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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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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有没有鳌拜这个人,这个人干了一些怎样的缺德事,他又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这些应该在史书上有记载的东西,我一概不知,甚至连当朝的皇帝康熙,也不甚了解,只依稀记得,这个皇帝,好像是个好皇帝。
但不论这个皇帝是方是圆,是好是坏,跟我的关联应该都不大。
毕竟,我只是个江湖骗子,挂了个反贼的名号,最终结果很可能是被某个知府一锅端了斩首示众,再不然就是捉到那只狡猾的狐狸功成身退回山清修。
总之,一个在天桥摆摊算命的穷酸道士,是绝对不会跟朝廷跟皇宫跟达官贵人有什么必然的牵扯。
然而,我桌上这一摊龟甲,却实实在在的预示,今生,我命里会有贵人。
而这个贵人所在的方向,就是紫禁城。
贵人?
什么时候,我也得靠这么一个贵人来成事了?
这是给别人算命算的时间长了,把自己也忽悠进去了吧。
我揪着胡子望着皇宫的方向略略发了一会呆,心情难以言说的有些不是滋味。
所谓的信则灵,这是干我们这行经常性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说辞。
命运当真是可以靠这一堆龟甲来测算的吗?
我算命,靠的是推算前因后果丝丝缕缕的牵扯,而非信口开河仅凭直觉去胡扯。
但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会一直按照我所推算的前进,变数丛生,永远都算不尽前路会有些怎样的机缘坎坷,在默默的等待。
所以,尽管所有人都认为我能占卜祸福吉凶,我自己却始终不信。
这龟甲,只是个道具,得到一个大概的方向,顺着方向去推算,总好过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但这贵人的预示,未免有些太扯了点。
近来算卦,一会是个不确定的变数,一会是个命中的福星贵人,好像我这一遭到红尘中捉妖,必须要沾染一身的因缘,才能揪到那只狐狸的尾巴。
若是如此,当初,为何会出家修道?
生来就于红尘之中打滚,也不会在情与理的边界之中,左右为难了吧。
有生之年,我还能回终南山吗?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收了摊子回家。
路过酒铺,拎了两壶酒,切了一点卤肉,顺道还买了一只烤鸭,依稀听到有人在小声的探讨,道士喝酒吃肉算不算破戒这个时常听到的话题。
出家人,什么都得戒,不沾情的日子异样的轻松,但情这个东西,我避了几辈子都没避开,这辈子,想来肯定也躲不过。不过细想想,哪家的姑娘会如此不开眼的纠缠一个算命的穷道士,就算是有缘,拒绝起来也应该很简单。
出家人这个身份,已保佑了我四十来年孑然一身,以后,应当也能继续保佑我做一个愉快的单身汉。
至于那个变数……
我瞥了一眼院子墙角的兰花,基本已被掩埋在了周围的杂草之中,看不出本来面目,遂信心满满的一吐气,随她去吧。
“双儿!”我放下酒坛,冲着双儿紧闭的房门喊道:“我买了烤鸭,快出来趁热吃。”
双儿不应,屋里也没什么动静。
我觉得奇怪,敲了敲门,问道:“双儿,你在不在里面?”
门从里面反锁,却还是没有人应。
我驻足于门外,凝神倾听,门缝里的气流,将门内的呼吸声清楚的带了出来,但这呼吸却急促而微弱,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干喘却依旧难以呼吸。
我一皱眉,一脚踹开了大门,只见双儿蜷在床上,双目紧闭,脸红的发胀,已有些微微的紫意渗出,虽然在呼吸,却更像是在颤抖,不见虚汗,额头却烫的惊人。
这又是那群西域的喇叭搞得鬼吧!
我连忙关上门窗,以血符将门窗缝隙全部封住,回头望过去,双儿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并未有丝毫的好转。
这一次的咒术,好像并不以妖气为媒介,到像是直接于魂中下咒。
人之魂魄,极易随情侵染随身的重要物件,咒师得到了她放在心上的物件,也便等于拿捏住了她的魂魄所在。
既然这群混账喇嘛已经找上了门来,欺负了我玄贞的闺女,那我也不需要顾虑什么,不把这群歪门邪道的王八蛋铲除干净了,老夫也枉为人父,枉做剑仙了!
拔剑出鞘,手指在剑锋上划过,木纹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水晶般的剔透。锋刃之上,水波荡漾,倒映出我的双眼,杀气四溢。
剑心在手,天下诸剑,无不听我号令。
驱妖除邪,乃我修道中人的本分,为浮华名利,伤凡人性命,此等妖邪,天诛!
双手执剑,重重的落下,剑锋没入脚下青石,剑气埋入地底,瞬间向四面八方蔓延,仅仅一瞬,已将整个京城,尽数囊括于其中。
闭了眼,心沉入剑,在剑气的笼罩之下,京城内但凡有剑的地方,我皆能清晰的感应到,西北方音调怪异的吟咒声,字字句句皆是梵文,那便错不了了。
我一睁眼,凌空化出一道剑气凝成的符咒,打入双儿头下的枕中。紧接着又虚化出双儿的生辰八字,亦附着在了枕上,手指灵活按上指节,眨眼之间,连续出一套繁复的法诀,硬生生将双儿的魂魄挤进枕头,盘旋一圈再回到体内。
这游走的一瞬,已将附着于她魂魄上的咒语,全数留在了枕头上。
诅咒被替身吸走,人无大碍,我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大开杀戒了。
盘膝坐下,垂眼入定,心入剑锋,随剑气于地底游走。鳌拜府邸屯兵众多,兵卫无不带剑,何方有剑,我便在何方。
心随剑气,缠绕上了每一把有主的剑,当剑有了自我的意识,反过来操控人心,再容易不过。
杀意,总能迷惑眼前的一切,我以剑气,激发了满园清兵的杀戮之意,指引他们冲进喇嘛居住的院落,举剑便刺,血腥四溅的同时,滋养了锐利的剑气,由此杀意更胜。
喇嘛懂咒,会武,却架不住清兵人数众多。
在院里杀了个昏天黑地之后,咒师施咒的房间,被砸了个乱七八糟,双儿遗落在鳌拜府邸的短剑,便是咒术的根源。
我以剑气,震碎了那把短剑,切断了咒术与魂魄的牵引,便收敛了剑气,神识回归本心。
在鳌拜府中一番大闹,我皆化形剑气,并不知晓杀戮之外的一切。
睁开双眼,剑芒依然炫目,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只是窗户纸外的沉厚,已在召显,夜已深了。
“义父!”双儿在身旁轻轻呼唤,带着些许的担忧。
我偏过头,看着她满是忧虑的大眼睛,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问道:“你可好些了?”
她垂下头,挽住我的胳膊,靠在我肩上,忧伤道:“我还以为,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傻丫头!”我轻轻拍拍她的后脑,握住剑柄,将爆射在外的剑气,收拢于剑身。屋内光芒逐渐的暗淡,直至消失不见,如水的剑身,亦恢复了曾经的木纹,毫不起眼。
我拽着衣袖擦了擦剑身,说道:“以后,莫要把随身的物品到处乱扔,若是义父不在你身边,再被邪魔外道下了咒,可还有谁来救你。”
双儿小声道:“义父,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这几天不要出门了,外面风声紧。”
双儿跟着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答道:“好。”
我看看她这低眉顺眼没脾气的小模样,自己也觉得十分的没脾气,还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茬子来。
毕竟,杀人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那满宅院的血肉横飞,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我出了门,看看西北的方向,法术爆出的灵异红芒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咒师已除,鳌拜不足为虑,趁此机会,不如就去怂恿天地会的人精们,给尹香主报仇吧。
我胡乱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天地会打听消息。
本以为我来的够早,谁想这地下的堂口里,已聚集了好些人,叽叽喳喳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看起来像是差点要动手的样子。
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顺着墙根溜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风际中身边,小声问道:“这一大早的,他们又在吵吵什么?”
风际中答道:“道长你有所不知,探子来报,昨夜里鳌拜府上出了大事,他的府兵跟他的客卿打起来了,府兵死伤大半,客卿全被乱剑砍死。事情闹的太大,半夜就传到宫里去了,这一大早,鳌拜就被皇帝叫到宫里问话去了。大伙都说,鳌拜这一次后院失火,是给尹香主报仇的好机会,可这仇该怎么报,却有点伤脑筋。有说是直接去他府里行刺的,有说是在他上朝的路上截杀的,这不正吵着呢。”
我一扶额,觉得他们的吵架重点十分神奇,居然能在路线图上发生争执,真是小题大做鼠目寸光。
“对了,道长,你觉得,这个仇,咱们应该怎么报?”风际中紧跟着问了我一句。
我看了看他,说道:“这种事,不是向来都是你们自己开会决定吗?”
风际中道:“总舵主已经交代了,让咱们无论大小事,什么都要与你商量着来。不如,你给咱们拿个主意吧。”
我一闭嘴,没答话。风际中已经自作主张的大声道:“别吵了,咱们听听玄贞道长的意见。”
正跟关安基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的徐天川一看到我,两眼一亮,慌忙奔过来,将我拉到场中,说道:“道长,你来给咱们占一卦,看看是不是应该在半道上拦着他,比较有胜算。”
关安基亦拉住了我,说道:“道长,那鳌拜府里刚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大伤元气,防卫必定最是薄弱,这时候不去他府里刺杀,还要等到何时?”
我刚要说话,徐天川上前一步,说道:“上次尹香主不就是带人冲进鳌拜的老窝才全军覆没的吗!”
关安基反驳道:“胡扯,那明明是鳌拜路上的落脚点,什么叫做老窝?他的府邸才是他的老窝!”
徐天川口水连喷的大声道:“不管那是什么,他总归是在那吃喝拉撒一连住了好些天,跟他家有什么不同啊。连一个破院子咱们都攻不进去,更别提他鳌拜的宅子差点包了一条街那么大了。咱们青木堂兄弟只剩了现在这点人,说什么都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关安基呸了一口,说道:“咱们既然入了天地会,挑了反清复明这个担子,这脑袋就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只要能杀的了鳌拜,豁出我这条老命又有何难!舍身取义你懂吗?”
徐天川瞪着眼睛恼道:“人都死完了还有谁来反清复明?你白念了那么多年书,居然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伙反清复明是为了夺回咱们的江山的,不是为了送死的!”
关安基怒道:“怕死你入什么天地会!还不滚回家抱孙子去!懦夫!”
徐天川指着关安基的鼻子骂道:“你个老匹夫!你骂谁懦夫!”
我眼瞅着这场口水仗即将发展成全武行,连忙推开了脸红脖子粗的两个老东西,大声道:“别吵了别吵了!都是自家兄弟,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居然为这么个屁事吵成这样。光靠吵架,吵得死鳌拜吗?吵得回咱们汉人的江山吗?要是吵架能解决问题,你们不如现在就到鳌拜家门口去吵上三天三夜,看能不能把鳌拜给吵死了!”
风际中等人也围过来拉开了两个老东西,劝解道:“是啊,都是为了杀鳌拜,又何必吵成这样,伤了兄弟的和气。”
“二位消消气,别吵了,让道长算上一卦,怎么样胜算大,咱们就怎么来。”
“这事急不得,咱们就听听道长怎么说。”
众人把两人拉回椅子上,劝慰顺气,我深深的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龟甲,盘膝而坐,开始帮他们挑选鳌拜的最佳死法。
鳌拜的生辰八字,天地会的内线早就弄到了,他的饮食起居性格爱好甚至最疼哪个小老婆最看重哪个儿子,都作为重要的情报,收录于天地会的信息库中。
真是有够八卦的。
鳌拜的死期,我早已算的八九不离十,自打他的金刚不坏之身被破解,运势便直转而下,到昨夜府中内乱,运势已降至零点,今日被皇帝叫进宫去,已算是凶多吉少了。
摆弄着卦象,我得到的启示,确如我所料。
鳌拜会在近三个月内,先受牢狱之灾,后受分尸之刑。
作恶太多,终会有天收,而作为一向以天子自居的皇帝,当然便是替天行道的最佳代表。
鳌拜若是被皇帝砍了,顺理成章,只是这群土匪们已经发了毒誓,要奉杀鳌拜的人为香主,这可如何是好?
这主意是我出的,现在要反悔肯定是自扇嘴巴。
难不成真的要让他们去奉小皇帝为香主吗?
多么扯淡的事情。
我看着卦象连连摇头叹气,一大坨人围了过来,见我面色不善,顿时大眼瞪小眼的纷纷发憷,也没了言语。
我苦恼于这个可能性极高的结局,一时还真想不出得以解释的托词。
徐天川见我一直不说话,焦急的问道:“道长,这卦象,怎么说的?”
我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了身周围着的众人,那满脸的希冀,更让我压力骤增,遂一横心,说道:“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并非是诛杀鳌拜的最佳时机。你们想想,他最近接二连三的倒霉,不论是在家,还是在路上,都会提高警惕,时时防备。对付这样一头受伤的猛兽,更是危险,不如再等一段时日,待我算出一个最佳的时日,再讨论如何动手不迟。”
这种事情,能拖就拖,说不定,皇宫内的贵人,真能帮我解决这个自抽嘴巴的麻烦呢。
对,拖!
我坚定了耍无赖的信念,继续道:“诸位兄弟,尹香主的仇要报,反清复明的大旗更要抗。咱们青木堂,乃是天地会后五堂之首,江湖群雄,可都看着咱们呢。杀鳌拜乃是大事,送命不可怕,就怕再度失败,势必影响天地会在江湖上的地位,若因此影响了总舵主反清复明的大计,咱们可不都成了罪人了。此事,必须要从长计议,宁可不杀,也不能失败。你们说,是不是?”
关安基沉吟了一番,问道:“咱们可都是对天起誓了的,谁杀了鳌拜,咱们就奉他为香主。若是这段时间,鳌拜被别人什么人杀了,可怎么好?”
我问他道:“关夫子,你觉得,杀鳌拜为民除害,和谁当香主,哪件事比较重要?”
徐天川在一旁答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杀鳌拜重要了!”
关安基手抚长须,说道:“我当然知道杀鳌拜重要。我是担心,杀他的人,若非我反清复明的义士,难道我们还得找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当香主不成?”
钱老本道:“对啊。道长,要不你再给算算,鳌拜到底会死在谁手上呗。”
我轻咳一声,说道:“你们真当我是神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鳌拜肯定会死,至于死在谁手上,现在我还算不出来。不过么,咱们还是可以准备一下,尽量让他死在咱们自己人的手上。关夫子的顾虑也有道理,但不管是谁,能杀了鳌拜,就是个英雄,就算不能当咱们香主,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鳌拜这种混账王八蛋,人人得而诛之,死了就是好事。香主的事情,以后再说,总会有人坐这个位置的。”
关安基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徐天川拍拍我的肩,问道:“万一鳌拜被皇帝砍了怎么办?”
我一怔,嘴角抽了抽,强笑道:“那咱们只好赶在他被拉上刑场之前,剁了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