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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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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冰碎声在续缡园蓦然响起,停在枝头的粉蝶轻轻一动,扑了扑翅膀,化作清冷天际的一道轻痕,风拂过满园白纱,把园内园外的喧嚣生生地隔断了。
园外淡薄,而园内的空气逐渐浓重。
侍缡坐在主位上一脸苍白,微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老臣没用。”非刚站在她面前,垂手低头,低低地道。
湮站在一旁,脸色有点冷,无意识似的呢喃着:“冰魂铃佩……为什么世人知道有焰魅,却没想过有冰魂呢?”
“湮……”侍缡看着他。
湮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只能从宿优手上夺过冰魂铃佩。”
“那他的人呢?”侍缡问,“他是冰魂铃佩的主人,就像栖寞一样,不是吗?”
“也许。”湮叹了口气,“封印之碑上的铃佩是一双已经跟我所知道的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已经无法掌握。”
“难道就这样算了?”侍缡一下子站了起来,“那雪煌……那王怎么办?”
湮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非刚,沉声道:“皇后,别激动。我们现在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怎么见一步走一步?如果把宿优捉了回来,把铃佩凑成一双,还是没有用呢?怎么办?如果铃佩无休止是出现,我们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让王清醒过来?”
湮走过一步,刚好挡住了非刚的视线,走到侍缡身边,他低声道:“别这样。”侍缡稍稍冷静了下来,他才说:“他回来了吗?”
“谁?”侍缡一时反应不过来。
“当然是庭朔。莫提拿帝国内,除了庭朔,还有谁可以与宿优匹敌?”
侍缡脸色微微变了变,说:“他还在措伊城附近不肯回来。他说……要找一个人。”
“找人?依庭朔的能力,如果那里真的有人,恐怕也早该找到了吧?徘徊了这么多天,他要找的人,恐怕已经死在措伊城里了吧,就算不死,也不会再留在那里。”
侍缡轻轻叹了口气,唤进来一个人,低声嘱咐了他几句,那人应了又退了出去。看到湮和非刚疑惑的目光,侍缡转过身去背向他们,说:“庭朔说,他要找到措伊帝国皇城的内务官。我让人告诉他,那个叫葵絮的女人已经离开了咏流城了。”
非刚不明所以,湮却是笑了起来,摇头:“侍缡,你还是不死心啊。”
“由始至终,我为的,也不过是那个心愿而已。”
让王清醒,放她离去,然后跟庭朔一起。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守了十年为的也只是一个微薄的心愿。
只可惜天意弄人。
“好了,就这样吧。”
夕宴儿闻声跳了起来,兔子似地跑出山洞冲到水边,当看清楚水中自己的倒影时,她不禁傻了眼。
长长的头发已经细细地编好,看上去短了,也清爽多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夕宴儿转过头去,看到宿优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负手看着她。“怎么样,还满意吧?”
“你,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夕宴儿轻抚着自己的头发,问。一大清早,宿优居然兴致勃勃地把她挖起来,拿她的头发“消遣”,然后,编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精致的发型。
宿优嘴角微微翘起,看着她:“我好歹是措伊皇城里的第一艺官,如果连这个也不会,就未免太丢人了。”话说到此,他理了理衣服,往回走,“好了,欣赏够的话就回去吧,今天该上路了。”
夕宴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落寞。
宿优对她,好象不一样了。不,应该说,宿优也不一样了。可是她却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宿优对她似乎和以前一样,可是给她的感觉似乎已经有了一点点不同。
看着背影渐渐远去,她猛地清醒过来:“哎,等等我!”
回到山洞,葵絮和桓苍也已经梳洗好了。看到夕宴儿的头发,葵絮眼中一亮:“宴儿,头发很漂亮嘛。”
夕宴儿脸上一红:“是宿优弄的。”
桓苍在一旁围着夕宴儿走了好几圈,突然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夕宴儿和葵絮同时吓了一跳,夕宴儿嗔道:“苍哥哥,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桓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你这个样子很眼熟,刚好想起,就忍不住了。”
“眼熟?”
“对啊,这根本就跟宴夕一样嘛。”桓苍飞快地说。
“我……母亲?”夕宴儿微微一怔,转眼看向宿优。
宿优没说话,只是看着桓苍笑,桓苍吞了吞口水,回过头去整理行装,不敢再说话。
“宿优,我现在像我母亲吗?”
宿优走到她跟前,把她额前的一小撮头发拨开,低低地说:“像,很像。”
夕宴儿看着他,心中暗暗一悸,连忙移开视线:“对了,你说我们该上路了,那我们要去哪?”
宿优抿嘴一笑:“我们出海。”
“出海?”葵絮和夕宴儿异口同声地问,只有桓苍似乎早料到他有此打算,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对,出海。”
葵絮不懂了:“出海,我们要去哪?到其他大陆上去?而且,现在回咏流城也太危险了吧?他们的城主才刚……”
“谁说我们要回咏流城?”桓苍回过头,奇怪地问。
“不回咏流城怎么出海?”葵絮莫名其妙。
宿优悠悠地道:“我们从听寂国去,出苍茫海域,到传说的仙岛上去。”见葵絮和夕宴儿两人呆呆地不知所以,他笑了笑,催促道:“好了,快收拾吧。”
“听寂国?”夕宴儿叫了起来,“你不是说,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从那里出海的吗?”
宿优还没回答,桓苍就抢着说:“别人是去找死,我们有宿优就没问题了。”说着,他一边把包袱系好。
宿优低低地道:“我说白啊……”
桓苍脸上习惯地泛起一丝红云,干咳一声,没再说下去。
夕宴儿和葵絮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没再问下去,只是各自心中都暗暗有了些打算。
四人进入听寂城时太阳已经下了山,只有一抹嫣红还悬在天边。
四处还有点荒凉,可风中似乎已经带了点喧闹。
“哎,你们听,那是什么?”夕宴儿跑上几步,回头兴冲冲地嚷。
桓苍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偏过头问宿优:“那边好象有个小渔村吧?”
宿优点点头:“走了一天,看到那边去能不能借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想出海的事吧。”
海边点缀着些房屋,中间一片空地,密密地聚了不少人,灯光摇曳,似乎是在办着什么庆典。
“妈妈,你看,有人来!”一个小男孩发现了四人,叫了起来。
人群顿时静了不少,纷纷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一个老头穿过人群走了出来,略略打量了四人一番,问:“四位是?”
宿优走上一步,微微一笑:“老人家好,我们路过这里,眼看就要天黑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如果打扰到各位,还请多多原谅。”
“路过?到国都去的,还是出海?”那老头又问。
“出海。”
宿优话音刚落,那些人就议论了起来,原本的稍稍安静了的空地又吵了起来。
老头又细细看了四人一会,说:“四位想到仙岛上去,似乎……”他目光转向桓苍,“除了这位,其他的……恕我直言,其他三位要到仙岛上去似乎有点不自量力了吧?”
桓苍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老人家,你错了,他比我厉害。”
老头微微一愣:“我们这里一年中也接待过不少寻宝的人,只是……”
宿优一笑,没说什么,反而是夕宴儿心直口快地道:“那些人管看不管用,真正有用的人可不是从外表看出来的呢!”
“小丫头,谁让你对我们村长这么无礼!”一个村民不满地叫道。
“宴儿。”宿优低低唤了她一声,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又转头对那村长说:“小女孩不懂事,请别见怪。”
那村长呵呵一笑,回头也安抚了一下村里的人,才说:“没关系,是我们以貌取人了。今天是村里祭拜海上云精灵的日子,晚点还有庆祝的活动,如果不介意,留下来一起庆祝吧!这对你们出海也有帮助。”
出乎意料的好运,宿优回头跟葵絮桓苍换了个眼色,便答应了下来。
吃过饭,时间还早,可人们已经闹了起来,夕宴儿走了一天,有点累了,也就没跟着玩闹,只顺着村边一路走去。
走到海滩上,见到几点小小的灯火在水上飘着,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刚才的小男孩,点着了叶子放到海里去。
她自己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时玩兴起了,便走了过去,陪着那小男孩把一怀抱的枯叶一一点着了。
“喂,你们为什么要到仙岛上去啊?”玩过后,小男孩坐在沙滩上,问。
夕宴儿学着他也坐了下来,摇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宿优要去,我就跟着去。现在我可不敢再把他惹恼了。”
“宿优,谁啊?”小男孩不懂。
夕宴儿笑了:“就是那个穿得特别奇怪,却又很漂亮的哥哥啊。”
“哦!我知道,刚才妈妈还说他会跳舞呢!可惜我看不到。”
夕宴儿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宿优跳舞,没有原因,就是不喜欢,可转念一想,便又算了,宿优在她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分量了,没有原因的事,就不必为此再闹不愉快了。
“对了,”她突然又问,“你知不知道仙岛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哇哇地叫起来:“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仙岛的传说可多着呢!”
“哦?”夕宴儿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可多呢,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啊,天下无敌的力量啊,白须飘飘的仙人啊,还有……让我想想。”小男孩偏着头想了一会,“有了,你知道措伊帝国吗?”
夕宴儿微微一怔,鼻子有点酸酸地,连忙别过脸,说:“知道,怎么了?”
小男孩这可来劲了:“我问你,措伊帝国有多少个王子?”
夕宴儿愕然地抬头:“王子?没有啊。”
“哦,不对,妈妈说王子已经当了国王了。我是问,在没当王之前,有多少个王子?”
“当然是一个。”夕宴儿想也没想便说,措伊帝国只有她父亲一个王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嘿嘿。”小男孩笑了,“妈妈告诉我,其实啊,措伊帝国有两位王子呢!”
“怎么会!”
“我可没骗你,妈妈说,其中一位王子找到了仙岛,就让仙人把另一位变没了,所有措伊帝国就剩下一位王子了。”
“不可能。”夕宴儿摇头。
小男孩径自得意地说:“没想到吧!我说那个王子可真可恶,居然把自己的兄弟弄没了。要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夕宴儿心中一震,拼命地摇头:“不会的,不可能,你说谎!”
“我才没说谎!妈妈是这样告诉我的!”小男孩生气地跳起来。
夕宴儿捉住他的衣袖:“你说谎,你说谎,对不对?你说谎!”
小男孩拼命地挣扎了几下,吼着:“我才没说谎,我是好孩子,不说谎的!”
“你说谎,你说谎……”夕宴儿死捉住他,声声地叫着。
似乎是被这边惊动了,葵絮匆匆地跑了过来,一看着状况,连忙把夕宴儿拉开。
那小男孩一挣脱,便飞快地跑回村里去,还不忘回头大叫:“我没说谎,我没说谎!”
等他跑远了,葵絮才看向夕宴儿,见她的眼睛已经红了,便柔声问:“宴儿,怎么了?”
夕宴儿抬头看着她,突然“哇”地一声,扑到她怀里便凄凄凉凉地哭了起来。
葵絮慌了:“宴儿,宴儿,怎么了?别哭,你这是怎么了?”怀中人没应答,只是一个劲地哭,葵絮看着她,无奈地一叹气,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好了好了,不哭,告诉葵絮姐姐,刚才你和那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又是好一阵,夕宴儿才缓缓地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他说,父王是靠仙岛上的仙人把自己的兄弟给杀了,才当上了王。”
葵絮微微一蹙眉:“怎么可能,王是唯一的继承人,你别听他乱说。”
“可是……”
葵絮看着她,温柔地一笑:“没有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王是唯一的继承人。传说只是传说而已,从来没有人提过措伊帝国还有一位王子,对不对?”
夕宴儿拼命摇头,似乎又要哭出来了:“不是,不是的……”
葵絮有点意外了,微微一怔,不禁正色道:“宴儿,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听到了什么?”
夕宴儿还是摇头:“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夕宴儿轻咬了一下下唇,看着她,声音哽咽:“只是……宿优……”
葵絮一惊:“宿优?宿优怎么了?”
沉默了好一会,夕宴儿才低声说:“其实宿优曾经跟我说过铃佩的事。”葵絮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听夕宴儿继续说:“他说,‘冰魂铃佩,一块会响的玉。这样的铃佩,天下只有一双。还有一块,名叫焰魅,是属于栖寞的。它们是我们的护身符。’他那时候还说,他和父王,是兄弟。”
“这,怎么可能。”葵絮一脸震惊。
夕宴儿无意识地握着她的手,紧紧地,低声说:“葵絮姐姐,那时候我也不相信,然后宿优说,他是骗我的,他只是按着父王的命令骗我而已。”
葵絮轻轻松了口气,却感觉到夕宴儿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滴带着温度的水打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中一颤,便听到夕宴儿幽幽地说:“可是,葵絮姐姐,你有没有想到,宿优说,冰魂铃佩是他的护身符的话,是真的。”
葵絮感到心里不由自主地一寒。
她还记得那天闯进宿优房间时看到的那一幕,宿优身上,床上都是血,床单被丢在床边……满身都是血,她甚至还亲眼看到一道血痕凭空出现,只是因为冰魂铃佩被宴儿拿走了。
冰魂铃佩,是他的护身符,没有了铃佩,宿优甚至可能活不下去。宿优的话,是真的。
“父王不会杀害自己的兄弟的!一定不会的……”夕宴儿突然摇头拼命地否认,“宿优一直在皇城里,父王一直都能看到他,所以他们不是兄弟,对不对?”她越说越小声,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葵絮。
葵絮无力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本她很确定的事情,到最后,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还记得她上任内务官的第一天,王在主宫单独见她,说要测试一下她的身手,她还在想着该怎么谦让,却已经被王的精湛的剑术逼得无从招架,更别提谦让了。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剑术是如此简陋。王说,这只是玩笑,不要说出去。于是,她死守着秘密,不管原因是什么。只是,暗暗地,她明白,所有人都不知道,王,其实很强很强。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宿优时,她以为他是狂妄的侍卫,争吵了几句,她扬言要把他赶出皇城,却还没动手,便被宿优两个魔法击得站在原地不敢还手。那种差距感,从来没减弱,只是不断不断地积累着。宿优没要求她怎么样,可是,她试探的说出真相时,才知道,宿优的身份,让人无法相信她的话。原来,一直以来,只有她知道,那个被人鄙薄的艺官,其实也是很强很强。
私心下,她甚至觉得宿优和王是一样的强,可是,不一样的不是吗?一个是一国之君,另一个却是受人鄙薄的艺官,她不该把他们双提并论,不是吗?
“葵絮姐姐。”夕宴儿低低地唤她,带着点无措。
“桓苍!”葵絮猛地抬头,“去找桓苍。”
夕宴儿一怔,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对啊,找苍哥哥,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
葵絮点头:“桓苍跟宿优绝对不只是认识了十天半月的朋友那么简单。”
夕宴儿用手擦了擦脸,说:“我来,有圣洁之环,用心灵术把他叫出去不成问题。”
桓苍在头痛。宴儿把他秘密叫到村外,还特地声明不许惊动宿优时,他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可是,能怎么办呢?不出去吗?如果是有什么要紧事怎么办。
认命地走到村外,见到葵絮和夕宴儿站在那儿,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们肯定是要问关于宿优的事,唉,谁让自己白天多嘴呢?
果然,夕宴儿马上迎了过来:“苍哥哥,我们有话想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问答。”
桓苍苦笑一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一向很老实。”而且老实过头了。他在心里补充。
跟葵絮换了个眼色,夕宴儿问:“到底宿优是什么人?”
“宿优?他,他不就是宿优吗?”桓苍决定装傻。
葵絮叹了口气:“桓苍啊,你没有撒谎的天分,还是老实说吧。”
“我已经很老实了……难道宿优不是宿优?”桓苍暗暗吞了吞口水,决心帮宿优隐瞒。
“苍哥哥!”夕宴儿一跺脚,急了。“你明明就知道,你明明就知道!”
葵絮拉了拉夕宴儿,转头问桓苍:“好吧,你不愿说就算。那我问你,你要找的东西呢?找到了吗?”
桓苍一怔:“我……”
“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就是宿优,对不对?”
桓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马上又摇头,这才发现葵絮和夕宴儿正死死地盯着他,他连连摇手:“不是,不是。”这倒是实话,因为他要找的,不只是宿优,还有栖寞。
“你说我们有宿优在,出苍茫海域就没问题,对吧?可是,你怎么敢那么肯定?”葵絮看着他。
夕宴儿也接过话了:“对,而且你上次怎么会知道宿优会闹别扭?”
“这,我……”桓苍急得满头大汗,愣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知道宿优是什么人的对不对?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就是宿优对不对?你跟宿优早就认识了对不对?”葵絮一连三个对不对,问得桓苍哑口无言。
“苍哥哥,你就告诉我吧,求你了。”夕宴儿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楚楚可怜。
桓苍别过脸不去看她。
夕宴儿又走过一步,说:“我们想帮宿优,你也想的,对不对?他有秘密,他有解决不了的事,对不对?”
还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低咒一声:“我真没用。”这才回过头去,看到夕宴儿眼边的泪泫然欲滴,终于不甘愿地点了点头:“你们猜的都对。只不过,他的事情,早就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你刚见到宿优的时候却……”葵絮不确定地问。
“忘了。”桓苍赌气地一踢,把脚边的石头踢得老远。
“忘了?怎么会忘了?”夕宴儿忘情地叫了起来,“就算忘了,见到面不也该记得吗?”
桓苍眼一沉,借着黯淡星光,胡子顿时成了脸上唯一的装点:“不是太久没见的那种遗忘,而是彻底地从记忆中移走的那种遗忘。是铃佩,把一切关于宿优的记忆全部洗去”
夕宴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颤声问:“什么叫‘是铃佩,把一切关于宿优的记忆全部洗去’?”
桓苍紧握着拳头抑制自己的激动:“你们想知道,就全告诉你们好了!把一切关于宿优的记忆全部洗去,就是说……就是说所有人都会遗忘,所有人,所有人都会忘记了宿优这个人!所有关于宿优的记忆都会消失,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有宿优的存在!”
夕宴儿倒吸了口冷气,怔怔地站在原地,身子微微一晃,仿佛随时飘去的残叶。
所有关于宿优的记忆都会消失,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有宿优的存在。
一觉醒来,曾经存活的痕迹全部都消失了……那是怎么样的情景,站在那里,所有熟悉的人,投来的是陌生的眼光,谁还能在那样的目光中站住?无论是谁,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吧?
“怎么会呢?”葵絮突然低低地说,“怎么可能……会有人经历过这样的事还能活下来?”
桓苍看着她们的表情,终于摇摇头,转身走回村里。她们,一直都太幸福了,所以他知道,只是这个真相,就足以令她们从前的思想完全瓦解。还有太多的,甚至他也不知道的事情,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有些事,其实她们并不愿意知道。
“因为宿优一直认为是他的错。”
葵絮问,怎么可能会有人经历过这样的事还能活下来。这个,就是答案。
靠着村长帮助,四人第二天就离开了渔村踏上了新的旅程。
偌大的一只船载着四人乘风而行,周围的雾逐渐浓了,远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云雾里。
宿优靠着船舷,仰望着白茫茫的天际,唇边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夕宴儿呆呆地坐在船舱里,船晃得不厉害,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船摇摆着,向□□时,会看到宿优的身影。
……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有宿优的存在……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声音晃去。可是声音一直在响,只要一看到宿优,她就会鼻子一酸。她知道还有更多事情桓苍没有说出口,可是,下意识的,她和葵絮都没再问下去。不是不愿,只是不敢。
“宿优……”声音不自觉的逸出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很难受,哽咽着,却哭不出来。
“怎么了?”宿优的声音像回应她似的在身边响起。
猛地跳开一步,夕宴儿慌乱地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宴儿,你怎么了?今天一直没说话,葵絮也是这样。”宿优皱了皱眉,似乎带着淡淡的不悦。
“没,没什么。”夕宴儿连连摇头。
“宿优。”桓苍探进头来,有点为难地开口,“可以出来一下吗?”
夕宴儿冲口而出:“不要!”
宿优看了看桓苍,又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别这样,你很坚强。”
夕宴儿像被人一下子抽干了似的,直到宿优走出船舱,她还是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水轻轻拍着船,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人的头发吹乱了,又抚平。
“对不起。”桓苍咬咬牙,低头说。
“没关系。”宿优回答得天轻云淡。
桓苍怔了怔,抬起头:“你不问我为什么道歉?”
“大概也能猜出个所以,用不着问。”表情依旧。
“我……”桓苍低头,说不出话来,他不愿意说“我也想帮你”这样的话,因为他知道真相,即使不是全部。因为他知道真相,所以他明白谁也帮不上忙。
宿优伸出手抬起桓苍的头,似笑非笑地说:“我说白啊,别老低头,你是男子汉。”
桓苍点了点头,好一会,才呐呐地道:“苍是天,不是白。”
宿优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笑声惊起了船干上栖鸟,那鸟儿扑着翅膀飞快地窜如雾中:“你还那么在意啊?”
“谁忘得了!都怪你和栖寞老这样叫我,特别是你……难得我见着了自己父亲,他居然下意识也跟着这样叫,你让我怎么忘!”
“我说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就一个名字嘛,有什么要紧的。”
“你爱说就说,反正我就是苦,以前被你和栖寞捉弄就算了,现在还记着你们的事,被捉弄了也不敢吭声。”
“你一直都有吭声吧?”宿优侧脸看着他。
桓苍挫败地低头:“是,是,我认,我认。不过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毕竟现在看上去我可是比你年长得多。”
“好吧。”宿优可有可无地回答。
桓苍没再说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宿优似乎真的不在意了。
十五年,宿优还是有改变的。现在的宿优,已经不那么任性了,只是,他的喜怒,也不再挂在脸上。
这样的宿优,像从前的栖寞。
桓苍无意识地摇摇头,不知该喜该忧。
浪拍着船,那千年不变的海浪声似乎又把人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年,桓苍十五岁。
被莫名其妙地袭击了好几次,才靠着宿优和栖寞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他,竟然是咏流城城主的私生子。被袭击,是因为他的哥哥不愿被他抢去了城主之位。
老旧的戏码根本还来不及上演,就已经被宿优和栖寞打乱了。
“白啊,你母亲还好吧?”那个他该称父亲的人,居然说得面不改色,可见是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
坐在一旁的宿优已经靠在栖寞肩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死捉住栖寞的衣袖,就是不肯笑出声来,最后竟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优,别笑得那么放肆。”栖寞边笑边拍开他的手。
“我就喜欢。”宿优一扬眉,坐直了身子又看着桓苍直笑,笑到桓苍父亲终于明白是什么事时,桓苍的脸早就红透了。
他发誓,他宁愿被宁疏涵生杀了也不愿落在这两个小魔头手上。可偏偏他已经欠下了他们一大堆救命债。
“好了,如果相认过了,就该去找人算帐了。”栖寞也不管人家父子相认如何难得,站起来便唤桓苍。
宿优一勾唇,眼中带着点不怀好意:“对,找麻烦就算了,居然还敢找到我们头上来,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
那时桓苍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宿优和栖寞,自小生在那样的环境里,有的是害人的本事。
宿优笑得灿烂,摄人心神,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憎恶,却依旧让人迷惑;栖寞敛去笑容便是一脸寒霜,喜怒不形于色,谁都不知道那双冷冷的眼睛后,有着怎么样的盘算。
自那次以后,桓苍发誓,他绝不得罪这两个人。
可是,十多年后,他居然目睹一个女孩,把宿优逼到绝地,却依旧安然无恙。是因为她像宴夕,还是因为宿优变了,他说不清。
桓苍还不停地想着,船却突然颠簸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宿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而周围被一团浓雾包围着,伸手不见五指。
“宿优,葵絮,宴儿……”他唤了一声,摸索着向船舱走去。
“白,向右转,你要撞墙了。”宿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桓苍依言右转,才走了没几步,脚下一空,一头栽了下去。抬头看清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跌进船舱里了。
一旁,夕宴儿和宿优笑得好不得意。
“笑!”桓苍不满地嚷了一句,才说:“外面是怎么回事?”
宿优看着他,戏谑道:“不会跌一下子就变傻了吧?我们已经进入苍茫海域的中心了,那些云精灵看到有人来到这,还会不出来吗?”
“精灵啊……宿优,你千万别让他们乱叫,我最讨厌了。”桓苍紧张地说。
“放心,云精灵的声音最好听了。”
“你不是有铃佩吗?铃佩可以给岛上带信息的吧?”
“铃佩是可以,但现在有人在打它的主意了,我不想用。还是先把云精灵叫出来比较好。他们很友善,会把我们带到岛上去的。”
“怎么叫?”夕宴儿好奇地问。
宿优没回答,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问:“葵絮,有匕首吗?”
葵絮吓了一跳,摇头:“没有,你想干什么?”
宿优轻叹一声,举起左手,微微挽起衣袖,右手掌张开,一道蓝光在他手心凝聚,最后凝成锋利的冰锥。众人还来不及说话,他把冰锥往手上一划,一道血痕便出现在手臂上,血慢慢从里渗出。
“你干什么!”夕宴儿尖呼一声。
“别说话。”宿优低声阻止。一面用手指沾上鲜血,指尖白光一凝,血便化为轻雾消失在四周。
过了一会,四周开始响起了又尖又细的声音,似乎是在歌唱,声音极尖却不刺耳。
桓苍皱着眉瞅着宿优,似乎在埋怨那声音。
宿优一笑:“来了。”
声音骤然变大,宿优把冰魂铃佩拿在手里,轻轻摇了摇,空洞的铃声倾泻而出,那尖细的歌唱顿了顿,换成了低低的对话。
“冰魂,冰魂……”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夕宴儿和葵絮听了都不禁心里一寒。
宿优没说话,又是把手中的冰魂铃佩摇了摇,铃声传去,那声音更近了。
“冰魂,是冰魂,我认得这铃声。是去找岛主吧?这就带你去。”
“来了四人,一起带去罢。”宿优扬声道。
那边传来一阵轻笑,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还是一样胡闹。”
宿优微微一笑:“亏你还记得。”
“走吧。”
“别抵抗。”宿优低低地嘱咐了一句,眼前又是一阵浓雾。
众人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雾气越来越重,笼在四周,让人气闷,那种潮湿到极处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突然身子一轻,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