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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铃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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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提拿帝国皇城,续缡园。
低低的铃声一直在空中萦绕着,不断。风一吹过,铃声更响了,一片雪白的樱花花瓣在空中打了个转,无声地落在地上。
满园苍茫。白色的樱花开了一片又一片,簇拥着小巧的院落,那小小的石子路,挂了满园的随风飘舞的白纱,外头春意已经很浓,这里却依旧一片白茫茫。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白纱之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穿行的身影,才定眼,却又寻不着了。
园子一角,是一座小小的角亭,四面都挂了白纱,让人看不清里头。
脚步声才歇,里面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女声:“都好了?”声音虽然低,却如珠玉落盘,清脆干净。
“主人吩咐的事,都好了。”
“给祭司大人送去了吗?”那女声又问,一字一挫,不急不慢。
“都送去了。但祭司大人说,现在还没到时候。”
角亭里传来一阵沉默,好一阵,那女声才幽幽地道:“退下吧,其他的,等明天听王吩咐吧。”
“是。”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渐渐地走远了。
亭内,是一阵轻轻地叹息。
“王,你听到吗?拿到了,侍缡替你找回来了。”那女声轻轻地说着,仿如在自语,亭内无人回答,她又慢慢地道:“王,明天告诉他们收兵吧,措伊城,我们不要。”
“嗯。”一个低沉的声音短短地应了一声,便再没声息了。
宿优牵着雪骆驼走着,夕宴儿趴在上面,似乎已经睡着了,眼角处却还挂着未干的泪滴。
日渐渐沉下,四处看去就只有一片奇怪的空地,夜色暗淡,只隐约看到上面的沙很薄,没有一点绿色,近处矗立着几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之间,是一方空地,风沙吹不着。
宿优停了下来,解开拉拉葛给的包袱,里面有些干粮,几件衣服,一点钱,还有一点首饰,加上雪骆驼上系着的水袋,这就是所有的东西了。措伊帝国的钱币已经没用了,在沙漠上行走需要的东西实在还远远不够,但比起空无一物的跑出来,那确实是大大的帮助了。
铺开一件薄衣,小心翼翼地把夕宴儿抱下来放好,让雪骆驼休息一下,也让她睡得安稳一点,她是真的累了,否则这样的动作早该把她惊醒了。
又拿了件衣服给她盖上,宿优才慢慢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远处,措伊城的影踪,早就消失了。手心及处,是一片寒冷。
宿优愣了愣,把匆忙中放进怀里的玉佩拿了出来,握在手上,看似普通的玉佩,手一摇,却诡异地发出一阵空洞的铃声。
宿优看了看一旁的夕宴儿,眼中掠过一抹温柔,手不禁紧了紧,那幽幽铃声又响了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这叫作铃佩,是会响的玉。天下,这样的东西只有一对,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是栖寞的。
栖寞……栖寞怕是已经死了吧?
身旁的人突然动了动,宿优猛地回过神来,目光寻了过去,夕宴儿动了动,微微抬了抬手,慢慢地睁开了眼。
“这……是哪里?我……”夕宴儿迷迷糊糊地问着,却在看清楚宿优的一刹那醒了过来,“父王!”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脱口叫道。
宿优抬头:“醒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离措伊城应该很远了。”
“措伊城……”夕宴儿睁大眼瞪着他,好久,终于像受伤的野兽似的挤出一句话:“你可恶!”像是为了宣泄些什么,她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打在宿优身上,宿优手臂上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又深了起来。
血把她的手也染红了,她才挫败地停了下来,一声低低的啜泣,像猫叫一般,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打在黄沙上,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点。“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父王……为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只是不断地重复着。
宿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措伊城的方向:“我只能救你。措伊城,是被诅咒的国家啊。”
“你胡说,那么一点风沙,你可以把它弄走的,你可以救父王的,你怕死,你自私,所以你没有救他们!”夕宴儿恨恨地盯着他。
“天之罚时,无止尽亦无轻恕,以我大地子民,偿逆天之过……不懂吗?这不是凡人的战役,这是天罚。”
同样的话,在离城时也曾经听过,夕宴儿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无人可以逆天,逆天之罪,终会有报应的时候,如今,只不过是时候到了罢。”宿优回头看着她,夕宴儿眼角还挂着泪,宿优习惯地抬手把泪拭去,低柔地道:“别哭,你哭,栖寞会伤心。”
夕宴儿愕然地看着他,他说栖寞,他居然那么轻易地,居然那么自然地叫出了她父亲的名字。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夕宴儿一下子警惕了起来,问。先是主宫下的地室,地室里的玉佩,向晚殿的大火,措伊城的诅咒,她的小名,父亲的名字……这一切一切,如果她还说不出一丝疑惑,那她真是笨死了。
宿优似乎早料到她终会这样问,只是轻轻地笑着,微一低眉,吸了口气:“我?措伊帝国皇城里的一名艺官,一个戏子……”
“说谎……”夕宴儿打断他。
宿优笑了:“你该知道我没说谎,这个艺官,你恨了很多年了,还会有假?”
夕宴儿咬了咬唇:“你的真实面目……一直隐藏的面目,不是艺官。”
“我是。”宿优抬头看她,“我是栖寞亲自封的艺官。”
“你究竟是谁?”夕宴儿的声音大了起来。
宿优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悲哀,他缓缓地伸出手,打开,手心是玉青色的铃佩,他轻轻摇了摇,铃佩便宛如铃铛一样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音:“这是冰魂铃佩,一块会响的玉。这样的铃佩,天下只有一双。还有一块,名叫焰魅,是属于栖寞的。它们是我们的护身符。”
夕宴儿轻轻捂着嘴,似乎不懂宿优在说什么:“你有一块奇怪的玉,父王也有……而它们是一对?”
宿优看着手上的冰魂铃佩,黯淡地笑着:“没了它,也许我现在就活不成了。”
“那是什么?这跟你是谁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非要有个答案,那么,这样说吧,我跟栖寞,大概……”宿优低头,夕宴儿再看不到他的眼神了,只听他幽幽地道:“大概,我们算是兄弟吧。”
夕宴儿倒吸了口冷气,猛地跳开一步,拼命地摇头:“不会的,怎么可能!从我那么小开始,你就已经是艺官了,是兄弟?如果是兄弟,怎么会认不出来?其他人怎么会不知道?父王是不会要他的兄弟当一个戏子的!”
“其实,我们连兄弟也算不上。”宿优笑得苍凉,“艺官有什么不好?”
夕宴儿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是茫然地想着:“不会是兄弟的,如果是兄弟,那为什么你不救他,为什么你不救措伊城!”
宿优小心翼翼地牵过她的手:“早在很久以前,措伊帝国的王就知道措伊城会有灭亡的劫难,这个我知道,栖寞也知道。那时候,他告诉我,如果他成为了王,他一定要保住他的子民,然后,他会去死,陪着措伊城一起死。”
夕宴儿一下子挥开他的手,猛摇头:“不可能,你说谎,你究竟是谁?莫提拿的奸细?你究竟想怎么样?”她的脸上一片激动。
宿优专注地看着她,很久,他叹了口气,笑了,低下头,就谁也无法看清他的眼眸。隔了良久,他才低低地说:“骗你的。”夕宴儿猛地回头,只听他继续道,“宿优只是措伊城的艺官,这样说,是王的吩咐,只是希望公主能振作……措伊帝国最后的希望,都在公主身上了。”
夕宴儿怔怔地看着他,“胡说……胡说……”
宿优低着头,夕宴儿看不到他的眼神,只听他说:“公主要振作,复国的事,替王报仇的事,都靠公主了,宿优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看着宿优,夕宴儿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风一吹,就觉得寒冷异常,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宿优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套在她身上。
少了外套,宿优手臂上的伤就更明显了。
“你的手……”夕宴儿惊叫出声,却猛地又收住了。伤是怎么来的她不明白,可是现在流下的血却是她造成的。
宿优微微一笑:“不碍事。”
夕宴儿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抱着膝坐在宿优对面:“你真会编故事……”
宿优笑了:“当然,可惜我编的事公主都不相信。”
夕宴儿犹豫了一阵:“还是……叫宴儿吧。”才说完,她又马上补上,“这不代表本公主原谅了你了,你没有救父王!只是……”她低下头,“只是,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吧?”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带了点哽咽,地上湿了一湿,显然是泪。
“宿优心中,公主永远是公主。”宿优看着她低下的头,头发长而柔顺,他站起来走到夕宴儿身边,坐了下去,夕宴儿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终于没动,只觉得有人在抚着自己的长发,温柔地说:“再给你编个故事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要走的路还很远。”
“嗯。”也许是觉得冷了,也许是累了,夕宴儿终于靠在宿优的身边,听着他低声说着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座很漂亮的宫殿,宫殿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石室,石室被一堵墙分成两半,每一边都关着一个小男孩,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为什么会关着小男孩而不是小女孩?”夕宴儿迷迷糊糊地问着。
宿优笑了笑,继续说:“关在里面,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只能靠送进去的食物推测日子,那个石室里面有很多恶心的东西,所以小男孩每次吃的东西都很少……”
夕宴儿没抬头,小声地说:“是一个小男孩吃得少还是两个都吃得少?也不说清楚……”
宿优笑着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只是故事,别太计较……应该两个都是吧。”
“然后呢?”夕宴儿的声音更小了。
“两个小男孩都觉得自己很孤单,只有一个人,对着几面会突然发亮的墙,结果,有一天,小男孩心血来潮,用一块鸡腿骨敲响了隔在石室中间的墙。”
“为什么他们不说话呢?”夕宴儿抬起头,已经有点睡意了,却执着地问。
宿优低头看了看她,笑着说:“就当是说过吧,不过墙隔着,都听不到。”
“可是,那样的话,用骨头敲就更听不到了。”夕宴儿说着,又低下了头。
宿优无奈地说:“别打断我,这只是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当小男孩第三次敲响墙壁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回声,想了很久,他们终于明白了,在墙的那一边,也有一个人,他也在敲着这堵墙。于是,两个小男孩都很兴奋地把耳朵靠在墙上,一边丁丁冬冬地敲着,一边倾听着对方传来的声音。日子开始过得容易了,只要送饭的人一走,他们就会拿起骨头敲墙壁,一边敲,一边听。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们不再满足于一起敲了,意外地好默契,他们总是在想起的时候,一个在那边敲一下,这个就兴高采烈地在那边敲一下,这个敲了两下,那个也兴奋地应两下,丁丁冬冬敲个不停。可惜,好日子不长,他们的行为被人发现了,骨头被拿走了,送饭的人看着他们吃完了才离开,所有可以敲的东西也都被带走了。”
“好可怜……我不要他们这么惨,一个人,会很寂寞……”夕宴儿的声音在怀里传来。
宿优抬头看着天,天早已黑了,几颗零碎的星星悬在天边摇摇欲坠,好一会,他才低柔地继续说:“他们也觉得很寂寞,天天看着那堵墙发呆,结果有一天,他们忍不住了,用手去捶那堵墙,也许那时苍天是仁慈的吧,他们又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声音,虽然很小很小,可他们却听得很清晰。从那以后,他们经常把手捶得通红才罢休,手痛,却很开心。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关他们的人终于把他们放了,只是,他们再也那样这么开心过了。”
“为什么?”夕宴儿的话已经很含糊了,显然睡意已经很浓了。
隔了半晌,宿优轻轻地说:“没有为什么了,故事已经完了。”
“完了?他们很可怜……我不要再听这样的故事……还有,你的手,对不起……”夕宴儿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靠在宿优身上睡着了。
宿优腾出空着的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一道火焰幽幽亮起,很暗,却很温暖。
火焰一晃一晃,天上的星也一晃一晃,宿优不禁看的痴了。
渐渐,一抹淡淡的笑意染上他的眼角。
故事……他居然那么平静地说了出来,故事……才不是故事呢。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栖寞。宴儿说,她不要再听这样的故事了,只是,这不是故事,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很小很小的时候,一起被关在主宫下面,关了五年。其实,真的不可怜,因为那时候,他和栖寞,都很开心。
葵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痛,她微微动了动指头,一样是痛如心肺,却意外地触到一件冷冰冰的东西。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葵絮张眼循着声音找去,才发现自己周围竟都是茫茫黄沙,身下只有一件又厚又硬的皮袍。身旁站着一个男子,头发有点蓬松,占了半张脸的黑胡子把他的容貌遮了一大半,她却记得。
“是你?”那个在沙漠中救下过路的行商,却莫名其妙地打听措伊城事情的那个中年人。
“是我,你还记得啊?”那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在黑乎乎的胡子间分外耀眼。
“你打听措伊城的事,我不能不记得。”葵絮看着他,“你救了我?”
中年人擦擦鼻子:“是我救了你,不过,看来是白救了。看你的模样,铁定是那些忠君爱国的人。”
“那措伊城呢,王呢?”葵絮忽略过他的话,问,她只记得昏迷之前,王似乎受了伤。
中年人举手做了个冷静的手势:“别急,别急,你受伤不轻,别乱动。”
葵絮却硬是坐了起来,又问了一遍:“究竟措伊城怎么样了?”
“没了。”
“什么叫没了?”葵絮一惊,差点又倒了下去。
那中年人连忙扶着她:“别激动,没了就是没了,措伊城被那些人的风沙淹灭了。你那个王大概也活不成了。”
“不会的!”葵絮大叫一声,人却往后倒。
中年人啧啧两声:“叫了你别动,就不听!”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救他们?”葵絮看着他,喃喃地问。
中年人“哎”了一声,说:“我只是有事好奇路过那儿,看到你的剑法不错,却被人围攻得支撑不住,一时看不过眼才出手的。救你已经费了我好大的劲了,我干吗还要费事地去救其他人?”
“难道你不会不忍心吗?”葵絮焦急之下,语气不禁重了。
中年人拍拍前额:“不忍心?我就是不忍心才救了你,简直是自找麻烦!不但不懂得感恩,还一直质问我。我真是疯了才会跑进去救人啊!”
被他这么一说,葵絮顿时傻住了,好一会,才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我语气不好。很感谢你救了我,以后有什么需要,葵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什么什么?”中年人回过头来,“你说你叫什么?”
“葵絮。”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措伊城里很强的人?”中年人问。
葵絮眼神一黯:“葵絮不强,强的人是王和宿优,只是他们都……”
“我不管死人的事,我只管生人,我叫桓苍,是个流浪剑士,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
葵絮愕然地看着眼前人,他说比试?现在?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脚上都有伤。
桓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了,搔了搔头:“那个,等你好了再说吧。”
“对了,这里是……”
“这里离措伊城大约三十里,我看你那时实在不适宜再走,只得停下来救了人再说。”
“谢谢。”葵絮低头道谢,却偷偷地打量着桓苍。发现他那一脸胡子实在是太多,可胡子之下的脸,却似乎并没初见时所以为的那么老。
桓苍笑了笑,又露出了那一排特别白的牙齿:“谢什么谢的,我也是一时技痒。不是自夸,我这魔法不好,可魔法防御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看他那自吹自擂的模样,居然带了点童真,葵絮不禁失笑了,笑了出来才发现失礼了,连忙心虚地转了话题:“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要打听措伊城的事?又为什么会到措伊城去?”
桓苍愣了愣,脸上的开朗去了大半:“其实,我也不只是打听措伊帝国……我想找一样东西,或者说是一个人吧!”
“东西?人?”
桓苍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在葵絮身边坐了下来:“我也弄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东西,或者人,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很强,但我又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你也找?”
“对,我四处流浪也是为了这个。因为我总觉得有件事很重要,但我却忘记了。”桓苍说得很认真。
葵絮看着他,觉得有一瞬间他的眼神执着得像个孩子。“反正我也不知还能干什么……先跟着你吧,我陪你找。”
沙漠的风吹了一夜,天边终于浮出了一丝白亮,四周的景物也开始清晰了起来,宿优凝视着怀中夕宴儿的睡颜,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如果时间就此停住……这样的念头,这几年经常浮现在脑海里,只是,天不从人愿。
指尖亮了一夜的火苗无声地熄灭了,宿优伸手轻轻摇了摇夕宴儿:“宴儿,起来了。”
夕宴儿动了动,低低地应了声,又不动了。
宿优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又摇了摇:“该起来了。”
夕宴儿又应了声,好半晌才缓缓地抬起头,揉了揉眼,待看清自己身处何方时,她的脸顿时一红,火烧似地蹦了起来。
“路还很远,如果不早点起程,晚上连休息的地方也没有。”
夕宴儿低头假装整理衣服,刻意不去看宿优,只是问:“我们要去哪?”
“咏流城吧,战争一过,他们应该会开城。”宿优一边把地上的东西收好,一边说,“你没离开过幻噬沙漠吧?咏流城是有名的港口,到了那里,就可以坐船出海了。”
夕宴儿抬起头,有点诧异地问:“到了咏流城就可以出海?”
“对,这片眉御大陆不大,出海向南,有比这里大得多的大陆。”
夕宴儿一直犹豫着不想跟宿优太亲近,可她自小就在措伊城里没离开过,好奇心早把一切抗拒心理吞掉了,她走近几步,偏着头问:“你到过那里?我们去咏流城,没问题吗?莫提拿的人……”她说不下去,只是隔了一天,从前的生活却已恍如隔世。
宿优下意识地抚着她的头发:“没关系,咏流城是一个中立的国家,只要我们不乱来,就不会有问题的。至于到其他大陆上去,如果你想,我们也可以去。”
夕宴儿听着,一边打量着周围,有了光,才看清楚,原来这片小小的土地上,不只有几块奇怪的石头,石头后面,是一堆又一堆的碎石,隐约能看出点轮廓,似乎是曾经是一个圆形的建筑,或者是亭子,或者是祭坛。“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没有一草一木,居然也可以在幻噬沙漠中存在。”
宿优把包袱收好,系在雪骆驼上,“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荒弃了不久的吧。”
“是吗?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正当她疑惑之际,宿优已经把一切打点好了,回头唤她:“该走……”话刚出口,却又止住了。怔怔地看着夕宴儿身后的天空。
“怎么了?”夕宴儿奇怪地回过头去,顿时被眼前所见吓住了。
不远处的天空一片暗红,气流非常奇怪,无数的黄沙顺着那奇怪的气流上下流窜,看起来就如血盆大口,正待择人而噬。
“那是什么……”夕宴儿问,她的声音带了一丝丝的颤抖。
宿优看着天,眉头不禁紧了:“是血噬……幻噬沙漠中最可怕的现象,传说中,从来没有人能在血噬之时逃脱……”
“骗,骗人,怎么会……”夕宴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它,它向这边来了!”
宿优却如同没听见,只是喃喃自语:“冰魂焰魅逆天道地行,一分一合,难道还有人想逆天……”
“来了来了!”夕宴儿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宿优深深地看了天空最暗处一眼,一闭眼,随即张开,一手拉起夕宴儿,一手把雪骆驼往那几块巨石间一推,转身向后面的一堆断壁颓垣奔去。
“你想干什么?”夕宴儿一边跟着他跑一边问。
宿优没回头,只是道:“既然如此,就看看是人定胜天还是天意难违吧!”
“什么?”夕宴儿不懂地一愣,宿优却由不得她站在原地,手上一用力,把她扯进了后面的石群之中。
石群之中,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奇怪石头三三两两地堆在各处,宿优看了周围一眼,回身对夕宴儿说:“快,把石头搬好!”
“搬?搬到哪?”
宿优动手提起一块石头,走到一角,一边说:“你仔细看,地上的图案,石头上也有,把石头搬到对应的地方,快!”
夕宴儿胡乱地应了声,便弯下腰去看地面,果然,在黄沙之下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但有的地方却很清晰地用圆圈圈了起来,其中的图案繁复而优美。夕宴儿怔了怔,连忙伸手扫起石头上的沙石,果然也看到了相同的图案,她扫视了周围一眼,搬起一块石头走了过去。
天边的暗红越来越多了,夕宴儿加快了脚步,放下一块石头,回头正要再找,却见宿优看也不看便把石头搬到各处,似乎早已烂熟于心,她不禁脱口问:“这究竟是哪里?为什么你……”
话还没问完,便被宿优打断了,他只短短地说了一个字:“搬。”
夕宴儿咬了咬唇,还是跑过去又搬起了一块石头,耳边的呼啸声已经越来越响了。
放下最后一块石头,夕宴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原本狼藉的地面变得整齐有序,那些石头错落有秩地围成一个诡异的图案,那图案看上去竟然跟宿优身上的冰魂铃佩有八分相像。
“来。”宿优站在中央向夕宴儿招了招手,依旧是简单的一个字。夕宴儿有点迟疑地走了过去,刚靠近,宿优已一手把她拉了过去,低声道:“你习过圣魔法吧?”
夕宴儿不懂他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却还是不自觉地跟着低声说:“练过,但我不喜欢,所以不精通。”
宿优微微一笑:“无妨,如果是你的话。”他把夕宴儿带到身前,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向那片暗红的天,那些暗红已经蔓延到很近了。“闭上眼,别怕,等我叫你的名字时,你就用圣魔法。”
“哪一种?”虽然宿优说别紧张,夕宴儿却还是突地紧张起来。
“哪一种都可以。快,闭眼,别说话。”
夕宴儿有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依言闭上了双眼。只听宿优在身后低低地不知念着些什么,尽管距离很近,她却听不懂,不是普通的魔法咒语,甚至不是神殿祭司们平时念的东西,而是带着节奏的一段话语。突地她只觉得脖子上一寒,便听到宿优喊:“宴儿,快!”
夕宴儿连忙抬手,急促地念起简单的咒语,从修习魔法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慌乱,一直害怕着忘记了咒语。小时候觉得圣魔法很容易,却没有攻击能力,所以并没用心,即使是栖寞要求。而现在,她终于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了,如果当时好好地学,现在是不是会好很多呢?
法术完毕,她感觉到自己在颤抖,还是死闭着眼睛,她低声问宿优:“成功了吗?”
耳边传来宿优一声轻笑:“可以张开眼了,你自己看吧。”
夕宴儿慢慢张开眼,只见四周的黄沙不知何时已消失了,地上,石头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而远处的天空,竟也像铺上了一层淡蓝的薄冰,在一点一滴地向那片暗红扩散。
“这……”夕宴儿失声道。
“血噬,也不是无法破的。尤其是人为的血噬。”宿优幽幽地道。
夕宴儿回头,看到宿优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她心中一愣,随即忽略过去,问:“人为?你说这是人为?”
宿优合了合眼,再张开时那一抹情绪已经消失了,只听他淡淡地道:“我不知道,只是血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该在什么时候?”
宿优没说话了,只是看着天,那一片冰蓝已经变得很大了,慢慢地把暗红一点一点地吞噬掉。
感觉到夕宴儿在看着自己,宿优笑了笑:“血噬虽然可怕,但它出现的次数很少,而且,都是在特定的时间,见过的人很少。而这次,”他指着天,“你看,如果能就这样简单地破掉,就不会有无人存活的传说了。”
夕宴儿顺着他的指头看去,只见天边的暗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片冰蓝也一样,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天已经全亮了,无云的天显得分外的蓝。
宿优轻轻拍了拍她:“好了,我们真的该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一道绿光亮起,地上的石头开始摇摇晃晃,然后滚开了,被扫净的黄沙又重新覆了上去。
夕宴儿疑惑地看着一切,直到宿优拉她,她还是不动,只是看着宿优:“宿优,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昨天的话,难道,难道是真的?”
宿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低下头,掩去双眼,笑道:“当然是假的,那只是王的吩咐,编一个故事骗你,可惜宿优编得不好,你不信。”
“不对,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东西?包括这里!你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这是哪里,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对这里了如指掌,你……”
“这是曾经是措伊城祭坛,专门进行皇家的祭祀,不说,是怕公主伤心。昨天的故事,公主不信,今天却又怀疑,难道是想宿优再编一个故事欺骗公主?宿优现在还不想被公主认为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宿优直视着夕宴儿,道。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只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微微地晃了晃,可惜夕宴儿看不到。
“这里……皇家的祭坛?”夕宴儿怔怔地问。
“对,只是上一任的王去世后,这里便被荒弃了。”宿优转头走出石群,夕宴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隐约听到宿优很轻很轻地说:“因为这里不祥。”
夕宴儿心里一震,试探着问:“那你怎么知道?一个艺官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吧?”
没想到宿优却是马上回答:“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办法知道。在你眼中,艺官也许是很低贱的身份,可是,它却有很多用处。”话一说完,他牵过雪骆驼,“上去吧,该走了。”
夕宴儿看了他一眼,翻身跳了上去,咕哝道:“不说就不说,总有一天会让你把一切都说清楚!”
宿优仿佛什么也听不到,等她坐好,才跳了上去,那雪骆驼便有灵性的主动跑了起来。
走出一段路,夕宴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才发现,那片荒凉的土地上空飘着无数的尘沙,却没有落下去。
莫提拿帝国皇城外,一座幽暗的神殿内,一个女子端坐在中央,她一身淡绿色的轻裙,裙上用白线绣满了盛放的樱花,低着头,柳眉尽处却带着一丝焦急。
神殿之上,一个穿着黑色法袍的老人正闭眼默念着,在他跟前的祭台之上,是一块刻着诡异图案的玉佩,圆形,青中泛红。
好一阵,那老人突地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惊恐。
“怎么了?”那女子连忙问。
老人扶着祭台,静默了好久,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他却不在意,伸手把血迹拭去,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居然有人破了血噬……焰魅铃佩的力量,难道,还缺什么吗?”
“究竟怎么了?”女子在一旁听得心惊,连连追问。
“侍缡,这就是他们在措伊城带回来的全部东西?”
侍缡愣了愣:“对,怎么了?”
老人笑了笑:“不可能,焰魅铃佩的力量居然被人轻易破掉,这不是笑话吗?”
“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侍缡心里一慌,站起来走上一步问。
那叫做湮的老人拿起祭台上的玉佩,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却比哭更悲:“这是焰魅铃佩吗?如果是,你我怎么靠它再一次逆天?”
侍缡一把捉住他:“你胡说什么!这就是铃佩啊,你要的铃佩,你说它可以的!”
“不对,一定有什么遗漏了……”湮低头看着侍缡捉住他的手,终于轻轻拂开,“皇后,请自重。”
侍缡怔了怔,才放下手:“缺了什么?是措伊城那个逃走了的公主?”
“我不知道,也许,时间真的未到吧。”湮叹了口气,“皇后请先回去吧,王在等你。”
侍缡凄清一笑,转身向殿门走去,却在门口停了下来。裙摆微微一动,她转过身来,轻轻地道:“湮,记得下次别穿黑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