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曲》一只小月

24、铁腕太后（上）

　　我心神恍惚，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沈师兄的事，医女选试的事，小叶的事，现在还加上一个不明其意的萧棘，我觉得我的脑容量已经盛不下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想理出一点头绪来，就像徒劳地尝试从一地乱七八糟的毛线团里找出线头，天哪，我不过是个十七岁正在学医的平凡女生，为什么会遇上这些奇怪的事呢？

　　金色但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平铺在我身上，我沿着内城河慢慢走着，深冬季节里，所有的景物都显得平静冷清，寂寞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沈拓，为什么他不能爱上我呢？如果他在我身边。。。我使劲摇摇头，痛恨自己的心存奢望；我又想起小叶，我与他，那相互眷恋的情感是否就是爱情，为什么一念及此，我会有些心虚；还有沉师兄，他的专注真的是独一份给我的吗。。。我摇头苦笑，自己怎么像个怨妇一样，居然细数起感情历程来，难道受伤过一次，就开始怀疑起所有了？女人真是小心眼的动物，我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这些，原来还是不行。

　　风吹得我衣袂翻飞，梅香里传来依稀的笛声，是谁在夕阳下的城楼上吹着一曲清平调？笛声悠悠，将思念拉成长长的距离，咫尺天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缓步走去，一点点，一点点地忘掉所有烦恼，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这样随意闲适地走着，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眼前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清晰，我看见了谁，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慕容绝独自一人站在岸边一棵古树下吹笛。他的宽袍大袖在风里飘动，舞起妖媚缠绵的艳红，如墨的长发随风扬起又悄然落下，散在肩头腰间充满极致的性感，再配上宛如天籁之音的笛声，整个人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我呆呆伫立于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不想走，也不想做任何事，只想静静地听完那一支曲子。

　　当最后一个尾音袅袅消失在空气中，我的脸上已不知不觉爬满了泪水，我为这样一个人吹的曲子掉下泪来，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呀。

　　伸手拭去眼泪，我转身离开。无论哪个时代里，伤感和同情都是最多余的情绪，只要胸腔里的这颗心脏还在跳动，我们就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前路是一无所知的茫然。

　　“不想知道这首曲子是为谁而吹么？”身后传来令人厌恶的轻佻声音，就像一只猫在戏耍着爪下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鼠。我不回头，冷声说：“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他笑了，我可以感觉到他笑得得意洋洋，“我可是为你的好朋友而吹哦。。。恭贺他的新婚之喜。”这个无耻、卑鄙，以戏弄他人的感情为乐的小人，他以为还能借由沈拓的事给我心上的伤口撒盐么，不，我已经想开了，我不会再为这个男人折磨自己，所以慕容绝是白费心机了。我回头，冷笑着对他说：“省省吧，你这些龌龊的伎俩。除了在口头上逞英雄，你还有什么本事？”

　　他笑得更优雅，眼里还有一丝怜悯，“啧啧啧，可怜的姑娘，我说的那位好朋友可不是你的沈师兄，而是你的兰师姐。”我呼吸一滞，随即又恢复正常，兰师姐成亲有什么出奇，她和秦无伤郎有心、妾有意，如今水到渠成结为连理可是大大的喜事。但是，为什么兰师姐成亲却没有通知我，这不太对劲啊。。。“从今以后，你就要叫她一声‘瑞王妃’了，曾经的好姐妹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该为她高兴才是。。。”死男人还要挑拨我和兰师姐的感情。。。什么，瑞王妃？兰师姐嫁给了瑞王，那秦无伤怎么办？

　　我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慌忙抬起头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慕容绝眼中的戏谑更浓厚了，“几天前的事，嫁给年近五旬的瑞王作第六房妾室，婚礼还算隆重。”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师姐才二十四岁，却嫁了一个比她年纪大了一倍不止的男人，还是妾室，这是怎么回事，师姐不是非秦无伤不嫁的吗？

　　“什么情比金坚，哪比得上荣华富贵？”慕容绝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嘴，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我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兰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决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心爱的人，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只会以玩弄旁人感情为乐的小人，你注定不会有任何人来爱，你只配孤老一生！”我不管慕容绝扭曲变色的脸，只想用最尖锐的话语狠狠刺伤他，让他也尝一尝痛心难过的滋味。因为愤恨，我甚至有上前打他一顿的冲动。

　　但我终于还是放弃了，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去后我写了封信给师傅，但他的回信却一个多月后才姗姗来迟，只说兰师姐的伯父将她接回了家，不久便传来她成亲的消息；我也去信给秦无伤，甚至任叔叔，可是都如同石沉大海，许久没有任何回音；我甚至想找人帮我查瑞王，可瑞王岂是那么容易查的。。。多年后我才知道，就在我刚到京城的那一年，我在孟夫人生辰宴后病倒没多久，兰师姐也来了京城，她没有通知我，只是到总堂取走了一样她寄放多年的东西便悄然离开了。待我后来在秦无伤手里见到那样东西时，我们都已历尽风霜、满目沧桑，而兰师姐也已不在人世了。

　　这都是后话，且说当天我失魂落魄离开慕容绝，心上又添了一桩兰师姐的事。然而事情多了，反而也平静了，既然逃不掉，那么就一件件解决吧。当务之急是写信给师傅，问他兰师姐和韩公子病症的事，接下来就是等着萧棘带我进宫了，其他的问题待到发生了再说吧。

　　晚上我独自坐在灯下写信，不知怎地却想起慕容绝的笛声，那样深重的忧伤哀愁，怎像是祝贺自己的义父又纳娇妾，更奇怪的是他之后还可以说出那么尖酸刻薄的话，这个人变脸如此迅速，教人实在摸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约定进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天刚蒙蒙亮我便醒转，接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再入睡，干脆起身四处逛逛。这个清晨，薄雾未散，露水晶莹，冷冽的空气吸入肺中让人的精神为之一震，我在湖边挑了一块平整的大石，耍起自创的糅合了华佗“五禽戏”和印度瑜珈的健身功法；来了京城以后都许久未练了，感觉身法生涩了很多，可是一遍下来，我觉得越做越顺手，慢慢整个人沉浸到安静冥想的境界，心也平和下来，一呼一吸间，仿佛天地和我同在。

　　近午时的时候萧棘过府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蓝衫的少女，那女子长相甚美，体态婀娜如弱柳拂风，只是神色冷冰冰的不假人以辞色。萧棘递给我一套青衫要我换上，说从现在起我是青凤，和那叫冰寒的少女一样是他的贴身婢女。我到内室换衣，才发现这套衣服裙裾重重，织工精美，长长的水袖曳地，走起路来像一朵青莲开在地上。这是婢女穿的衣服吗，这么高级的料子，萧棘这个落魄王子还挺有钱的，我心里不无促狭地想着。

　　待我再次出现在萧棘面前时，他目光一亮紧盯住我明显怔愣了几秒，我不由暗暗好笑，姑娘我平常总是粗布麻衣，原来打扮起来还是可以见人的；心情又好上了几分，忍不住露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笑容，戳戳愈加呆掉的萧棘说：“还不走，午时了。”他才陡然回过神来，却不忙走，小心地从袖里取出一支玉簪替我簪在发髻上，我有些措手不及，疑惑地问：“你这是。。。”他微微红了脸说：“就当赔罪吧，”话没说完就抢先往外走。

　　这人啊～～我心里流过一道暖意，虽然他做了那样的事，可是我还是无法讨厌他呢。跟上他的脚步，我斜眼瞧那个叫冰寒的蓝衣女子，她把刚才一幕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戴了一副面具。

　　马车驶出麓铭苑，穿过外皇城，径直向内皇城驶去，一路上警戒森严，官兵越来越多。萧棘一向嘻笑的面孔今天变得异常肃穆，弄得我也不太想开口说话，冰寒更是沉默，连呼吸都轻轻细细，安静得像死去一样。我们走的并非正门，因为下车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几个侍卫，倒有两个穿着内侍服色的人垂着手恭恭敬敬候着。

　　两个内侍前面领路，萧棘跟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我和冰寒紧跟着他，身后还有几名侍卫，一行人不发一语，就这么走在红墙黑瓦夹出的深巷中，一只寒鸦呱呱叫着从灰蓝的天空飞过，越发透出此处的荒冷孤寂。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身旁的冰寒瞄了我一眼又转回头去。

　　多么可怕的地方，只是行走在这里就让人觉得抑郁心寒，要是长年累月地住着，还不晓得会变成什么疯样。

　　绕过数不清的门，走过数不清的长廊，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园，各色鲜花争奇斗艳，玫瑰、铃兰、百合、杜鹃、牡丹、芍药。。。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这些本不是同季的花卉竟能在这深冬时节同时开放，栽培者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强行扭转了花卉的生长周期。而旁人或许不觉得，但这番云蒸霞蔚、开到荼靡的繁盛景象看在我眼里却不啻是大凶之兆。药师堂立堂百年，一向奉行老庄之道，它认为一切有违自然的做法都是会遭天谴的，对此我也深信不疑。

　　萧棘见我一到花园便愣住了，开口说出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这处园子是我太后姑母差人弄的，你觉得如何？”

　　我还在想着那大凶之兆呢，压根没听见前半句话，只知他问我对这园子感觉如何，便随口回答：“美则美矣，但逆天时而行，总非妙事。”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身旁不远处响起：“刚才是谁在说话？”

　　周围的人呼啦拉全跪下去了，我一看不妙，赶忙也跪倒在地上，一群珠光宝气的妇人簇拥着一位年过七旬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从花间的小径上走来。萧棘拜下身去：“不孝子侄萧棘叩见太后姑母。”那老妇伸臂挽住他，笑吟吟地说：“你怎会不孝呢，你一向孝敬得很。”边说边四下一扫，眼里精光四射，哪有垂老熠熠的样子。我心里一慌，赶快低下头去，不敢和她四目相接。

　　“都起来吧，”那老妇人说。众人稀稀簌簌的起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都垂手原地立着，我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副老实得不得了的样子。

　　“刚才那句话是你说的？”威严的声音骤然在我头顶响起，我抬头一看，那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面前，正拿眼睛严厉地打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