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公子玄卿

1、江枫渔火

　　这几日煜王感觉心神不宁，恰逢兄长齐王来访，便对他说起了这件事。
　　齐王宽慰了这个在众皇子中排行最幼，也最为隽逸风流的兄弟几句，便为了使他转移注意力，向他讲起一些江湖传闻来。
　　“最近江湖上有一个年轻剑客十分嚣张，孤身一人挑遍江湖十大门派，使得武林中多少美人芳心暗许，就连名门千金也是纷纷青眼有加，可叹的是这人不仅武功高强还文采斐然，据说也是生得了一副好相貌，所以尽管喜欢他的女人多，他还是没有看得上眼的。”
　　煜王闭上眼，黑暗里凭空多出几点星火来，接着又是一阵震颤，仿佛脚下是江水悠悠荡漾。
　　夜寒霜重，纵着锦衣狐裘，他仍不禁狠狠打了个哆嗦。
　　兄长的声音渐渐远了，但还隐约听得见，他明知道自己是坐在王府的厅堂里，手里端着茶盏——他还能感受到冒上来的热乎气儿，让他不至于太冷。齐王讲话的声音就好像被分成了好多个人的声音，就像，就像那天佛堂里僧人们念经的梵音。
　　不对，他那天明明就没有投宿在寺里，他只是令下人把船泊在码头，然后钻出了船舱，迈过一步，跨到了另一条船上，船头有人扶了他一把，衣袖是白的，雪一样干净。
　　江上月色正好，他微醺了，他始终认为自己那夜是大醉了一场，实际上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便听见弹琵琶的声音，美人的手柔若无骨，曲调弹出来却是铿锵的，他更冷了，然后就陷入了一片温暖里。那一袭白衣简直像雪一样啊，雪怎么是滚烫的呢？
　　恍惚间琵琶停了，美人掀开珠帘出去了，明珠碰在一起发出脆响。
　　在他睡着之前之前，他听见寺里的钟声敲过十二下。
　　然后黑暗降临。
　　他伴着浑身的酸痛醒来，前事遥远好似一个梦。他全身上下只有手指头能动，于是他动了动手指，在身旁摸到一把剑，冷铁寒气传到他的身体，他打了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掀开帘子，看见满山的枫叶都好像是在一瞬间红了。
　　清早，又从一条船跨到另一条船，就和昨夜一样，他大概是姑苏城千百年来接待的唯一一位没有登岸就离去的游人。
　　然后天旋地转，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四周挂起白色的挽联，灵堂正中停着一口黑棺。
　　四周僧人为死者超度的梵音如江潮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耳朵。
　　他猛得睁开眼，就看见兄长的手在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
　　“那剑客最后怎么样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然是死了。”齐王毫不在意地一笑，“看皇弟的模样，似乎是与他相识？”
　　“不曾相识。”他收敛心神，报以微笑。
　　此后，再也没听说煜王有什么心神不宁的事。

　　后记：
　　时隔多年他连昔日挑遍十大门派的剑法都已悉数忘记，却还记得那一夜江上渔火点点。
　　他用布满茧子的手拿起画笔，他将曾经视若珍宝的剑谱压在箱底，那一把剑却还挂在墙上。
　　在那一天以后，他将所有衣裳都换成了白色。
　　他和姑苏城不过是隔着千里的山水，可那一天却再也回不去。
　　他和那个夜晚起先是隔着一把剑，再后来，就变成了一口黑色的漆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