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曲》一只小月

9、温柔为谁

　　药堂里没什么事，心里有点闷，就拉着沉师兄陪我去街上逛逛，一路想着钱大夫的事，也没注意到别的。我随便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下，手指无意识地把一根根簪子翻来覆去，卖货的小贩一直向我推销一块玉佩，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知听到哪里去了。

　　忽然背后一热，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我的后背，一只手环上我的腰，另一只手覆上我正把玩簪子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温热手掌几乎是我的两倍大；几缕长发触上我的脸颊，细细痒痒的；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竟然是沉暗，下意识想挣开，却被腰间的手臂箍得结实，半点挪动不得；线条刚硬的俊颜离我好近好近，面颊上感受得到他呼出的热气，这情形太过暧昧，我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身体却忠实地泛起战栗又愉悦的感觉，肌肉似乎不受控制，整个人都要软倒在他怀里。

　　薄唇拉出一个细小的弧度，星目一霎不霎地看着我，仿佛从天外传来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这块玉佩倒也不错，买下来好了。”小贩一听大喜过望，拿起玉佩就往我怀里塞，我还僵直动弹不得，他就顺手接了，放在怀里揽了我离开。一路上我都没从震惊里清醒过来，这还是那位冰冻三尺冷酷无情的三师兄吗，他为什么突然间对我表现得这么亲密，还说了有主谓宾的完整句，难道他转性了？！不不不，我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我自认绝不是个多出色多有魅力的女人，就算有那么一点，现在也才12岁，怎么可能让沉师兄一夜间对我有了好感？这情形，还真是诡异。

　　不记得中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等我彻底清醒已经睡在床上了，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沉师兄该不会是跟狼人一样月圆那天玩变身吧。。。呃，好诡异的想法，我甩甩头，决定把白日的不正常忽略过去，也许是师兄终于良心发现我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也说不定。。。其实，我是真的很可爱啊。。。

　　第二天早上醒来见到的沉师兄又恢复成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就说吧，昨天一定是他头脑发热，要不就是恶灵上身了，对沉暗这种男人，还是不要有太多期待的好。

　　钱大夫在床上又躺了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地行走，这一次中毒使他元气大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好好调养。看着他因见不着陆窈娘而日渐焦躁，我急在心上，做大夫的人都希望自己有始有终，救一个人当然想他彻底好起来；只是，身体上的创伤可以用药物平复，心里的空洞又能用什么东西填补呢。

　　这天小罐和我说起钱大夫总是坐在桌前发呆什么事都不理，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必须把真相告诉他，就算事实有多么不堪，总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双喜镇的居民需要他，有很多人在关心他。

　　跨进院子，就见到一副黑色的衣角闪进钱大夫的屋子，那么熟悉像是沉师兄。沉师兄找钱大夫做什么呢，难道他和我想到一块了吗？我站在天井的花架下等沉师兄出来，不想过了一阵连钱大夫也出来了；沉师兄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钱大夫却一扫阴霾之色，表情甚至有些欢欣雀跃。我一脸疑惑地望向沉师兄，用眼神询问他做了什么让钱大夫有了这么大的改变，沉暗那个冰块却不理我，一点想解释的样子也没有。我不禁在肚里狠命腹诽他。

　　钱大夫走上前，对我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前些日子在下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多亏小姐悉心照看，如今方能大好，而在下一直未有正式向小姐表示谢意。。。在下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他弯腰低头几乎有90度，这么大的礼可把我吓坏了，连忙恭身还礼：“钱大夫千万莫要如此，静月只是略尽心力罢了，更何况，治病救人乃大夫分内之事，静月年纪虽小，也不敢忘了师训。”他抬起头仔细打量我，朗笑一声，说道：“果然是傅先生的好徒弟，小小年纪有这等风范，药师堂后继有人了。”面上神采飞扬，竟有一股豪放不羁之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也许察觉到我的惊讶，他收了笑，恢复了温雅平和的面孔。钱大夫也不简单呢，我悄悄在心里嘀咕，貌似我身边的人个个都非池中之物，这究竟是我的幸，还是不幸。。。抑或是，我逃不脱的命运？

　　一个月的时间经过这番折腾已经过了泰半，为了不再浪费时间，那日后，钱大夫带着我开始上门诊治。钱大夫不但临床经验十分丰富，本身也是个称职的老师，他医学渊博、认真严谨，我从他那里偷了不少师。闲暇的时候，他是个很好的倾谈者，他似乎到过不少地方，说起那些风物地理如数家珍；听他描述外面世界的美景，我的心痒痒的，这些年一直待在云雾山上，最远不过到这个双喜镇，真希望有一天能无拘无束、畅游天下。

　　很快一个月到了，我又得回山上去，临别前的一夜，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请钱大夫和沉师兄一起吃。那顿饭宾主尽欢，连沉师兄脸上都有淡淡的笑容，大家就像多年的老朋友，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依然记得那个明媚的夏夜，柔和的月光下，钱大夫举杯对我说：“小月，你一点不像只有十二岁。。。真想看你长大的样子，会是怎样一种美态。。。”

　　钱大夫醉了，眼波流转中都透着微熏的醉意，我猜想那一瞬间他一定想起了很多事，包括某个让他既痛苦又眷恋的人。趁着酒意，容我也放肆一回罢，握住他的手，我一字一句对他说：“如果放不下，就去找她问个清楚，求一个结果，至少今生无憾！”他的眼神突然清明，仿佛从来不曾醉过，大力回握我的手，他仰天笑得豪气万丈，末了，他低下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的名字是钱墨吟，从此以后莫再叫我钱大夫了。”我也笑得春光灿烂，真心实意喊一句“钱大哥”，那一刻，真的感觉他是我的亲人。

　　酒的后劲渐渐散发开来，脑袋开始发胀，脸上发烫全身发热，我爬到青石凳上舒开手脚贪那一份清凉。恍恍惚惚间有个温暖的东西包裹住我，那感觉就像。。。就像某日里落进的一个意外的怀抱。。。沉师兄，是你吗？为什么总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你的身上，又藏着多少不能说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