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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多情总为无情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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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来了?!我的心“砰”地大跳了一记。难道他在人群中看见我了,所以特地来相府找我吗?心里竟隐隐有些甜意。老管家在前头领路,一边不住嘴地说:“想当年,沈大人还是我们老爷给引荐到国子监去的,说起来,也算老爷的半个学生。。。”原来是这样,沈拓和孟相国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这么说,不是为了我喽。。。我冷冷一笑,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一次。
“。。。这地方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单身姑娘家最好别独自到这里来。。。”老管家淳淳叮嘱我。“老杨管家,这儿到底是哪里啊?”“这里已经是‘大圈’边上了,再往里走就更乱了。”大圈?这名字真怪。管家解释说京里人都管东南部的三不管地带叫大圈,大圈里人口复杂,官府管不了也不敢管。
没想到我竟一个人走到了这个地方。我又问:“刚才你们找着我的时候我身后有一间小庙,那是什么庙啊?”“庙?大圈哪有庙啊?”老管家答。我愣了一下,“怎么会,刚刚我就站在一座庙前啊?”“天太黑,姑娘看糊涂了吧,那是栋废宅啊。”啊~~我差点尖叫出声,怎么可能,我明明还跟老和尚说过话的。该不会是。。。被我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了吧。
一阵恶寒袭来,我忙向众人身边靠。。。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像,老和尚平静慈和,没有给我一丝恐怖的感觉,若说什么地方不对,就是那个偈子我参悟不透。
摇摇头不再想,记起待会儿就会见到沈拓,没来由一阵心惊,我实在吃不准该拿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如果可以,真希望突然发生点什么事教我无需面对他。
然而始终什么都没发生,在管家的催促下,我只好换了件衣裳重新梳洗过到小宴客厅去。小厅里温暖如春,墙角一支腊梅开得生气勃勃,大片墨绿和金红的桌帷椅垫构成了厅里的主颜色,好一派富贵逼人。我看见孟夫人和萧棘也在席上,暗暗松了口气,似乎有他们在,就不会觉得那么紧张了。
孟相国和沈拓正谈得火热,这一老一少,一个是国之栋梁,一个是后起新贵,均是风流潇洒的人物,单看那如出一辙无懈可击的笑容,就觉得这两人不愧是师徒。我走过去行了一礼,也不愿瞧沈拓,就到孟夫人那里去。孟夫人今夜精神很好,苍白的两颊映出淡淡的红晕,我瞧见她气色这么好,也觉得高兴。萧棘出现在这种类似孟府私宴的场合上,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他还是老样子,只对酒有兴趣,见我看向他,他放下酒壶双眼亮晶晶地看我,我知道他还没放下向我讨酒喝的心思。朝孟相国那儿瞟了一眼,我咬咬下唇,想喝酒嘛,还不容易?
“麻烦小哥,把xxxxxx这几种酒拿来。”我招来一个小厮嘱他去厨房领酒。萧棘耳朵尖,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立马凑到我身边,“月月,你终于肯为我酿酒了~~”声音暧昧不已。我的耳朵有点发烫,他靠得那么近,呼吸就在头顶,一副与我十分亲密的样子,虽然这是我要的效果,但是。。。我想偷眼往孟相国那儿看,偏偏这个讨厌的家伙挡了我的视线。
大家落了座,我和萧棘坐在下首,孟相国孟夫人和沈拓都坐了上首,几个客卿陪在他们两旁。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我故意和萧棘两人有说有笑,可沈拓从头到尾都没往这边瞧一眼,我渐渐有些气馁,连话也不想说了;偏偏萧棘好像来了劲,一直逗我说话,我只能时不时哼哈两声敷衍他。
这时席上静了下来,沈拓站起身举起酒杯先敬孟相国后敬孟夫人,只听他说:“拓儿再敬师姑一杯,光阴飞逝,师姑却姿容不改,更胜绮年玉貌,真教拓儿羡慕不已。”孟夫人滟涟一笑,满室生辉,我才惊觉她脱了病容时不折不扣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她掩住嘴,慢慢饮了一口酒,向我望来,轻笑说:“拓儿的嘴甜,月儿的‘百鸟朝凤’也是难得一见的美酒,师兄离了月儿,可不知怎么能活下去呢。”
我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听得她说:“你师傅最好美酒,当年甚至远赴西域寻觅什么‘葡萄紫’,差点死在大漠里。”我听了好生奇怪,“师傅好酒吗?月儿在师傅身边多年,极少见他饮酒啊。”孟夫人的手突然轻轻一抖,酒水溢出些许来,她的脸上罩上一层黯然,身体竟有些摇摇晃晃站不稳似的,旁边孟相国急忙扶住她,她嘴里喃喃好像说着:“难道是因为她,原来还是因为她~~”孟相国看了我一眼有些恼怒,我也慌了,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轻轻挣开了孟相国的扶持,又坐下来,脸色回复了平常。她对我笑笑说:“月儿不必紧张,我没事。方才只是想起了姐姐,她最讨厌你师傅喝酒,每次都把酒瓶藏起来不让你师傅找到,撩得你师傅坐卧不安。”“孟夫人还有位姐姐吗?”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孟夫人脸上显出温柔的笑容,“是啊,姐姐大我两岁,叫温雅,也是药师堂的弟子,我们都叫你师傅做师兄的。只是她多年前突然失踪,便再没有音讯了。。。”孟夫人说着说着脸色又黯淡下来。孟相国轻拍她背像在安慰她,她一侧身又避了开去,席间人人都看见孟相国脸上有促不及防的尴尬。
原来温家的两姐妹和师傅都是药师堂的人,可是却从没听师傅提过;说起来,师傅真的很少说他自己的事。
酒宴过半,孟夫人依然先退席,消化着刚听来的消息,我心里有一种陌生但熟悉的感觉,想要捕捉,却如身陷雾中,看不清方向。被这么一打茬,我也无心再搞什么小动作吸引沈拓的注意,他毫不顾惜的冷漠,让我觉得自己不仅像个傻瓜,还像个小丑。待到孟相国和沈拓也离了席,我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憋闷,走出宴客厅就往湖边去。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但比起厅里奢华浓郁的香氛让我觉得舒服多了。
湖边的凉亭在这寒冬季节里早成了摆设,仆役下人也很少靠近。倒是个清净地方,我攀上木椅,抱着膝望向天边一轮弯月,今夜月朗星稀,没有微云,也没有暗香浮动,自有一份干干净净的舒心。
身后脚步轻动,我一回头,萧棘手里拎着酒壶出现,他大咧咧一撩后摆,就在我身边坐下,一副惬意的样子。
这个人,也是无拘无束自在的紧。我说:“你怎么也溜出来了,外面这么冷。”他一笑,说:“里头闷死人,便出来走走。”他饮了一口酒问:“总不记得问你,怎么会想出‘百鸟朝凤’这个名堂来?”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当初的情景。有一次我念书给兰师姐听,书上提到江南的风俗是在女儿刚出生的时候酿一坛酒,然后埋到树下,等女儿十八岁出嫁才取出来在婚宴上喝,所以叫“女儿红”;如果女儿没活到十八岁便夭折了,那酒就叫做“花凋”(同花雕)。本来只是个民间风俗,没想到兰师姐听后竟然大为伤感,我为了哄她开心,就取出各种酒乱调,原是想弄个鸡尾酒出来,结果阴差阳错调出了百鸟朝凤。那一次我使尽了浑身解数逗她开心,她还是郁郁寡欢了好一阵才好起来,我颇觉得对不起她;百鸟朝凤也因此被我忘在脑后,直到怪大叔要和我斗酒,我才重拾旧技。
萧棘听得连连点头,连说:“难怪难怪,难怪那一日你能那么快将酒买来,果然是用了这一手。”我想起孟夫人生辰时我把“梨花白”带到水榭,水榭里众人要笑不笑的怪样子,心里恍然大悟。我指着萧棘,气乎乎地说:“原来是你出的鬼主意,你明知道那天‘酒泉居’不开门,怪大叔脾气又暴躁还要我去买酒,明摆着是想要我难堪。哼~~你这人这么可恶,以后再也别想喝我的酒啦。”
萧棘吓得连连摆手:“那可不是我的主意,要你去买酒的人又不是我。”不是你就是慕容绝嘛,你们两个是好兄弟,哪能脱得了关系,我鼻子一哼不理他。他急了,说尽了好话,什么连姑娘你貌美如花心地善良温柔贤淑优雅大方通通都来了。我边听边闷笑,这人为了酒,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他说得累了,停下来喘气。我不过和他玩闹,想想也够了,刚想开口说我不介意了。他突然转开脸,把脚翘在石几上,两手摊开靠着栏杆,悠悠说道:“要不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听完了你就别再生气了。”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推推他让他快说。
“从前一户大户人家的男主人娶了两位妻子,正妻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妾室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男主人对正妻很冷漠,因为他觉得娶她是碍于长辈的压力逼于无奈,并没有真感情,所以他几乎日日都和妾室在一起,对她呵护备至,完全忽略了正妻。一年以后,两位夫人都诞下麟儿,妾室生的儿子本为次子,却对外宣称是长子,一出生便拥有了继承全部家业的权利;正妻生的儿子则被认作次子,丢到一旁不闻不问。
正妻是个懦弱胆小的女人,受到委屈只会揽着儿子痛哭,偏偏那小子倔强得很,什么都要高出所谓的哥哥一头,所以处处被人排挤打压。刚开始他以为母亲可以为他出头,结果母亲反过来求他莫要惹是生非,安分守己就好。久而久之,他也心灰意懒,想着平平安安和母亲过完一生也就算了。
谁知他十几岁的时候,男主人为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和另一大家族商议派遣质子以表诚信。按理本该是长子去的,妾室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男主人就再次宣称当年的产婆弄错了,次子才是先出生的。一下子次子又成了长子,第二天还未来得及和母亲告别,就被送到另一家族的地盘,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里,两家陆续有争执,男主人从不在意作为质子的儿子的安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渐渐的,另一家族也明白了这个质子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甚至连棋子都不是,若不是碍于脸面,早就将其杀了。族人不在乎他,敌人也看不起他,这个孩子独自一人漂泊了十年,除了与酒为伴,不知还可以做什么好。。。不过,幸亏他还有一副好皮相,不然更是连半个理他的人都没有。。。”
萧棘的声音越说越低沉,我就是再傻也听出来那个质子就是萧棘。原来他十年前就被送到了大越,那时他才几岁?大概也不过十一、二吧。背井离乡到敌国生活,每日里担惊受怕,还有忍受数不尽的孤独寂寞,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啊。
萧棘仰着头,月光洒在他脸上折出眼角一小块晶莹。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爱喝酒,因为除了酒,他找不到别的方法忘记。想起初见时他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谁会想到他背后血泪斑斑的故事。难道人生,真的是于小小的欢愉里藏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