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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12(1) 逆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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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来到这里,看见对面的高三学子们成天被拖堂,考试,总是心想真好,我还要两年。但晃晃悠悠,时间如同一把细砂,如同一捧清泉,就这么从指缝里溜过去。眨眼之间,我就成了高三。
回望高一高二,好似是遥不可及的回忆。回忆里的人,都渐渐地远去了。我被搁浅在记忆的沙滩上,有个人指着那个荒岛,告诉我,这是属于你的地方,你得用自个儿的努力,把它开垦成一片绿洲。
是啊,那是属于我的未来,充满着未知,与期待。
眨眼之间,高三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整天沉浸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作业中,早已麻木。
但唯一不变的,还是心里的梦想,和贴在笔袋最深处的那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袁小怡最近学习极为认真刻苦。她时常冲我苦笑,没想到啊,怎么顾子一也在这个班!你知道么?据说,徐崟桢本来在假期打算出国的,结果是为了顾子一留了下来。我笑,说,这只是巧合,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提到曹莘,她也只是叹气。
文卓的六班,就刚好是陆老师教的。这次六月份的IPhO,他所在的国家队取得了优异成绩。据说,北大和清华纷纷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我从心底里祝福他。
妈妈最近工作忙,时常很晚回来,平时晚上的电话也说不长。弟弟小岩快要中考。爸爸妈妈的事儿,我们谁也没有点破。我知道,她是在等待,等待小岩中考,我高考完毕。想起这一切,心里总是叹息。
而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陈封和徐路的消息。据陆老师说,陈封是因为北京户口,不能在这儿高考;徐路是因为要出国的缘故。谁知到呢?那些记忆,不在眼前,也只能永远埋在心底去了。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最近,苗圃那儿又开了快新地,植了好几个紫藤去。虽离花季还早,但有事儿没事儿总是喜欢拉扯上袁小怡去走走。在那儿,经常可以碰见陆戈。他喜欢坐在紫藤架下,给物理班的同学们讲题。所以每个中午,那儿都热热闹闹的。得了空,他也时常跟我聊上几句。好玩事儿,烦心事儿,我都开始跟他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时常拿着作业,去紫藤架下做,那成了我高三,最快乐的时刻。
很快,一年一度的“最美教师评选”又开始了。先是校内选拔,再上报到市里。
那个晚上,我动员了全族亲戚们的微信号,分三份,给了谢妈妈5票,现在的班主任小李姐姐5票,以及陆戈7票。看着他身后那条红线高高地矗立,心里开心极了。那阵子,我每天都要去看看得票情况。而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仅仅只关注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他身后的票数飞涨,我的学习热情也更加高涨。我时常心里默默地赞许,嗯,陆老师,您——你真不错!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投票栏里,没有了陆戈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年级里把这件事儿传得神秘莫测,沸沸扬扬;直到有一天,学校下发了公示,批评陆老师不该在外面带课。
是的,就是我初三上过的,物理竞赛。
陆老师依旧坐在紫藤花下,给来来往往的同学们讲题。我默默坐在离他不远的身后,看着他。
三年了,我们的相识,已经整整三年了。初二的他,高三的他……他在初中时,那一节节有趣的物理竞赛课堂;他在刚开学时,对我的物理成绩穷追不舍;他任命我为物理课代表,让我提升自己的成绩;他在雪夜里,和我们一帮人,一起欢乐地打雪仗;他在我迷失时,又一次照明了最初的梦想……一切的一切,在我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仿佛是在梦里,又仿佛是在眼前。
他弯着背,声音平稳地顺着微风传来。因为初二的我,已经无法完全清晰地记住他的模样,所以在我眼里,这三年,他依然未变。但这是真的么?那发间的几根银丝,又是什么?在我眼前晃动着的,看不清的白发,藏在黑发里,就好像阳光下泛着的光芒。他,才只有三十二岁啊……那一刹那,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讲完了题,陆老师转过身——他知道我就在他身后。
“怎么了?幼楠?”他站起,向我走来。
“没什么。”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秋天!”陆老师笑,他伸了个懒腰,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木槿:“这也是这么多年,我见着这片木槿花开得最早,最旺盛的一年……”
看着他的笑,我不禁唤:“陆老师……”
他回头,看着我,也不多说,只是笑。
“您真的很喜欢那片木槿啊。”看着他怡然自得的眼睛,我最终发现自己无法去问那一切的原因,只好默赞那片火红。
他正在出神,却是轻轻回了一句:“是啊,就和她一样美。” 目光里流露的,满是回忆的温馨与幸福。
“她……”我一惊:“她是谁?”
陆戈一瞬间失神,随即还是对我笑:“故人,一个同样喜欢木槿花的朋友。”
“女朋友?”我笑,却感到话有不妥,慌张住嘴。
“故人,只是故人。”他望着那片木槿,默默重复。
我们沉默地站着。不知怎么的,看着那片木槿,心里竟然酸酸的,涩涩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串联想,好像追溯到无尽的渊源去。那一刹那,我想起了陈封,想起了徐路,想起了那个夜晚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想起了那场美丽虚无的雪……
“幼楠。”陆戈突然叫我。
“嗯?”我回过神,努力挤出一个笑。
“你刚才又犯错了。”
“啊?”
见我的表情,陆老师笑了:“你刚才又叫我‘您’。”
“哦……哦!”我反应过来,低头笑:“哎呀,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改不掉!老师,以后我还是叫‘您’吧!您毕竟是我的老师,我……”
我默默住了口。
“幼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你‘余幼楠’,而叫你‘幼楠’吗?”
我摇摇头——尽管我很早就发觉,但我从未认真地想过究竟是为什么。
“小时候,我爸平时都喜欢叫我‘小戈’,他生起气来,才会叫我‘陆戈’,所以只要他一叫我大名,我就知道他生气了。不用他大吼大叫,他就能让我知道……”
我笑:“难怪,您已经好久我‘余幼楠’了。”
他笑起来:“是啊,就这么叫顺了。我猜,要不是觉得有点儿肉麻,平时我都会叫袁小怡‘小怡’,叫文卓‘小卓’,叫陈封……‘小封’……”
“您还以为是《还珠格格》呢?‘小桌子’,‘小凳子’……”
我们俩哈哈大笑。
“但说真的,最后,我还是光这么叫名地叫过你。”陆戈看着我,笑。
“说明老师咱们有缘。”
“是啊,有缘!当初,在物理补课班,有谁会想到,最后你会是我高中带的学生呢?……”
回忆起旧日时光,我心里一暖。
“对了,老师,您说说那时候您对我的印象吧。”
“嗯……感觉是一个很文静很文静的女孩子。坐在角落里,几乎头不抬。让我总是奇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课。”陆戈一边思索回忆,一边笑。
“有啊,当然有!老师,我不曾告诉过您——我还得了个区里三等奖呢!”听到他在那时候就对我有印象,我不禁兴奋地叫起来。
“那真的不错。”陆老师点点头。那一刹那,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我想大声问他,您知道,那个小小的三等奖,给我的初三,带来了多少前进的动力与希望么?
“幼楠,你以后还是直接用‘你’吧。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其实,用‘您’真的感觉太正式了,用‘你’的话,会更加舒服一点,起码是我听着。”
他笑起来。
我也笑着点头。
“最近怎么样?”他换了个话题问我:“听李老师说,这次政治,你考得很好,要再接再厉!”
我“哈哈”了一声,又听他说:“这是一个好兆头,继续保持。当然,切勿过分看重名次。要永远记得那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要永远铭记住自己的梦想,这样,多大的大风,大浪,都不能把你扑到。再多的困难,险阻,绊脚石,也永远只会是假象。要的生活,就要放手去做,失去一些其它不足惜的东西,又有什么……”
我听他说着,一遍又一遍强调着,蓦然发现,这话,不仅仅是对我说的,更是对方才,坐在他身后的我说的。
“所以,对于失去的那些,不必理会。荣誉算得了什么?地位算得了什么?人生追逐的永远是梦想。所以,我希望,你的每一天学习,不是把它看作应付高考,而是当做学知识,为了以后,将来,用在路上……”
他最后又笑了:“老师说这些很鸡婆。只是希望你现在一定不能忘记了自己的梦想,身边的事情,就让它去!不用管!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好为了梦想追逐,是你现在该做的。”
我听得出,我默默地感叹,他竟然明白,我今日来,原本想要问他些什么。
“老师,您——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抬起眼睛看着他:“但是——有些事儿,还是要争一争,搏一搏;可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虽然学校不允许带课,但是我知道,除了陆戈,还有许多老师在外面的教育机构里上课,只是不曾被发现。可为什么,这件事儿,偏偏落到了陆老师头上?
物理竞赛,是区里让他去上的,费用极其便宜。而那些真正补课机构的老师,为何反而没有落网?
以前的老四班群里已经吵炸了天,因为,阮玉居然透露了一条消息——陆老师是被人告密的。
而那时,我们才知道,阮玉的妈妈,是学校的德育部主任。
她说,是同年级的钱斌老师,得知自己有学生上过那时候陆老师的物理竞赛课后这么干的。于是大家就拔来了各种小道消息猜测,钱斌老师任教几十余年,没有得过什么特别的“头衔”,这次票数和陆戈相差几枚无法入选,所以做出了这个办法。
群里吵吵半天,许多同学就想要联名向学校汇报。“反正,现在老师在外面补课,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凭什么单单是陆老师受罪!说不定他钱斌在外面,捞外快捞得最多!”
大家联系好说,明天中午,体育馆会和,并且由刘霆写一封联名信。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钱老师怎么会不担心你们认为的‘事实’呢?现在已经公开批评,就说明学校对陆老师在外代课的做法很不满意。可为什么不继续查一查,看看还有哪些老师在外面上课?你们说的对,这些年,老师代课已经很普遍,学校也不可能不知道!许多时候,规矩摆着,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什么,现在,对于这件事儿,学校只是批评了老师,却不继续查下去?”
大家看着文卓在群里突然冒出的长篇大论,安静了一会儿,又七嘴八舌了。
“你是说,学校是专门针对陆老师?怎么可能?你都快要被北大清华预录取了,按理说,学校反而应该重视他才对啊!” 刘霆嚷嚷。
“说不定是想杀一儆百!”
“对啊,这么多老师,要是全批评了,那还算是批评吗?!”
大家各有各的道理,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坐在床上,我拿着手机,屏幕在夜里映得眼睛疼。想起陆老师今天的笑,心里却更疼。
我越来越清晰地觉得,这件事情的起因,或许只有陆老师知道答案。
第二天,每节课都去陆老师办公室看一看,他却都不在。
我心里着急火燎,却也没办法。老四班同学们说好,今天中午就要在体育馆完成联名信,一起交到校长室。尽管阮玉害怕自己因为偷看了妈妈的文件受到牵连,文卓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于陆老师更无利,再三阻挠,但是还是有一群男生,嚷嚷着煽起了这团火。
眼看中午就要到,陆老师却还是没有出现。
我咬着牙,在最后一节的政治课上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小李老师正转头在黑板上躬身抄写长篇大论,仔细说明那道政治论述题究竟要怎么写。我以为她不会发现,谁知到一不小心,按了免提。顿时铃声大作。手忙脚乱之中,手机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纵使小李老师脾气好,但手机还是没收。她一脸阴云,碍于课堂紧迫没有发作。大家面面相觑,而我却做好了下课冲刺的准备。
下课铃声一响,小李老师却在奋力拖堂——十五分钟后,她宣布“下课”的刹那,我转身出门,直奔陆老师办公室。
还是不在!
抬起手表,咬咬牙,又跑向体育馆。我赞同文卓的说法,在一切还没有弄清之前,这样做只会添乱!
而当我到了体育馆,看到的一幕却让我震住了。
陆老师和文卓站在约定地点交谈着什么,原本约好的同学们,早已散去。
我跑过去,气喘吁吁:“他们把联名信……送过去了?”
“你是说这个?”陆戈抬起手,把信封递给我。
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陆老师,你整个上午都干嘛去了?”
“早上临时有个教研活动,学校叫我去。”他笑笑,对我说:“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什么意思?”我拍着胸口。
文卓翻出手机,陆老师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那张统计表的最顶端。
我不敢置信地一把抓过,半晌,笑了起来。
“这是真的,陆老师……您——你入选了!”我笑着,蹦着,“看来我手机没白收!”
“手机?”陆老师疑惑问我。
我这才发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文卓听得目瞪口呆,陆老师责怪我后却笑:“你这孩子!我说怎么看到未接来电后,掐着指头算算你还在上课!若是落在我头上,也定要收去。”
他的心情看起来格外轻松,我也格外轻松地笑,心想,手机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回来,但有些东西可不是。
“高三了,要是因为这种事儿得个批评处分怎么办?”他又叹气。
“那……”
“你们先回去,好好复习上课。今天的事儿,就到此为止,谁都别想,谁都别再多说。阮玉的话不可信。我跟同学们说了,不准起任何流言蜚语。幸好昨天晚上,文卓就把事儿告诉了我,要不然,要闯下多大乱子!”
感激而敬佩地看向文卓。他低头,又抬头:“阮玉刚才都被陆老师说哭了。”
“知道,我又不是那么八卦的人!我永远站在陆老师这边儿!”我兴奋地笑。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小李老师就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她说我:“以后,家里有什么急事儿,举手跟我说!要不是陆老师过来说,家里最近有人生了病住了院,我真的要罚你!对了,中午打电话了没有?你太外婆怎么样?……”
我去!张口,装作真有这么回事儿:“嗯,打了电话了,妈妈说,太外婆手术很成功……”
拿了手机,撅着嘴走上楼,却在班级门口看见了陆戈。
“拿回来啦?”
“嗯!”我装作生气。
“抱歉,我找的这个理由……冒犯了。”
看着陆老师的模样,我渐渐就笑了。
“算啦!我太外婆最近真的刚好要动个小手术,就当这些话是个准儿啦!”我大笑起来。
“喔喔,真的!那……祝她早日康复!”陆戈也有些语无伦次地笑了。
“好了老师,别自责了,我没生气。”我走近些, “不过我真的挺想知道,这件事儿究竟为什么发生,又是怎么给摆平的。”
我看到陆戈的笑容僵持了一下,顿时发现,这回是自己真的失言!
“幼楠,有些事儿,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他的神色逐渐平缓下来。
“我……”
我刚要说什么,他却轻轻断了我的话:“马上要上课了,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那个中午,我没有去紫藤架。陆戈也没有。路过办公室门口,我看见他坐在里面批改试卷。
为数不多地回了寝室。里面空无一人——大家都像往常,在图书馆或者教室里自习。三位室友都是顶级学霸,互相你追我赶,晚上开夜车到凌晨,比起我这个十一点准时睡觉的人,她们简直就是圣斗士。
果然应了室友武欣桐的一句话:除了晚上,进了寝室就是休息睡觉的,根本学不了习。是的,我爬上床,坐着发呆。脑子就如同刚被水浇灭了的火盆。心里乱糟糟的,刚想放首音乐,打开手机,却突然发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了五条未接来电。
犹豫,拨了过去。
是一首《匆匆那年》的铃声:“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突然想起了陈封,也就突然笑了笑。
电话在歌曲快要结束的时候被接了起来。我没有吭声,等待着对方的一声“喂”。
然而却久久没有回应。
把手机拿开,看了屏幕好久,确定电话通着。听闻那边咳嗽了一声,我只好干问了一句:“喂?方才我不在寝室,手机没带。请问您是?”
对方挂了电话。
“什么鬼……”嘟囔了一声,刚要去开音乐,结果那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秒接。我问:“请问您是谁?如果有什么事儿不方便让我听见声音,可以发短信。”
电话又被挂了。不久,一条短信飞来,看着手机屏幕,渐渐愣住了。
能够再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大脑飞快地旋转。我想了很久,又拨了那个电话过去,却是已关机。
靠在墙壁上,双手微微颤抖着输入几个字:是陈封吗。
然而,对方却久久没有回我。我拿着手机,坐等了整整一个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