太子哥哥却不知什么时候潜到我身后，神神秘秘地说：“哎，等你及笄的时候，我定送你个全天下最最独特的礼物，如何？”
　　我怀疑地看着他，“是狄雅人献的玛瑙，还是达赫人贡的翡翠？哪里有什么全天下最最独特的礼物。”
　　他倒一脸自信，“这当然不能叫你晓得了，你呀，也是猜不到的，不然，可没了乐子。”
　　我也由了他去，自顾自打着呵欠，心想何时才能回宫去睡个美美的觉。
　　礼毕了，皇后娘娘也赐了宴，向皇后道别后，我终于回到了我的澜玦宫。回来以后，我却睡意全无，坐在父王命人为我做的秋千上，静静地看红日西沉，灯火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