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洋》夜雨晓岚

1、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2008年，6月。北京。
　　北京的夏天热的很快，五一一过，大家就匆匆忙忙脱下外套，一齐涌入夏季了。每当这时，女生们都在感叹北京的春天如何之短，风衣可穿的时间如何之短，然后翻箱倒柜找出T恤，吊带，热裤，做走在夏季最前沿的那一批。但北京是个昼夜温差很大的典型内陆气候城市，尤其春秋季节，昼夜温差常在十度以上。在当前六月份的夏初季节，尽管中午炽烈的阳光常常让人误以为仲夏已至，恨不能找出自己最清凉的衣服换上，但早晨和晚上的丝丝寒意却在提醒人们春天还未走远。
　　中午的一身大汗早被清凉的晚风吹干，步悠岚打着喷嚏进了宿舍。“该死的鬼天。”一整天极冷与极热之间的奔波让她心情不算太好。极热当然是白天炙热的大太阳和沥青马路之间的温度，极冷是新开通的地铁线上，非上下班高峰期时，鲜有的少人状态下，刚上任的空调不遗余力的工作着，让人瞬间有如走进冰箱的感觉，身上鸡皮疙瘩一下子全都冒出来。就这样在极冷与极热之间反复穿梭，居然也不会感冒，步悠岚心想，人类体质的进化真是越来越适应这个现代化的社会了。随着周围温度而变化的是她皮肤上的干湿状况。如果说在火一样的阳光里走一走，出出汗不算什么，但对于顶着一脸大浓妆的女生就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忍受的事情了。出汗的时候妆容仿佛都被汗珠顶了出来，浮在表面，一粒粒清晰可见，这个时候，步悠岚总感觉，这些粉质，下一秒就要大面积流走，但正当它们快要在脸上挂不住的时候，一进地铁，脸上的一切在冷空气中瞬间凝固，汗水风干，妆容又贴回脸上。就这样，奔波了一天，始终也没有变成大花脸。步悠岚突然明白现代社会与人类生活习惯的相互符合一定是有它的道理。
　　比天气更让人不爽的是她的求职经历。她记不清这是她找的第几个不靠谱的工作了。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求职经历，她只是找个短期的实习，或者说的通俗点，打个小工，但正因为她的工作时间限制在七、八、九三个月，反而很难找到合适的。今年夏天，步悠岚大三结束，即将迎来大学的最后一年。这个暑假，大家都没有回家懒着的打算，这个假期似乎就是大家公认的实习假期，毕竟下学期开始，想找工作的同学就要正式踏上求职之路了，想考研的同学就正式进入紧张的备考阶段了。而步悠岚呢，并不属于这两队大军中的任何一队。找工作的信息她平时也在留意着，考研的话她属于那种不用怎么复习就能轻松考上本校研究生的好学生，但她有另外的想法。她们英语系的系主任跟她透露过，可以在毕业后送两名同学去英国的合作学校读研，因为是学校之间的合作项目，所以不需要什么别的条件，只需要去之后先补修几门课程就可以。步悠岚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牛津，剑桥，那些从古老的书中走出来的名校，那神圣的令人向往的学术殿堂，有着无数辞藻描写过的神秘的光芒，泰晤士河畔的风景是她的梦想，唯一让她为之热血澎湃的藏在心中许久的梦想。但留学英国巨大的开销是她家里不太能够承受的。她的家庭并不贫困，甚至算得上基本小康，父母都是工薪阶层，每月拿着微薄但稳定的工资，在那个物价并不高的小地方，一家人一直过得充实且满足。即便她来到北京这个消费水平很高的大都市上学，父母只要拿出一个人的工资做为她每月的生活费，剩下一个人的工资还是让开支不大的家庭殷足地生活着。但如果是出国留学，步悠岚想过，父母若是铁了心支持她，倾其所有也能让她去，但是家里就一无所有了。她不想因为她的原因耗尽父母一生的积蓄，去赌一个她也没有把握的未知的前途。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让别人替自己的梦想买单的人。梦想这种东西，对于许多人而言，就只能是一个梦想，并不是所有人的梦想都会变成现实。但是系主任的话在她眼前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火花，希望在前，她还是有着想去抓住的冲动，有着至少试一试的意愿。她想过，到了那边稳定下来之后，她就去打多份工，尽最大可能的承担自己的生活费用。但是之前一定有一段时间是完全依赖家里支援的，一开始的迷茫期，包括去之前的手续费、路费等等。
　　话说回来这个暑假的实习，对她来说除了为了学习经验增加阅历等等，其实主要目的还是赚钱。赚一点是一点，能赚个出国的路费也不错。所以她对工作的领域并不挑剔，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局限在跟英文或翻译有关的工作上。但她只能工作一个暑假，这学期几门主课已经于六月初相继利索地考完，所以满打满算她还可以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工作，九月底她就得乖乖地回学校上课，争取以完美的成绩毕业。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她应聘了许多不靠谱的工作。比如今天这个，这次面试的由来还是源于有次她也是在应聘途中，在三元桥一带的大街上走着，一个传说中的“星探”上来搭话，递了张名片，说是某著名模特公司的，问她有没有做平面模特的意愿。女生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这证明你是有姿色的，不管那“星探”是不是骗子，就算是，那满大街那么多人他怎么没去骗别人，还是说明满大街上你很显眼很出众。如果不是骗子，那就更值得骄傲了，星探的眼睛是用来发现明星的，那说明你有张明星脸。但是虚荣过后，像步悠岚这类具有较高智商的知识分子通常会随手把那名片丢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回宿舍后跟同学说一说，大家呵呵一笑，随后就淡忘了。但这次情况不同，她急需找到一份能赚钱的工作，并且目前为止并不顺利。步悠岚自认自己一六二的身高跟“模特”两个字相去甚远，但是她似乎听说过平面模特不需要很高，但要很瘦。痩她是有的，即使前面加上个“很”字也不过分。至于长相，还是很对得起外语系美女这个头衔的。想来想去，对模特这个行业相当不了解的步悠岚觉得平面模特似乎是个不错的工作，赚钱不会太少，工作时间灵活，什么时候想停就停了。于是，她把那张名片塞进了包里。回到宿舍，上网查了下那个公司，果然是个有名的模特经纪公司，星探名片上写的地址也跟官网上的一样，她决定去试一下。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她顶着大浓妆跑了一天的由来。结果去了以后面试很简单，基本上去的人都能通过，但是要先交三千块的培训费，她马上有不详的预感。且不说现在是学期末，她根本就没有三千块钱，就算有，她也不认为这个暑假她能把这三千的本赚回来，就算赚回来了，扣除本金，她也所剩无几了。她觉得这个公司可能就是为了赚那三千的培训费而存在的，至于模特以后的发展，它可能根本不会负责。于是乎，跑了大半个北京，排队等面试等了大半天，就这么沮丧地回来了。
　　推开宿舍的门，里面还是一片娱乐的气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离门口最近的一条大粗腿从床上伸出来，腿的主人莫芊芊正埋头在笔记本电脑里看视频。其实第一次在宿舍人员名单上看到莫芊芊这个名字的时候，步悠岚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婉约纤细的江南女子，结果见到本人后发现与想象中相去甚远，胖乎乎的身材跟纤细扯不上任何关系，长相是眯眯眼塌鼻梁大脸盘，不知道可算得上婉约？不过这是一个有能力的女孩子，热情开朗擅长交际，也很聪明。话说谁又不聪明呢？比如另外那两位，更是人中龙凤了。正在淘宝上买衣服的是宋渊明，开学第一天步悠岚曾问她：“你们家跟陶渊明有什么关系吗？”宋渊明回答说常有人这么问，不过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这名字其实是找风水先生按照她的生辰八字给起的。这可是一个校花级的美女，混血儿般的长相天生丽质，歌唱得好，舞跳得好，就连体育运动都是每项都行，歌唱比赛拿奖拿到手软，虽然只是个大学生却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可是，明明可以靠长相，明明可以靠才艺，人家偏偏靠智商，学习成绩和工作能力都毫不输人。另一个，正在看美剧的女王萧绮。开学的时候曾经被宋渊明调侃这名字取得不好，萧绮，很像她们家乡话说小气。结果几年下来发现她自带超级强大的气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王。最近刚以差十分满分的成绩通过托福，打算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在这个京城著名的外语院校里，聪明应该是每个人必备的吧。步悠岚并不是不聪明，在高中时甚至是出众的，可是在这个环境中好像看不到什么特别之处了。这个暑假是最后一个暑假，也是唯一一个宿舍全员留在北京的暑假。大家都打算用这个暑假为自己的简历上添一个体面的实习经历。

　　没有课的日子大家就这么幸福的堕落着。白天各自出去忙自己的事情，晚上回来依旧欢聚一堂，聊聊八卦，谈谈明星，侃侃最近的电影电视，秀秀自己刚淘到的衣服，偶尔抱怨一下在外受的挫，说说碰到的新鲜事儿。只是互相自觉的不会询问各自找实习的动向，以示尊重别人的隐私，至少不会太细的追问，显得自己好像觊觎别人什么似的，毕竟大家还是处于竞争的关系。要是碰到室友之间同时竞争一个机会的情况，毕竟有伤感情。尽管如此，好奇心大家还是有的，越在这种气氛下，大家的好奇心越是蠢蠢欲动，越想克制越是难忍，于是步悠岚便成了大家好奇心的一个发泄口。不仅仅是因为步悠岚身上总会发生一些新奇有趣的事，而且步悠岚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隐瞒，偏偏大多数事在她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所以她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被问到的时候闪烁其辞，而是大方的和盘托出，为他人提供八卦资料以及睡前谈资，并满足他人的探索欲。久而久之，她便成为她们一解好奇之渴的源泉。反正她并不为这伤脑筋，她从不主动询问别人的事情，而她觉得别人八卦一下她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占用她的脑容量。这次她去模特公司面试的事情更成了巨大八卦，宿舍人早就翘首以待，一听见她回来的声音，一个个埋头网络中的人迅速探出脑袋，几乎同时问出那句千百年不变的话：“怎么样怎么样？”而且一定是重复两遍的，以示语气之迫切。步悠岚配合地用抱怨的语气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叙述了一遍自己的惨痛遭遇，引得大家嘘声一片，顺带引发了又一番对世道艰险、生活坎坷的感叹。同时这番惨痛的遭遇极大地平衡了大家因自己求职不顺而焦躁的心。宿舍又恢复了和谐。
　　“小岚，小岚，别想那个了，给你看看我最新迷恋的组合。”同宿舍的莫芊芊一扫刚刚脸上同情的表情，换上她看见俊男时招牌式的满脸放光的神情，激动地将小岚拉到自己电脑前。莫芊芊是这个宿舍引领潮流的人物，这个潮流并不是指时尚，而是追星。有她在，使得宿舍其他几个人对娱乐界的敏锐度始终保持时代最前端。新鲜出炉的什么选秀明星、新生代组合她总是第一时间知道，并带有强迫性地传播给身边其他人。大学上了好几年，她追的明星是越来越小，从开始的那些哥哥，到现在眼看着新出来的小男生们都只能喊弟弟了。小岚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五个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男生，这种明星俊男脸看多了似乎都看不出什么区别来，穿着虽然有细微区别但大致看上去同一系列的服装，发型有黄有黑，黑的居多，男生的短发做做造型基本看着也很相似，一张张秀气的脸，都属于现在大受欢迎的花美男类型。都很瘦，细长细长的。总的看来年龄确实不大。只不过这些漂亮的脸孔，小岚现在越来越需要花更久的时间才能够认的清楚，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还是现在这些组合确实太多了。见小岚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芊芊又激动地补充说：“帅吧帅吧？他们现在很红的。”“哦，还行。”小岚敷衍地说。“这首歌好听吧？”芊芊不死心地说。“恩，这首歌挺好听的。”小岚知道，这时候再不给她点肯定就收不了场了。可是芊芊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你就是后知后觉型的，对新事物的接受特别慢，每次都这样，看吧，等到你开始感兴趣的时候人家都成过去式了。”“呵呵，是啊我每次都这样。”小岚附和着说了句。“这首歌真的挺好听的，你把视频传给我吧。”小岚最后这句，是给予芊芊此次文化传播结果的一个肯定，为了使传播人得到成就感和满足感。
　　小岚打开电脑，上了球球，Hanson的头像跳了起来。这个人叫韩森，是她有次跟着宋渊明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时认识的。宋渊明绝对没有校花级美女身上该有的傲气，反而待人非常亲切热情，平时在宿舍更是搞笑担当。对小岚更是像对妹妹一样，看她整天没事就宅在宿舍，就时常在朋友聚会时叫上她。宋渊明人美性格好朋友多，这个韩森在其中并不起眼，其貌不扬，但相当以一副社会老油条的样子自居。当时在KTV，小岚只顾着听歌，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老油条似乎对这个青涩的校园女生很有好感，主动索要了球球号，每次都热情地打招呼，俨然一副老朋友的样子。小岚后来回想，这个叫Hanson的人当时在聚会上夸夸其谈，说自己在什么娱乐公司工作，似乎。并曾说你们要是想参加明星见面会或是想当群众演员都可以找他，对他来讲小菜一碟。点开Hanson的头像，依旧跳出热情的问候，继而说：“小岚，你上次不是说你在找兼职吗，找到了吗，我这边有个服装助理的工作，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三个月，尽快回复。”真是又一次应了那句话，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岚赶紧回复：“太好了，我愿意试一下，就是不知道服装助理的工作有什么专业要求？”——“对服装和时尚有一定的感觉，我觉得你平时衣服搭配就不错，应该没有问题的，呵呵。”小岚看了看自己身上从五道口服装市场淘来的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一百块的衣服，不由得对Hanson的称赞有些惶恐，并对他那句“有一定的感觉”这个要求有些紧张。只是步悠岚后来才知道，所谓的服装助理，不过就是收收衣服打打杂的杂工，根本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对于专业水平的要求。不过此时的步悠岚对于这个全新的领域还是充满了期待，甚至希望从中学习一些自己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跟Hanson约了个时间去公司面试，这时步悠岚才注意到芊芊传过来的视频，文件名是snaiper，小岚想了一下问：“Snaiper是他们组合的名字吗？”“对呀，对呀。”“哦，狙击手，蛮特别的名字嘛。”“是啊，是啊。”芊芊以提高了一个八度的音高激动的说，兴奋的脸上又现出红光。小岚点开视频，在强劲的舞曲音乐伴随下，开始了又一轮网上海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