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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清新言情代表】殇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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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情
他叫殇,是期盼,盼他为国捐躯。
她叫殇,是诅咒,咒她未成年而亡。
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含义,却交错了一生,交错了一段缘深缘浅。
相遇于闹市。彼时,他,是微服出游的大将军;她,是苟延残喘的小乞丐。
天降微雨细如丝。拥拥攘攘的人群中,他白衣飘飘,不着伞笠,烨然似嫡仙;她却藏污纳垢,无处避雨,浊然分明是秽物。
本就该擦肩而过,就此毫无牵连,偏偏就在那一瞬,他瞥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细看,才见春寒中瑟瑟发抖的她,心中一软,便让人带她回了将军府。
叹就是那一瞬的心软,缠乱了两人的命运,绕乱了生死流连。
带她回府本就是无心之举,过了也就忘了。几日后他想起唤来惊愕地发现竟是个小女孩。
细细问来,不由得又吃了一惊。
她,姓沈名殇,不过十岁的小女娃娃,却早将死生看淡,不卑,不亢。
可天下谁人不知沈殇大将军少年英雄战功赫赫,年方十六已官拜一品。
沈殇,沈殇。他无端地有些烦闷,看了看那黑白分明的清澈淡然,想了想初见时的一场春雨,思量许久,终于还是该了她的名字。
她默然接受。名字于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是东西。
她其实一直都是默然的。她的对答需借助笔墨,因为她不能说话。
年幼的一次卜卦令她失去了家人的疼爱,名字中的诅咒却在七岁时化作毒瘤生于喉间。大病时她被抛弃,病愈后她失去了声音,虽未被夺性命,她从此只独自一人,无依无靠,无牵无挂。
他知后默然半晌,吩咐管事好生照看她,她便恍若成了沈家小姐,锦衣玉食。
所幸他早已离开沈府,将军府主子仅他一人,无人反对。
他告诉她她的名字,她的笔一顿,纸上跃然两个字:雨默。
他点了头,她自此便是沈雨默。
其实,他想给她的名字是“雨墨”。他犹记得雨中她的双眸,黑白分明,似浓墨点染而成。
不过,即然她认了,那“雨默”也不错。
他看她素衣翦翦,风吹过就嗅得到雨的清新气息,哪里还有当日那个小乞丐的影子!
她正凭栏望雨,墨眸微凝,似若有所思,浑然不觉雨湿衣衫一般。
细雨飘飘,他在廊下也已湿了衣襟,吩咐了管事备好药材,他却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在她身上:敌寇又来袭,他又将出塞。
一恍四五年。
他极少在京中逗留,边塞才是他习惯的地方。敌寇频频来袭,几回辗转,他早已将她忘在脑后。
直到他在送行的人群中又见她的眼睛。
即使是归京行弱冠礼,他也只呆了几日便不耐烦要出京。
他在京中并无什么至亲好友,交好的将士还在边疆驻守。纵使如此,想要同他结交的达官显贵们依然将送行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天子都来为他送行。
好容易待到天子离去,他厌倦地避开阿谀奉承的丑态,却无意中看见了人群中她的眼。
她眉头轻皱,墨眸中盛满了隐忍的忧。
他的心一动,骤觉不祥。
半年后他归来,失了一臂。
相送变相迎,同样的一群人,只不过天子愈发的恩宠,载着厚赏的马车成队堵塞了街道。
他勉强谢了皇恩,无意追究谁的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回府便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见任何人。
管事无奈去找她时,他已连连斥退了七八个小厮丫头。
她不知管事为何寻她,却明白他毕竟是她的恩人。端着盛满汤药的碗,刚进门便听到他的怒斥:出去!
她却径直走到他的床前。
他本面壁向里躺着的,听她脚步声渐近,不由得怒起,起身正欲斥她不懂规矩,方认出是她来,一怔,想起了半年前的一双墨眸,却仍皱着眉,不欲与她好脸色。
她不以为意,将药碗递到他的面前。
他不动,她也只固执地递着药碗在他的面前。他终于妥协,无奈地接过药碗径直一饮而尽,而后粗鲁地推还给她令她出去。
她接过碗出去了,而后又回来,手中已空无一物。
她自此日日待在他面前,夜里才回自己房里。不为别的,只为她是唯一一个让他喝下药的人。
他不由得有些后悔那一日的妥协。对她,也不是没怒过没骂过,只是每每对上那双似有些愕然的眼,他总觉得胸中怒气一噎,便再也喝不出什么话来。
他轻叹,看她伏在窗边的桌上正执笔细描,时而抬头看窗外春雨正潇潇。其实,安静淡漠如她,呆在身边也没那么糟。他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竟给她带得惯了。他不由得有些好笑。
本以为这场雨就这样会一直缠绵下去,孰料天刚放晴,他就给一道圣旨召入宫去。
而后,他出宫,她却将入宫。
他一夜沉吟,灯火一夜未熄。
她的窗一夜沉黑暗寂。
次日,她生平第一次著上那华服锦绣,腐败与他的脚下,久不肯起。
他怒斥:当日收留,岂为换取虚名假利?若你不愿,抗旨也无妨。雨默,你当求本心!
甩袖离去。
她的泪清冷,浸透了青石板的厚重。
她的名字是他给的,他却只叫过这一次。甚至她初被管事求去日日照料他时,他每每怒叱,也未曾如此震怒。
她仍要入宫。他盛怒,闭门不见。
她便在门外,重重地叩了三下。
他在门内,听她随那喧腾渐远,想叹,一口气却涩涩的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像未剔去莲心的莲子,苦。
她入宫后,龙颜大悦,封,默妃。
厚赏接踵而至,他默然收下,令人担到她的旧住处,原封不动。
他已久未出京。天子一道圣旨,似惋惜恩赦,却绝了他的塞外行。
很快,宫中传信:默妃喉疾复发,宫中太医束手无策。
他闻言一惊,断臂处霎时一阵刺骨的痛,痛彻心扉。
天子恩宠却有增无减,下旨召集民间名医,医得默妃之疾者重赏。
他一骑烟尘,奔往边疆。
他知道边疆有位神医。
一年前盛夏军中疫情肆虐,有小兵难忍病痛之苦逃营而去,七日后归来,却已痊愈。他依例惩以军法,而后随之寻医。所幸医者仁善,欣然随他至军营。
那一夏,军中无一人死于伤病。
就连他,也欠着医者一条命:若非医者,他丢的何止一条手臂,只怕早已命丧沙场......
孰料军中却道,自他归京,医者也匆匆辞别。
他惊诧,思量许久,纵马向山林中去。
那是当日小兵带他寻医的方向。
他翻身下马,疾步走向那山间茅舍,还未叩响柴扉,便听得人声:臂断难续,病深难医,回去吧!
听得出,正是那相伴一夏的医者。
他骤然跪下:求神医出山,再医一人。
医者长叹:她病是为你不病,她死是为你不死。死意已决之人,何药可医?
他惊疑。医者又叹:回去吧,还赶得上为她送行!
他策马回京,入京即闻噩耗。
他在马上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马来。
她不能言。
她为将军府收留。
她被召入宫,封为默妃。
她喉生毒瘤,医者难医,药者难药。
她为不使天子沾染病气,宁违圣命,阻拦天子入寝宫。
她已离世,天子大悲大痛,追封德妃,七日后出殡。
......
他听闻这市井小民津津乐道之言,胸中隐隐作痛。
耳边又响起医者的话:她病是为你不病,她死是为你不死。
何解?他不知。
回府,有人呈上一把铜钥,是他离府后,她自宫中遣人所送。
他终于走进她旧日的住处。
未开封的箱子拥挤着,堆在地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尘。那是她为他换来的。
他苦笑,手把铜钥一个一个地试。
都不是。
他茫然四顾,终于在角落寻见铜盒。
他的手抖了起来,好容易才将铜盒打开。
里面竟是一沓画纸。
纸页已泛黄,却仍整齐干净。
他一张一张的翻看,胸中又一次闷闷的,堵得慌。
画上全是雨,凭栏望的雨。
他恍然似又见她,正伏在窗边的桌上执笔细描......
最后一张,是一幅字。字迹娟秀,刺痛了他的眼:
我心暗许凭君意,当时明月今惘然。
他跌坐于地上,想起数年前的那场雨中他们相遇,她浑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地方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似浓墨点染而成。
一直到死都不曾变的干净。
她出殡那日,春雨蒙蒙。
他立于酒楼之上,一眼望见了人群中那医者。
医者不善酒,他便以茶相待。茶杯中袅袅而上的雾气模糊了医者的脸,他惊愕的发现医者眼中的湿润。
她是替将军去死了啊!医者终于开口,带着些许叹息,些许哽咽。
何出此言?他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心中竟似早已猜到了什么。
医者看他的断臂:那一次,将军丢的本不该只是手臂。
他闭上眼。依然记得战场上力挽狂澜的他归来失了一臂,血流不止,亏得医者几日悉心照料,方捡回一条命。
祖上本是巫医,无奈家道末落,代代相传,至今仅余传世医道及些许巫术。医者话里些许落寞。
命格于人,若属天定,虽可用巫术更改,无奈家中所遗之术大多粗浅,仅可用于更改命中注定横死之人,以其身体一部分代之死去。且此术只可用于一人,虽可改换,却无异以命易命。
学得医成需入世历练,是家中留下的规矩。必是年轻气盛,见被人丢弃即将亡去的她,已药石罔效,于是心生怜悯,改了她的命格,让她的声音代她死去,又留她灵符,吩咐她有性命之忧时打开,即可感应前来,方才放心离去。
一年前感应到她开了灵符,便去了京城寻她。她以墨代言,恳请去护他战场上平安,却是算了才知他命有劫难。她自是知晓巫术不可同时用于两人,又恳求他改回她的命格,换他平安。
抵不过她的执拗,于是终于还是来到了军营,暗中改了他的命格,使他仅断一臂,免于丧命。
她却终究还是死于毒瘤......
医者叹息连连,已难再言。他恍惚着问:为何她执意入宫?
将军明知,何以故问?
是的,他明知,明知功高震主,明知皇上猜忌,明知小人眼红,明知谗言离间......是他太清高,太不屑,太高傲,她才不得不站出来,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到宫中做一名“牵制”他的棋子......
为何,她似出征前便已知劫难?他脑中浮现她墨眸中隐忍的忧。
她一颗心全系在将军身上,难免窥天机!医者感叹:行医许久,却才知医者
真谛全在一颗心,惭愧惭愧......
将军今后何去何从?临别,医者似无pl9
询问。
他却认真,沉声沉意:终究,不会留在这京中。
医者沉吟良久,方迟疑道:她以命相换,未必想见将军如此,也许,有些事本就不该点破......
不!他急切:若今日不知,定将后悔一生p
......
将军若不知,又怎会有悔?医者反问。
他哑然,半晌方苦笑:先生倒看得透彻!
医者却摇头,我倒是真看不懂这世间!罢,罢,还是归隐山林的好......
他惊,待唤,满街伞笠间已不见医者p影。
伫立良久,雨丝虽细衣衫亦湿,他蓦p明了她为何这般偏爱这细雨。
她爱的不是雨,是雨中缠绵入骨的湿意。
知,也许悔一生。
不知,也许只惆怅。
但他真宁愿,知她曾为他如此深情。
如此,纵有悔,终无憾。
医者终会知晓的吧!他立于雨中,唇迹恍有笑意。
他已无憾。
春雨,潇潇。
雨丝落在脸上的感觉,一如既往的温润,略带些湿意,不显,却拂之不去,缠绵若入
骨髓
像她,不惹眼,不瞩目,离了,才怅然若失。
他想笑,扯了扯嘴角,终究无力地垂下。
该去见她了吧!
自她离去,他离京,卸甲归田,已数十载。
他早垂垂老矣。
恍惚间,他似又见了她。她立于奈何桥端,痴痴地等,依然是那个固执沉默的姑娘。
然后,他看到,有什么自她的眼底,渐渐弥漫开来,漫到眼角,晕上眉梢,最后,浸润到唇畔。
终于绽成一个清浅的笑。
他向她走去,恍然又是那日雨中的烨然谪仙,白衣翩翩......
风寂,雨停。
微湿的衣角轻轻摆动,躺椅中的老者阖着眼,一抹满足的笑。
静静地,已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