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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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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依旧一片云雾,除了地上传来的塌实,根本与浮于空际没什么两样。
“宿优,在吗?”桓苍试探着喊。
“我在,你把眼睛张开。”宿优的声音似乎在身后响起。
桓苍回过身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我已经把眼睛睁开了。”
那边宿优轻轻一笑,似乎在对谁说话:“淡月,别作弄他了。”
一个清清脆脆的女声响起:“不玩就不玩,还是你比较有趣。”
话音刚落,桓苍只觉眼前一亮,他下意识眨了眨眼,便发现周围的云雾在顷刻散去了,四周是一派田园景象,夕宴儿和葵絮也已经站在一边了。
看到他一脸茫然,夕宴儿小声地道:“苍哥哥,你被耍了。”说着还悄悄地往一旁指了指。
桓苍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宿优笑吟吟地靠着一棵大树站着,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精灵,个子很小,却极漂亮,头发是淡蓝色的,身上一袭简单的白衣,手腕脚腕上都套着淡蓝色的装饰,像一团棉花,却看不出是什么料子。
发现桓苍看着她,那精灵嘻嘻一笑,滑稽地弯了弯腰:“对不起了,开了个小玩笑,别介意。我叫淡月。”
桓苍摸了摸脑袋:“你跟宿优都站一块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叫淡月的精灵瞅了他一会,回头对宿优说:“生气了,不好玩。”
宿优一耸肩:“白没那么小气,你多心了。”
淡月吐了吐舌:“反正我不敢玩了。对了,你是来找岛主的吧?”
“你不是问得多余了么?”宿优歪着眼看她。
“狗嘴长不出象牙,小心我不让你见。”
“我还有铃佩呢……”宿优说着,示威地摇了摇手上的冰魂铃佩。
淡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去就去,了不起嘛!岛主早知道你会来了,你这笨蛋还划伤自己。”
宿优没说什么,只吐出一句话:“我喜欢。”
“你还真是没变。”淡月说着,回过身看向呆呆站在一旁的三人,他们似乎已经被她和宿优的对话弄糊涂了,淡月微微一笑,终于象样地行了个礼,说:“欢迎你们来到传说中的仙岛——行云。初次见面,我是岛上的云精灵,淡月。”
她刚说完,宿优已经一把捉着她的衣领往一边拉:“少假正经了,快走吧。”
“笨蛋,放手!”淡月一扬手,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飞向宿优,宿优低头避过,淡月才嘟了嘟嘴,挣开宿优的手,回头喊三人,“过来一点,我们到岛心去。”
夕宴儿三人依言走了过去,还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和宿优。
淡月也不管三人目光,等他们站好,便伸出双手,手上淡蓝色的装饰开始发亮,四周又升起一阵云雾,逐渐什么都看不见了,突然白光一闪,眼前骤然清晰,景象却又不同了。
周围云雾萦绕,眼前却是一座讲究的大屋,屋前植着些花草,似乎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了。
淡月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敛了起来,微蹙着眉,看着宿优:“到了,你真的要进去?”
“不进去我何必要来?”宿优笑问。
淡月也没反驳,只是说:“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我进去只是见个面,你的行云岛主又不会扒了我的皮,怕什么。”
淡月偷偷看了看其他三人,低声说:“可是你这个笨蛋每次见岛主都会做傻事!”
“最傻的都做过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做!”宿优笑了,轻巧地弹了她前额一下,走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淡月低头站在门口,夕宴儿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跟着宿优走了进去。
里面一切陈列着规规矩矩,每一样都显示着主人的严谨。厅很大,尽头的一张软椅上窝着一个小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饶有趣味地看着四人。
“行云,这样见客人,很丢脸的吧?”宿优站在门边,也不再走,只是扬声道。
软椅上冒起一阵白烟,那小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衣少年,他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四人面前,微一顿足,便靠到宿优身边去:“有本事你别求我。”
宿优眼神微微一黯,退后一步,轻声说:“你都知道了?”
“本仙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措伊的事闹得整个眉御大陆都知道了,我还能不知道吗?”那被称作行云的少年说着,转眼望想其他三人,目光在触到夕宴儿时微微一闪,他笑了,“看来措伊皇城里的东西,该破坏的都破坏掉了。”
“栖寞被捉走了。”宿优看着他。
行云走回座位,坐了下去:“坐,站着累人。”四人依言在他两边坐了下去,才听他道:“封印之碑毁了,焰魅铃佩被带走了吧?”
宿优点点头:“我们在幻噬沙漠中遇到了血噬,在日出的时候,所以我想是有人以焰魅的力量催动的。”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莫提拿的人不会甘心。”行云一边接过淡月送进来的糕点,一边道。
宿优无意识地接过糕点,说:“我知道。只是我想不到他们有那样的人,他甚至能察觉我的存在。”
一旁夕宴儿突然怔了怔,刚才的一瞬间里,她似乎觉得宿优的眼神很空洞,为什么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边行云已经开口了:“知道铃佩的人,本来就不多,莫提拿里既然有知道焰魅铃佩的人,要察觉冰魂的存在绝对不难。”
宿优低低一笑:“你在承认你也不过如此吗?”
行云无所谓地一耸肩:“我当初根本没在铃佩上下工夫,单是你一个就让我很头痛了。”
“是吗。”宿优轻轻说道,抬头看着行云,“那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行云侧眼看着宿优。“我说过的话,你不会都忘记了吧?”
宿优不语。夕宴儿三人互相看了看,目光在宿优和行云脸上来回移动,两人是一样的莫测。
良久,行云微微叹了口气:“要是以前,那可简单,把你关起来,我们协助你逃脱就完事了。可是现在不一样,我说过,你决定了如此,就回不去了。”
“栖寞受了伤。”宿优突然说了一句话。
行云微微一怔,眼睛瞪大,看着他:“你说什么?”
“来的路上,冰魂铃佩曾经被窃。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栖寞受了伤,还有……桓苍还记得我。”宿优一字一句地说。
行云的眼睛顿时失了焦距:“这……怎么可能……”
“什么都没变,从焰魅铃佩被拿走开始,所有的都跟以前一样。”
“难道……”行云惊呼一声,从软椅上站了起来,却没把话说下去,只是沉声,“把铃佩拿出来。”
“不行!”在一旁的夕宴儿冲口而出。她还记得那次盗走铃佩的结果,她知道冰魂铃佩是宿优的命。
行云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向宿优投去疑惑的眼神,宿优对夕宴儿摇摇头,从怀中取出冰魂铃佩,递到行云面前。“她见过冰魂铃佩被拿走。”
行云也没接过铃佩,只是伸出右手,覆在铃佩之上,渐渐地,在两只手之间亮起一抹冰蓝色的光芒,众人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光芒逐渐减弱,行云慢慢收回手,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跌坐在软椅上。宿优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宿优,我对不起你们。”好久,行云才轻轻吐出一句话。
宿优呆了一会,微一垂眼,声音变得空洞:“无妨,做不到不是你的错。至少现在握着它,我没有任何关于栖寞的感觉。”
“宿优……”夕宴儿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宿优抬眼看向她,眼中一片寂灭,夕宴儿心中一颤,还是强忍着无措,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行云愣了愣,用一种极怪的目光看着她,好一会,才对宿优道:“你没告诉她?”
宿优一合眼,摇了摇头。
“告诉我什么?”夕宴儿看在两人,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淡月,先带他们去休息吧。”行云唤着淡月,又对宿优说,“你们的事,即使能力不足,我也会尽力……至于她,”他看了看夕宴儿,“说不说出来,你自己决定。不只是你们的事,还有……那个人的事。”
“我知道。”
续缡园内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满园白纱一直在动,侍缡心中一动,放下手上的碗,看了坐在轮椅上的逸雪煌一眼,站了起来,替他盖上一条薄被,才转身走出亭子。
“你回来了?”她轻声说。
一道白纱被掀起,一个黑袍少年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点苍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侍缡微微张口,却说不下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葵絮走了?”黑袍少年看着她,问。
“朔,我……”
黑袍少年走上一步,似乎向伸手,却又忍住,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缡儿,别这样,我不会骗你的。我们说好,让王恢复了就离开这里,我不会忘记的。”
“可是,为什么你要找葵絮?”侍缡抬头,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问。
“我只是佩服她而已,真的。”
侍缡点了点头,没再纠缠什么,换过话题,道:“你知道吗,铃佩不只一个,而是一双。”
“一双?”
“冰魂焰魅,湮说,铃佩有一双。另一个,在措伊城一个艺官身上。”
那黑袍少年脸色一变,失声道:“宿优?”
“你知道他吧?他很厉害。除了你,我们想不到还有谁可以与他匹敌。”
黑袍少年苦笑一声,摇摇头:“我做不到。我跟他,无法比。”
侍缡微微一怔:“你跟他比试过?”
“不用比也知道。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要从宿优手上夺过来,怕是还要多想想办法了。”黑袍少年语气一顿,再无下文。
“是吗。”侍缡看着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声。转身看向亭子,好一阵,她突然开口:“庭朔。”
那黑袍少年微微一怔,她很少这样叫他。“怎么了?”
“你说,如果那时候,我们没有在这里做游戏,那该多好啊。”
庭朔一震,良久才轻轻呼了一口气:“是啊。”
——我们玩捉迷藏怎么样?
——好啊,你捉,我躲,我一定会躲到你找不到的地方的。
同是要臣之后,他们一同长大,如果不是那一天,那个游戏,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缡儿,你到哪了?
他寻不着,因为她躲进了这个种满了樱花的牢笼里。
——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大哥哥,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呢?
——大哥哥你好漂亮呢!说话啊,看着我嘛。
在一个樱花无声盛放的园子里,她第一次看到逸雪煌,他静静地坐着,宛如精致的娃娃。园子无声,仿佛一个鸟笼,他,无处逃脱。
——大哥哥,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会觉得很伤心。
逸雪煌哭了,无声,只是一道浅浅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就是这泪水,把一切都改变了。
——大哥哥,跟侍缡说话,好吗?
——缡。
——你们知道,王的时间,在二十岁那年停止了。长久以来,只有侍缡能够让他流泪,让他说话。所以,你就留下来陪着王吧。
等你长大,做王的新娘吧。
逸雪煌轻轻一个字,毁了他们所有的梦想。
月悬半空,云雾散尽,如何神秘的仙岛也不过普通的亭台楼阁。
宿优看着缺月,久久无语。身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宴儿。”他知道她会来。
夕宴儿不好意思地从一旁走出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宿优也不说,只看着天,等她说话。
“你……”好一会,夕宴儿终于还是开了口,“白天的时候,你跟行云说的话,还有行云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夕宴儿急了:“怎么会没什么呢?明明就有,明明就有。你们的话,虽然听不懂,可是,跟父王有关的对不对?以前你说过的话……你说你跟父王是兄弟的话,都是真的,对不对?”
宿优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宴儿,冷静点。没有,什么都没有。以前的话,都是假的,我不是王的兄弟,我怎么会是王的兄弟,我怎么能是王的兄弟呢?别让行云迷惑了你,他……一直都喜欢故弄玄虚。”
夕宴儿拼命摇头:“我不信,我不信!宿优,父王让我学的东西不多,可是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不是做戏,我看得到的,你的神色,行云的神色,我都能看到的!”她握着宿优的手,“告诉我好不好?以前宴儿是笨,宴儿不懂事,可是宴儿愿意改,你说的我都信,告诉我好不好?你跟父王,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事的,你知道我母亲,你知道很多很多,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艺官,我知道的。”
一丝莫名的情绪在宿优眼中飞闪而过,低头轻轻啜泣着的夕宴儿却看不到。好久,宿优终于温柔地拉开她的手,道:“宴儿,别这样。你说你会相信我,那么我告诉你,没有,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泪水打在尘泥之上,夕宴儿没抬头,似乎有什么哽在喉咙,她低低地说:“明明就有,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知道母亲的事,你有和父王成双的铃佩,你知道父王受了伤……桓苍还说,所有人都忘了你,所有人都不记得你的存在,明明就是有事情发生过,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呢!”她最后几近凄厉地挤出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宿优没追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角落尽头。
“说实在,我也不懂。”行云从另一边走了出来,负手立着,目光如星。“你和栖寞的事,不说也就算了,只是,另一件事……她是个关键,难道,你还要瞒她瞒到最后吗?”
“最后也无妨,至少痛苦的时间少。”宿优淡淡的说。
“可是如果她不是这样想呢?” 行云一挑眉。“我说宿优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伟大了?以前那样挺好,现在你越伟大,伤心的人反而越多,你想把我累死不成?”
“怎么了?”
行云一耸肩:“还能怎么样,除了刚走了的这个小宴儿,当然就是淡月了。我都快被她烦死了。一个晚上老围着我转,这边催我想办法,那边怕你想不开……”行云开始碎碎地念起来,“如果那时候你和栖寞没有多管闲事多好啊,那样就不会救了她,她就不会来到岛上,也就不会缠着我不放,现在就不会这样烦着我,那样我就不需要那么头痛了……”
“你不也乐此不疲吗?”宿优轻轻一笑,随即敛去,“只不过,你来就是为了唠叨这个?”宿优看着他,算定了行云不做无聊事。
行云撇撇嘴:“抱怨一下不行吗。我只是突然想到些人,他们知道铃佩的事,也许有谁正在莫提拿帝国也说不定。”
“哦?”宿优侧眼看着他。
“到我房间去说吧。”行云转头带路。
“行云。”宿优叫住他,行云愕然地回过头,宿优却没接着说,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开口,“我问你,事到如今,得到铃佩,难道就真的可以再一次逆天而行?”沉默了好久,行云终于说:“我不知道。”
大概,除了“她”,谁也不知道。
夕宴儿一路哭着跑回房间,却一个没留意,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也没抬头,只是匆匆地道歉了一句,加快了脚步,留在原地的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动。
当夕宴儿回到房间时,葵絮正好从门口经过,一看她的模样,多少也猜到是什么事了,连忙跟了进去,随手拂上了门。
“宴儿,别哭。怎么了,宿优不肯说?”看着夕宴儿伏在桌子上不停地抽动,葵絮终于走了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问。
好一会儿,夕宴儿才慢慢抬起头,眼睛一片红肿,她哽咽着,低低地喊:“葵絮姐姐……”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都不肯告诉宴儿呢?以前父王不肯告诉我母亲的事,现在宿优不肯……我知道那些事情跟我有关系的……可是,为什么还是不愿告诉我呢?”
“宿优不说,大概有宿优的道理吧。”葵絮轻叹一声,“只是能力,他也可以秘密地守了那么久,大概他那种人,是固执到极点的吧。”
“葵絮姐姐……”夕宴儿怯怯地叫了一声,葵絮看着她,有点疑惑,只听她说,“我心里很不安。”
“怎么了?”
“最近,似乎有种自己不是人类的感觉了,那是不是圣洁精灵成长的迹象呢?如果是,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夕宴儿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葵絮笑了:“无论是什么样子,宴儿还是宴儿,这是永远也不会变的啊。为了这个不安,就太傻了。”
“不是的……还有很多。”夕宴儿像个小孩子缠着妈妈似的靠着葵絮,“还有宿优,以前我很讨厌他,可是现在不讨厌了。”
“那样很好啊,宿优很疼你,你总是讨厌他就太对不起他了。”
“不只是不讨厌,我觉得我有点了解宿优了呢。”夕宴儿低低的呢喃着。
“哦?”
“所以才会不安。总是觉得,宿优……宿优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葵絮脸色一凝,没做声。夕宴儿有的感觉,她也有过,只是,没有那么确定,只是一瞬间的疑惑,现在夕宴儿一提,她便觉得豁然开朗了。
正是如此,宿优偶尔会让人觉得他不在乎自己,仿佛一切的中心都在别人身上。是一种,刻意地让人觉得他不存在的感觉。
安静了一会,夕宴儿才缓缓地说:“就像刚才……刚才他说‘我不是王的兄弟,我怎么会是王的兄弟,我怎么能是王的兄弟呢?’明明很普通的话,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很不安呢?”
三次,他说了三次,不是,怎么会是,怎么能是,听在耳朵里,那是一种莫名的不安透人心骨。葵絮可以理解,可是她也只能安慰夕宴儿:“别想太多,没事的,很晚了,睡吧。”
夕宴儿没抬头,很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不会多想,只是,这次,真的想要弄清楚。
“宿优!”人还没到,淡月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了。“宿优!”
宿优无奈地笑着,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淡月一走近,便骂道:“你这个笨蛋!”
宿优看着她:“请问,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淡月脸上一红,随即又道:“你明明就是笨蛋!岛主都告诉我了。”
“他就是多嘴。”宿优摇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小宴儿呢?”淡月直接便问,“我昨天晚上看到她,哭得很伤心呢。连路都没看,一路乱走,撞了我也只是道歉一声就跑了。”
宿优偏着头看着她:“你认为我该告诉她?”
淡月猛地点头:“那个当然。桓苍多少也是知道点的,葵絮与此无关不说也罢,可是宴儿不一样,她是应该知道的,尤其是宴夕和你、和栖寞的事……”
宿优想也没想一把捂着她的嘴,低声笑骂:“你嫌岛上太清净对不对,或者是你存心让宴儿听到?”
淡月身子一矮,挣脱了开来,却还是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我是没那个意思,不过她能听到就最好不过了,这样正好让你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你这个人啊,就是固执,从来都不听人劝的。”
“你不懂……”宿优摇了摇头,“宴儿只是知道了失去记忆,就无法接受,我不认为她会乐意听到更多。只不过,这事,我会再考虑,这样可以了吧?你就别嚷了。”
淡月一嘟嘴,嘀咕道:“我就喜欢嚷,以前你说要岛主做那个仪式,我就不赞成,你自己没看到,最后那一刻栖寞的表情……”
淡月的话说到那便停住了,因为她看到宿优脸上的表情变了。心里一惊,她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夕宴儿站在那里,瞪大眼看着她,似乎想把她吞下去一样。她身后还站着皱着眉的葵絮。
“宴儿……”终于还是宿优先开口。
“什么仪式?”夕宴儿想走上前,却被葵絮拉着,她挣扎了几下,却脱不了身,只好站着说,“我都听到了,跟父王有关的……不,一个和你和父王都有关的仪式对不对?宿优,求你了,不要瞒我,究竟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淡月抱歉地看着宿优,低低地说:“宿优,你不想说的话,我可以……”
宿优阻止她说下去,只是看着夕宴儿,很久,才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我想你不会乐意知道那件事。你会后悔的。”
“你就说了吧,”行云不知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再隐瞒又能怎么样。迟早都要知道的事情,干脆就趁现在说清楚吧。”
夕宴儿轻轻拂开葵絮的手,走到宿优身前:“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接受。宿优,告诉我吧。”
宿优看着她的眼睛,直到似乎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才轻轻叹了一声:“好吧。”
行云向还带着歉意的淡月笑了笑,回头说:“那就到屋里去说吧,大家都站着多不自在。”
桓苍几乎是尽了全力跑过来的。
宿优决定说了,决定把他和栖寞的事情说出来了,或许还更多。桓苍不知道能够帮他什么,只是站在一旁,他会安心点。
因为他知道,这个决定,无疑是让宿优拿刀子把所有旧伤疤一一重新划破。
偌大一个厅子,行云还是坐他的软椅,握着淡月的手,他知道淡月也很紧张——她一向很紧张宿优和栖寞的事情。淡月就站在他身边,紧捏着行云的手,关节上都泛白了,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宿优。
想他把事情说出来是一回事,真的听他说是另一回事。
夕宴儿坐在右边,似乎也很紧张,身子已经有点僵硬了,葵絮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只有宿优没坐下,他没做声,只是在厅中生生站着,似乎随时准备夺门而逃。他的眼中带着一抹飘渺。
厅中人虽多,却静得连错杂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宿优微微移过一步,抬眼看着夕宴儿,轻轻吸了一口气,很低很快地说了一句话:“十五年前,我是措伊帝国的王子。”
夕宴儿的表情微微变了变,说不上是惊讶或是不信,只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失落。她在等,等宿优说下去,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序曲而已,后面的话,才是真正的秘密。
那个关于忘记,关于仙岛传说,关于那些莫名的伤痕,还有关于铃佩的秘密。
沉默了一会,宿优握了握拳,一垂眼,声音更低了:“我跟栖寞双生。”
“双生子?”葵絮低呼一声,随即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宿优苍凉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在一旁的桓苍、行云和淡月几乎同时心中一紧,真正的秘密现在才开始。
宿优看着夕宴儿,淡淡地笑着,问:“宴儿,在幻噬沙漠时,我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吗?”
夕宴儿有点迷茫地看着他,故事……“两个男孩子被关起来的故事?”
宿优回视着她,笑容更淡了,却没说话。
数不清的模糊的影子在夕宴儿脑海中回旋,她慢慢回忆起那一字一句,突然猛地倒抽了口气:“是真的?是真的!那不是故事……那是真的,你,你就是其中一个孩子?那另一个是谁?”她看着宿优,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她的声音开始发抖,“难道是父王?”她摇头,似乎想否认些什么,“我想起来了,还在措伊城的时候,在地室里……你说你曾经被关在那里五年,都是真的?”
宿优移开视线,夕宴儿便看不到他的眼神,只听他不带一丝感情地道:“都是真的。”
“为什么?父王是王子啊,还有你……”
宿优转过身背对着她,咬了咬牙,手握紧了又松开,嘴张了张,却终究没出声。行云实在看不下去,不禁道:“宿优,我代你说吧。”
宿优沉默了一阵,抬头回他一个近乎妩媚的笑容,没说什么,只是仿佛自言自语地缓缓道:“蓼晚殿起火时,月神殿会冒烟,南门有人闹事时,北门不会清净,东回廊被堵住时,西角亭也进不去……”他慢慢抬头看着夕宴儿,“你知道,这有什么特别吗?”
夕宴儿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说,脑中先是一片空白,随即一片模糊的图画在脑海中慢慢成型,她失声叫了起来:“是对称的!蓼晚殿和月神殿,南门和北门,东回廊和西角亭,都是对称的!”
“这就是我和栖寞被关起来的原因。”
夕宴儿眉头微蹙:“我不懂。”
“因为皇城受不了祸起两处的灾难。他们处理不了,所以只能防止。因为我们一直在闹事。”宿优声音越低了。
夕宴儿的疑惑更深了:“宿优,我,我听不懂……故事中的孩子,不是分开两边关起来的吗?不是应该互不相识的吗?”
“是不相识。”宿优轻轻地说,“从来没有见过面,从来没有听说过对方,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从来都没有任何交集。”
“可是……”夕宴儿迷惘了。有很多很多疑惑,却已经问不出来了。
葵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急。虽然葵絮心中也很疑惑,可是,宿优的表情,让她不愿意,也不敢问。
“不懂吗?”宿优的声音变得空洞异常,“也对,我们那时候也没有想到过……关在地室时也一样。”他看着夕宴儿,目中无光,“我擅长魔法,体术却如何也练不好。栖寞擅长体术,魔法却如何也学不会。那时,我身边的人告诉我,我只要一笑就可以把所有人玩弄于掌上,栖寞身边的人告诉他,只要不笑,就能使所有人慑服。我身边的人想让我杀了栖寞,栖寞身边的人想让他杀了我……如果这样说呢,你是不是明白?”
好象有什么逐渐变得清晰,却捉不到重点,夕宴儿只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突然感到,也许所谓的秘密,真的不是她愿意接受的。
“是相反?”葵絮试探着问,小心翼翼的。
宿优笑了,摇头:“之所以相反,只是因为即使是天,也无法把两个人放在同一个位置而已。”
夕宴儿心中一动,冲口而出:“是一样,虽然细节不同,情况却是一样的……是完全的相同!”刚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奇怪的话似的,她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宿优。
宿优在一瞬间变得如无魂的玩偶,他笑了,灿若朝阳,在场的人却都禁不住心中一震,只听到他淡淡地道:“你说对了,我和栖寞双生。”
同样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夕宴儿和葵絮却再也无法忽视。双生,宿优说的双生,似乎跟她们所能理解的还差很远很远啊。
宿优如同空洞的躯壳,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曾经有人说,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人,因为即使表象相同,也会有不一样的经历。”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下去,“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呢?”
夕宴儿的不安更强烈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可想要否认些什么,她自己却不知道。
“处在对称的位置,有同样的身世,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教育,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想法,同样的做法,同样的语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宿优一边犹如颂念着神圣的诗文,一边慢慢地伸出手,空气凝在他手中,逐渐成形,化做光滑如静的寒冰,他空洞的双眼对上倒影的目光,竟让人不禁颤抖,“如同照镜子一般,没有丝毫差距,即使意识不到对方存在,也会完全相同,这样,你想过吗?”
不是因为默契,而是因为命运——命运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