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曲》一只小月

22、医女选试

　　我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始终盘踞不去的忧郁也好像减轻了一些。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当他们看见有些人比自己更不幸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不幸了。萧棘的命运比我坎坷波折的多，到如今他也活得好好的，那么我这个只是碰上了小小感情烦恼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哀叹命运的不公呢。

　　我捅捅他，他转头看我，我笑笑说：“既然你说了个故事，我也说个故事作为交换吧。”

　　“很久以前有对师兄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玩耍，感情好得不得了。师兄为了师妹做了许多贴心的事，比如下厨做菜啊，为她挑选脂粉钗环啊；师妹因此以为师兄对她有心，慢慢将全部感情灌注在师兄身上。她不是美丽的女子，也不聪明多才，但她坚信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心甘情愿把最好的都给他，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包容他，只要是他想要的，她一定毫不犹豫双手奉上。。。”

　　我将自己和沈拓之间的故事一点一滴都说给萧棘听，去追忆曾经的欢乐幸福，也凭吊不得不放手的无奈伤感。而这些事，我对最亲密的兰师姐和小叶都没有提过，却不知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晚上可以对萧棘这个认识不到几天的陌生人和盘托出。

　　萧棘一直没出声，等我说到老和尚奇怪的偈语时，他突然笑了，“月月，大师说的没错，其实你心里非常清楚，只是你始终不肯承认罢了。”连萧棘也这么说，看来我真的把自己骗得太久了。。。我无声地苦笑。“你只不过爱上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承认这一点有那么难吗？”萧棘的话像一柄尖刀划开我苦苦掩饰的真相。“是啊～～只是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罢了～～”我突然觉得非常非常难过，泪水一下冲出眼眶。

　　“我以为他也喜欢我，我以为他多少有点在乎我，我不能相信自己付出的感情全是白费，也无法接受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单相思。。。可是，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呢。。。？”泪水不听话地滑落，语音也止不住呜咽，在外人面前哭让我觉得很尴尬，我转过身把头埋进袖子不想让萧棘看到，可是纺绸的袖口吃不住泪水，很快我的脸上就湿漉漉一片，被风吹着冷冷地凉。一只手出现在面前，只听萧棘说：“用这个擦吧，比较吸水。”原来他将外衫脱了，要我用他的内衫袖子擦眼泪。这人怎么这样，连条手帕都不带吗，我不由“嗤”一声破涕为笑。他也不看我，摇摇头，“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女儿家的，连条帕子都没有吗？”我听了，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了好一阵，心情真的好了许多。“唉，阿棘，”我说：“你就准备天天赖在我这里讨酒喝吗？”他自嘲地笑笑，两手一摊，“不然我还可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说：“可是你还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啊，就算不为了贯赤族王子这个身份活，也可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嘛。”我点点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萧棘突然返身抱住我，脸猛地凑过来，看着他的唇越来越近，我慌了手脚，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将鼻尖轻轻贴在我鼻尖上，又用力揽了一下，才将我放了开来。我惊魂未定，缩在长椅一角，心脏“咚咚”地狂跳不止。他对我魅惑一笑，轻声说：“月月别紧张，那是我们贯赤族最友好的礼节，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所以我很感激你。”顿了顿，他又说：“其实我对。。。比较小的女子没兴趣。。。”一边说一边眼睛还似有似无地往我胸前飘，我大怒：“你什么意思？！”追着他要打，他连忙跑开，那速度，兔子都得叫他祖宗。

　　那个晚上，我追萧棘追得两腿发软，第二天起来从屁股到大腿一路地疼，但心中的大石却被卸下了，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从今以后，见到沈拓就像见到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但也永远不会对他再有任何奢望。

　　今日我打算先去京都的药师堂总堂看看，昨夜和萧棘聊天时他提醒了我，他说他有办法带我进皇宫，不过药师堂自己不就有藏书阁吗，里面的医书说不定比御医院的还要全呢。我拍拍脑袋，暗骂自己笨蛋。对啊，怎么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呢？

　　总堂靠近丹桂坊，由一大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组成。我瞠目结舌地站在总堂门前，不禁感叹这样的规模需要多少代人苦心经营才能有所成。更令人吃惊的是门口竟立着一块下马时，王公贵族到此处也要下马，这是何等的荣耀。树大招风、功高震主这类词语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我想我一定是前世看宫廷剧看太多了。

　　总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多是戴着方巾的儒生，有老有少；偶尔见到一两个女子，众人都会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所以不知不觉我也成了焦点。心里正暗暗奇怪，有人向我走来，瞥见他袖口上绣着一条青边，我知道他是刚入总堂的初级弟子。这人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很可爱，一笑就露出两个小虎牙，他对我作了个揖，很有礼貌地说：“姑娘也是来报名参加十日后的选试吗？”他指着大门边一道小门说：“姑娘请随我来，女子报名要从那道门进。”

　　什么事情这么隆重，女子还不能和男子进一道门。我决定沉默不语，看看总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小门进去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小室，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坐在仅有的一张小桌前奋笔疾书，几个女孩子站在一边，脸上都有点局促不安。师爷喊着：“下一个！”一个穿青衣的女孩子走上前，端端正正站好。

　　“姓名？”
　　“阮凝碧。”
　　“年龄？”
　　“二十岁。”
　　“籍贯？”
　　“东海平县。”
　　“修习几年了？”
　　。。。。。

　　这是在报名做什么？我好奇地在师爷和青衣女子脸上看来看去，师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青衣女子却显得很紧张。“好了，”师爷说：“十日后到甘露殿集合，莫误了时辰。”他把手中的红贴递了过去，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像珍藏什么宝物一样。

　　“下一个！”师爷又喊。娃娃脸将我往前一推，我踉跄几步刚好立在师爷桌前。

　　“姓名？”
　　“连静月。”
　　“年龄？”
　　“十七。”
　　“籍贯？”
　　“山西双喜镇。”我想了想，没有报出云雾山。
　　“修习几年了？”
　　“什么修习几年。”我不太明白师爷的意思。
　　“就是学医几年了？”
　　哦，我明白了。“十二年，”我说。
　　师爷一愣，有点不相信地又重复了一遍：“十二年这么久？”
　　我笑嘻嘻地答：“小女家中世代行医，所以从儿时起爹就开始教我了。”
　　“原来是家传的行医者，”他顿住了笔不再往下写：“就是说没有在师堂里修习过喽。”
　　呃，一定要在师堂里修习过才行吗？我求助地看着娃娃脸。
　　娃娃脸忙说：“有名医的推荐也行。”
　　这个。。。好像也没有诶。我在身上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在宝济药堂当实习大夫时的名贴。“这个行么？”我把名贴递给师爷，“我在双喜镇的宝济药堂做过一段时间大夫的。”师爷打开名贴，微微点了点头说：“嗯，原来是钱墨吟的弟子。勉强可以了罢。”

　　我一喜，没想到钱大哥还挺有名的，还好我一直把他给我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不然今天就过不了关了。

　　师爷又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后也递给我一张红贴。我一看封面，上头写着“医女选试”四个大字，内页里有我的基本资料。原来是报名遴选医女，可是医女是什么呀？我想找个人问问，却被师爷挥手赶了出去，几个女孩子也走了出来，只有娃娃脸留在里面。

　　这下好了，我一时好奇心起，瞒着身份糊里糊涂报了个什么医女选试，是什么东西没搞清楚不说，现下也不好进总堂查医书了，人家问起来，一定会奇怪我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掌堂的小徒弟。

　　我看见之前的青衣女子正在我面前慢慢地走，忙几步追上她，她的样子有点神不守舍，脸色也不太好，似乎是饿的。我拉着她找了一间茶肆叫小二先拿几个馒头来，她也不客气，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连灌了几口茶水后，她艰难地吞咽下嘴里的食物，才秀气地对我行了个礼：“多谢姑娘，我已经好几日没吃过一餐饱饭了。”我摆摆手说：“不用客气。你叫阮凝碧是吗，我叫连静月，也是参加医女选试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这次，我都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听的其实不是这个，看着她一脸忧愁的样子，我只好期期艾艾地问：“呃。。。那个。。。其实医女选试是什么呀？”她的眼睛一下瞪得好大，不敢置信地说：“你。。。你不知道选试是什么吗？”我尴尬地点点头。她又叹了一口气，细细给我解释起来。

　　凝碧说的医女选试就相当于为御医院的御医挑选女性助手。因为后宫里嫔妃众多，有些事御医不好亲自去做，这时候就要麻烦医女帮助了。十日后实际上是三年一度的御医遴选，顺便挑选医女而已。御医只有男性可以充当，女性想进御医院除了当医女没有别的渠道。凝碧从东海郡老家到京城师堂里修习已经五年了，上一次她落了榜，这次是她的最后机会，因为过了二十二岁便失去了考试的资格。

　　“那选上了不是要进宫？”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我可不想进宫，那个埋葬了多少年轻生命的地方，想想都觉得可怕。“进宫不好吗？吃穿无忧，又可以跟着御医学习医术。这可是我最大的梦想。”凝碧疑惑地望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在我的印象里，皇宫就像只会吞噬人的怪兽，任你如何天真纯良，一入宫门便身不由己黑白难分了。怎么办，我好像主动惹上了惹不起的大麻烦，早知道就不去凑热闹报名了，好奇心害死人啊。

　　看到我懊恼的表情，凝碧安慰我说：“虽然选试很难，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尽力而为就好了。”她一定是以为我在为担心选不上而不开心，其实我是怕被选上啊。我呻吟一声，这可如何是好，我能不能回去和师爷说我不要参加了。。。对啊，我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看在师傅的份上，应该可以通融一下吧。

　　刚想起身走，一群人从对面太白楼呼啦拉涌了出来，在大街上大打出手，人群很快让出一片空地将他们围住，赶来看热闹的人一下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看来有好奇心的不止我一个呀，我摇摇头，正准备从人流中挤出去，突然发现眼前的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再仔细一看，我惊叫出声，小叶！？慕容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