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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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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的时候,我已经远远的离开了京城,慌不择路,竟然下意识的往终南山方向而去。初时只觉得回山躲两天,仗着自家门派的势,应能吓退那条浑身上下都是麻烦的小龙。
然走了两天,又隐约觉得不对。万一那小东西回去把我的事告诉了宫九,以九凤当年不管不顾的性子,直接杀上终南山,弄得整个山头乌烟瘴气,只怕我不仅会失去今生唯一可算作家的落脚点,还会连累终南山成为修真界的笑柄。
堂堂的大弟子,堂堂的修真界第一高手,堂堂的剑冢之主,堂堂的下届掌门内定人选。居然跟一只老妖精不清楚,还不知道啥时候跟人家生了个女儿,并且我和那个老妖精都是男的。
这叫什么事?
荒谬!
及其的荒谬!
如此可笑的一段尘缘,怎能捅到修真界,就算是终南山,也决不能让他们任何人知道此事。
真是尴尬到极致的耻辱啊。
我蹲在林间溪边,洗了一把脸,又洗了一把脸。看看水中模糊的倒影,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了沈清霜。
站在她的角度,与宫九相亲相爱生儿育女并无不妥,怎么说两人也都算是半妖半仙,天造地设了。然站在我的角度,却又是另一种说法,大大的不妥。
宫九的爱,太执着,他要沈清霜的生生世世,便连我也被他牵连其中。我不知他若瞧见我现在的模样,会作何感想,但若要他就此放手,八成是不可能的。缘已断,便成孽,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了结这段孽缘,放他自由吧。
但那条小龙怎么办?
杀宫九可以,杀那条小龙却是万万不能的。然动不了那条小龙,我杀宫九便又是大错特错,不杀便会永远纠缠下去,杀了却又会将那条小龙亦纠缠进这冤孽之中。
杀与不杀皆是错。
难道又要东躲西藏一辈子?
然他们是妖仙,我却是人,这辈子能侥幸躲过去,下辈子又该要如何面对?
躲也不行,杀也不行,莫非真要让我从了这断孽缘?
怎么可能?
岂有此理。
我心中烦闷,越看自己的倒影越觉得刺眼,今生为何会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若真要顺应天意,成花成草成鱼成鸟都好,却为何偏偏成了一个修道中人?
道士与妖怪。
好一对不死不休的冤家。
重重的一声叹息,我再度洗了一把脸,抬头望天。透过丛丛枝叶,阳光和煦而柔暖,落在身上,十分舒适。风中带着草木的清香,透入心里,倒是略微扫去了一些沉重的不快。
在尘世里溜达了数十年,各种麻烦接连不断的找来,真还不如躲在山上逍遥痛快。回忆起终南山的一切,便觉得那仙境之内,连阳光都清爽的不惹尘埃。怪不得人人都想修道成仙,便就那一份清净悠然,都是我盼了几辈子的梦想。
好不容易以这出家人的身份,隔绝了几十年的情情爱爱。好不容易以这修道众人的身份,换取了半生的平平安安。
然石子已然入水,蝴蝶已然振翅,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咯!
心累。
长叹了口气,我向双儿发了一道传书,跟她说明白,这些时日我不在京城不在她身边,让她看紧了韦小宝,并顺便给韦小宝传话,让他看紧青木堂的那些蠢货,以免再生事端。
虽则目前上辈子的操蛋孽债找上门来,让我有些自顾不暇,但毕竟这辈子眼下的主要任务还是抓九尾狐,一天没抓到,一天与天地会的尘缘就难以了却。该担的担子还是要担,就这么一走了之,难于众人交代,只是不知,这一避,又要避多久。
唉,烦。
一个人在山野间寻了个僻静之处,整日静坐养心。今生出家,隔绝红尘,对于这阵子一桩接一桩的闹心事,我十分抑郁,觉得目前这状态要不得,得赶紧念念经打个坐,将心中的万千浮华给驱逐出去。
日夜交替,灵犀环绕,入定了也不知几天,总算是在经文的催眠下,压住了心潮的涌动。
天地大道,星辰运行,时光交替,于道经之上一幕幕闪过,远观宇宙浩瀚,生灭之间,苍生皆如蝼蚁,相交之下,执念也好,缘孽也好,却都是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时间总在一分一秒的向前,命运的转轮亦在一刻不停的向前,再烦再愁也没用,不如趁着眼下还没开始闹腾,把自己这辈子该做的事赶紧做完。或许了了天地会九尾狐这档子事之后,我该要找到宫九,不论劫还是缘都算个清楚明白吧。
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真的,不是时候。
还是暂避吧。
我收拾了东西,打算去附近的天地会分舵,查阅一下最近的江湖消息,看看能不能再找找狐狸的线索,以及那孽债的动向。
出了山林,来到人间,市集上不过是走了一道,我便被人盯上了。不知对方是何来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打算先甩脱他。但围着这小县城转了一天,身后那人如同牛皮糖一般,如影随形。
既然甩不脱,那就只有动手了。
我出了县城,走上偏僻的小路,身后本事默默跟踪的人,竟也胆大起来,直接从跟踪变成了跟随。
我没闻着杀气,不知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遂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却瞧见跟随在身后不远处的,竟是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
我愣了愣,心里打了个突。这女子面容美艳至极,既有仙子一般的脱尘,亦有魔灵一般的妖娆,更有甚者,她的那双眼睛,光华流转,顾盼神飞,清楚的溢满了人间各种情愫,当真会说话一般。
这双眼睛,怎的与那宫中的太后,如此相似?
她在我愣神期间,上前几步,轻声说道:“道长,咱们又见面了。”
“!!”我只觉脑里有什么东西忽得断掉,顿时一片空白,然下一个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同涌上来,反反复复出现最多的,却是一个跑字。
我不及细想,扭头便跑。
那女子愣了愣,跟上几步,大喊道:“道长留步,我并无恶意!”
话传进耳内,我却跑的更快了。许是情急之下,我竟忘了使用轻功,以这凡人的脚力也不过才冲出了百十来米,那女子便化作一阵清风,再度挡于我身前。
夭寿啊!
我一瞧见她的脸,脑里便会揉成一团乱麻,感觉似乎有两个自己在脑里打架,弄得身体完全不受脑子的控制一般。眼见着就要撞上那女子,我于紧张之下,两眼一闭,硬是一个急转身,调转了方向。
那女子不再出声,却是直接出手,白绫伸展,倏忽之间卷至我腰间。
我被她这么一拽,前进变成了倒退,手忙脚乱的想挣脱这条白绫,脚下一绊,竟摔了个四脚朝天。
后脑勺在地上这么一磕,满眼都是金星,待到稍稍清醒之时,那女子已蹲在了我跟前,以白绫将我缠了一圈又一圈,捆粽子一般。
“道长,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皱眉看着我,面色十分不悦。
我挣动了两下,没挣脱,也不敢看她,只能别过头,说道:“我又跟你不熟,你老追着我做什么?”
她怔了怔,问道:“什么叫老追着你?咱们这才第二次见面啊。上次在宫中本想问你些事,一直碍于身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我不再呆在那个笼子里做太后了,自然便要将该问的事问个清楚。以道长的道法,想要拿我,易如反掌,却不知你究竟为何一见我就要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连忙应道:“我能知道些什么?你是太后,一声令下,我就得人头落地。就算你现在当不成太后了,变个模样当个皇帝,我一样得人头落地。不跑,难道等着被你绑回去砍头吗?”
她再度愣怔,片刻之后,居然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道长,你在逗我呢吧。你堂堂的太一观弟子,本就不是凡人,哪怕再皇帝眼里,你都应该是谪仙一般的存在。你怎么可能怕砍头?当我傻的吗?”
“即便我是太一观弟子,红尘历练之时,也与凡人并无不同,是以必须要忧凡人之忧,惧凡人之惧。你这等妖魔,懂什么?快放了我!”我乱的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嘻嘻笑道:“既然如此,你见到本宫,为何不下跪行礼?这拔腿便跑,对于凡人来说,是不是太过失礼了?你究竟怕我什么?”
“老夫才不怕你!”我使劲的挣扎,那白绫却是越挣扎越紧,收着收着,直将我从一只粽子,捆成了一只蚕蛹。
“你就是在怕我!”她看着我的模样,开心异常,笑得眼儿弯弯,几乎成了两只月牙,竟是无端端的可爱。
她继续往我跟前凑了凑,两手捧住我的脸,盯着我上下左右好一阵子打量,惊得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只顾得上眼珠四处乱转,各种躲避她的眼神。
她打量了好一阵,方才放手,然后重重的一点头,说道:“恩!我现在确定了,你就是太一观大弟子玄贞,是剑冢之主对不对?”
我心虚的不做声,却是努力向后蠕动,实在想离这妖精远远的,一辈子也看不见她。
她复又伸手,抓住缠于我胸前的白绫,将我提至她跟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说道:“你就是沈清霜的转世!你就是我娘!”
“胡说八道!”我心里脑里同时一炸,真气剑气皆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震碎身周层层叠叠的白绫,更将那女子一并震出了老远。
“哎哟!”她跌出老远,重重的摔在地上。我本忧心她是否受伤,听她喊出的那一声中气十足,便也不再多想,直接御剑出鞘,以今生所能使出最快的速度,冲入云霄。
到了天上,四面八方皆是云层绵延,一头扎进去,不辩方向的飞了许久,方才挂着一身冰凌霜花,落了下去。
我坐在一头巨鲸的背上喘了又喘,脑里依然是一片混乱,居然想不起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看看,右看看,茫无目的的由着巨鲸游走,待到一身水汽被海风吹干,却又被海水溅湿,才惊觉,贫道稀里糊涂的真的多了一个女儿。
她喊我娘!
她居然喊我娘!!
她居然真的喊我娘!!!
我已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股又一股说不上滋味的浊气涌入心肺,如同巨鲸喷涌一般自七窍之中喷了出去。气流带出一连串的笑声,落在耳里,比哭还难听。
沈清霜!
你满意了吗?
以后再他娘的随意给人许下承诺,我就撕烂了自己这张嘴!
我自己抽了自己两巴掌,又开始郁闷的唉声叹气。
能想什么?我还能想些什么?
这门尴尬的亲已经认下,若下次再见着她,还指不定会被喊的人尽皆知。
咦?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呸!
我特么吃饱了撑的琢磨这事!
不过这丫头为啥长的不大像沈清霜?恩,女儿随爹,的确有八成像宫九,瞧那鼻子嘴,简直跟她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呸呸!
我特么到底在琢磨些啥!??
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