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leya禧红莲

5、夜不凉（结局）

　　“父亲，孩儿明日起程随皇上去舞阳宫赏雪，不知父亲又没有什么吩咐的。”凤镜夜恭恭敬敬地向凤世憬一拜，凤镜秋站在父亲大人身边，静静的看着跪在堂下的弟弟，默默咬着嘴唇，“镜夜有一点点变了，好像，失了什么。”暗自心疼却也没能说什么。凤世憬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总算走上了自己安排的正路，很久未见的微笑浮现在脸上，一向凌厉的眼神也头一次道出了慈爱，不消说，凤世憬年轻时也是位翩翩公子，只是，多年的勾心斗角消磨了最初的本真罢了。现在，把自己心爱的儿子送上从此复杂险恶的路，还真真有些舍不得了。凤世憬半天未言一句。凤镜秋俯下身，在父亲耳畔轻语：“我去帮镜夜打点打点吧。”凤世憬点点头。

　　“哥哥……”凤镜夜房里，兄弟二人坐在凤纹榻上，凤镜秋手里静静摩挲着精巧的小手炉，垂着眼睛不去看弟弟，“怎么，镜夜？”“我，完全没了心情。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了，哥哥。”凤镜夜自顾自地说着，一点也看不出初次在冥雪殿上珑璎瞧见的冷峻与犀利，倒是声音还是满满的淡然，浅浅的不安藏在里面。

　　没有心情。说不出的心事恐怕凤镜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珑璎为什么让自己去了解木棉，珑璎为什么发脾气，珑璎为什么做出那样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不愿去了解木棉，自己为什么在珑璎生气的时候有那么欣喜地得逞的快感，自己为什么面对衣衫凌乱的小近侍没办法心平气和。最初的一见，珑璎的眸子里，浅浅的笑意是不是与自己有关。

　　凤镜秋见弟弟半晌没说话，心里也明白几分，毕竟，至亲之人的心思，总会冥冥间的传递出来。凤镜秋只是默默陪坐着，细细的摩挲着旋凤纹饰的手炉。“哥哥，帮我打点一下吧，天晚了呢，明天还要早起。”凤镜秋抬起头，看弟弟站了起来，微微笑着看自己，脸上心上好像都洗了一遍，丝毫近日的迷惑低落都消逝无影。“总是凤家的血脉，总是镜夜啊。”凤镜秋在心里默默感慨，看弟弟眼底透出的凌厉若是缺几分淡定又怎能装得出来。“镜夜，我看，还是带上鹤绒的暖甲，单薄轻巧却很挡寒……”

　　木棉被珑璎安排了去准备起行时的车马、仆役、随从、备置，却并不是很忙，只是，最费心思的事情，还是皇上赏雪回来之后了。木潇对儿子尽心尽力的准备十分满意，也不时地出谋划策，但是，大部分还是放手让木棉自己去干，毕竟，未来的江山，还要他自己打点。

　　木棉的心思，并不是完全在江山上的，只不过，父亲不知道这点而已。父亲的用意，早在木棉取名的那个时候，就彰显的通通透透了。木棉本就是林帛，是那个曾经一统天下的圣君，而不巧的是为了一位祺断送了子孙至高无上的地位，木潇总对儿子说起，曾经的盛世天下都属林姓，以后的，也会重新归回林姓。冥雪殿上初见木棉被委以重任之时，木潇就满心欢喜地认为各归各位的时候快到了，没些日子，皇上又要离开君领城赏雪，时机真是再好不过。木棉尽心尽力地准备，只不过是为了羡仙阁那柄折扇上的龙凤呈祥，“君者，龙子，与凤舞，盛世龙凤呈祥。”

　　冥雪殿上，龙案上摊开的一封瑞和：“木氏谋乱。防。”空无一人的龙椅上，还留着些温热的气息，好像，人刚刚离去。殿外初雪已停，精红色的云尽布西半天际，呈血象，预示大乱。但万里无风，云止不腾，空气里满是香炉腾起的缱绻幽兰，好像，大乱预至的狂躁全部被暧昧凝淡压制，化作最灿烂的焰火，映着珑璎浅浅的笑意，只为庆祝，不为悼念。

　　若这个世间不曾有缘，那可能，你的爱意与我无关。

　　初雪第三日，阳光已褪尽淡金，只剩下坚硬的冷白色，硌的人很是难受。今日，就是起行舞阳宫的日子了，车马随从备制护卫，木棉把能想到的一切所需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珑璎很是高兴，立刻下旨起程。

　　凤镜夜的车子是紧跟在皇上的车后的，木棉则是跨马在最前面开道。今日一早，两人相见的时候，木棉头一次的没有殷勤的上前搭话，眼神里面是满满的自信，凤镜夜也是头一次的放下了一直以来对木棉有些冷淡的架子，不能不说，木棉为这次赏雪出色的准备还是让凤镜夜小小吃了一惊，不愧，是皇上要重用的人。两个人话没多说，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到了上路的时候了。

　　凤镜夜昨夜就接到了瑞和，知道木氏谋乱的事情，他不相信，就靠这两日的安排，这场乱到底能将皇上怎样，但是，就从今日木棉打点的情况来看，可能，真的是小看他了。凤镜夜在车里摸了摸腰间的佩刀，“皇上怎么会想要重用木棉？”这个问题越来越让他困扰了。是不是应该去提醒皇上此行危险，然而，没有任何把柄，没有丝毫的证据，空口无凭，又怎么能让皇上相信呢？幸而自己的车子紧随圣驾，万一有什么差错，应该也没什么太大危险……可是，皇上若是知道了他那么信任、那么想重用的人，暗地里想借此行谋乱，这，是不是会后悔、伤心呢。凤镜夜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自己怎么会担心这么多无谓的事情，还想珑璎是不是会伤心，这真是有些不像自己了。

　　凤镜夜挑开车帘向外面望了望，同行的护卫人数并不是很多，看来，木棉真的是早有安排。

　　木棉心情很好，一早凤镜夜与他相见的时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那么冷冷淡淡，反而话里语间透出些从未表露过的恭维，看来，自己对于此行的打点对凤镜夜的态度变化起到了挺重要的作用。只是，想起凤镜夜高高束起的黑发和一如既往的淡定，木棉不禁地皱了皱眉，想起昨天在木府里的事。

　　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木棉无事在府里的后园看西半天际精红色的彩云，没有风的寒冷里，让这美景显得有些不真实。“哥哥？啊，真的是二哥哥！”清浅的软语像一丝微暖。木菁茗穿着荷色的小暖袍小步跑过来，一下子扑到木棉的怀里，亲昵地在哥哥胸前拱了拱，然后抬起头，很开心地笑了。木棉低头看看妹妹，十三岁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吧，可是，木菁茗偏偏长着一张孩子的笑脸，永远都像长不大似的。“哥哥，你怎么今天有空到后园来玩儿呢？”木菁茗的眼神实在太清澈，都映出天边朵朵精红，看得木棉有些分神。

　　木菁茗从来都是在后园成长的，她诞在十三年前的翠雪日，那天，大朵大朵秀如团锦的雪纷落君领城，整个天空是纯亮的丁香色，极盛之象。然而，隔日来的一位异术士来给木氏小公主相面时，却道菁茗是引祸之相，不可与外人相见。从那时候起，后园就是木菁茗的整个世界。木菁茗从小异于平常女孩，抓周时小小的木菁茗冲着镶钻的银刀爬过去，紧紧握住锋利的刀锋，割破了小手，居然笑了一下，然后，惊世骇俗的大哭了一场。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木菁茗对绘画越来越感兴趣。七雪季节，她绘春可以引得暖风阵阵；盛夏之时，她涂秋则满园落黄。十一岁那年，她为一个小侍女画像，画什么都是好好的，可是，最后，刚刚把眼睛绘上，小侍女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过几日，大哥哥木槿去祖承阁找凤家大公子问过才知道，原来，木菁茗出生之时便天赋异术。若为生灵作画绘上双目，就可以将生命的灵封在纸墨之中，去灵的生命从此无知无觉，这一样叫封灵；若是将画纸浸入水中脱墨色，加一滴作画人的鲜血，则墨色立时澄清，将这水给去灵的生命饮下，就可以重新还复知觉，这一样叫回灵。自然，小侍女是回了灵，可是，从此木菁茗就再也不为人作画，时不时地画只小狗什么，隔两日再回了灵，玩久了也便腻了。木菁茗最亲的就是两位兄长，以前，大哥哥和二哥哥总会常常来后园陪木菁茗玩儿，然而，从上次大哥哥去祖承阁后不久，就被皇上调去驻守边关重地了，就剩下二哥哥陪她，却不想今年秋起，二哥哥又忙着武状元的事，再后来成了皇上身边的重臣，忙得没了闲暇陪她。正是闷着呢，看见久也不见的哥哥，木菁茗高兴得什么似的，只顾在哥哥怀里撒娇。

　　木菁茗见哥哥看了自己发呆，伸出手来刮了刮木棉的鼻子，问：“二哥哥，怎么了怎么了，想什么呀？”木棉伸手抓住菁茗的手，看到手掌中一道粉色的断纹，那时抓周时留下的伤痕，微微一笑，“菁茗最近乖不乖呢？”“哥哥最近乖不乖呢？”木菁茗坏怀一笑。什么消息逃的过菁茗的耳朵，哪个眼神心思逃得出菁茗的眼睛呢。早知道，木凤两家斩不断的丝丝缕缕，现在，二哥哥恐怕又是看上了凤家的二公子了，怪不得，忙得没时候陪我玩儿。“哥哥，要我帮你忙么？”木棉一愣，盯着妹妹清澈的眼睛看了良久，转而一笑，“来，哥哥陪你玩儿，你说，你想玩儿什么。”……

　　“木大人，皇上问大人准备的是几日的行程。”安排在皇上车旁的护卫带马到木棉近前，木棉回过神来，趋马转身带到皇上车旁，见珑璎掀起车帘微微笑着看着他，回答说：“我打算了五日的行程，到蛟鸾江边时，正是嫩雪最后两日，稍作休息，隔天就是翠雪赏雪之时了。”“嗯，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思。”珑璎见木棉的眼神有些回避，便也没再说什么。木棉又趋马去了前面。

　　珑璎放下车帘，浅浅一笑，掏出怀里一柄折扇，纯白无色。没有题诗作画的折扇柄上垂着玉佩，弦下配登宝流苏。珑璎暗暗沉思片刻，从车内的小书阁上取下笔砚，把折扇小心翼翼的平摊好，微微一笑，提笔染墨……

　　什么时候，你才能把心思藏好，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是不是能猜得到。

　　果然是我多心。凤镜夜暗自想道。嫩雪的第三日了，远远的就能嗅到蛟鸾江潮湿的气息，一路上到处都是七雪季节因寒凋落了叶子的树，不难想到，春夏时节这里会是怎样一片繁华。凤镜夜想起哥哥凤镜秋曾经给他讲过，在蛟鸾江边曾经有一株虬结千年的紫樟藤，那是万世以前被封印的水神龙樟。自水神被封印，蛟鸾江的水系就要靠翠雪石来守护，解除封印的方法，是用火燃尽封印。史书记载，龙鼎四年刚年半的时候，蛟鸾江边起火，紫樟藤燃尽，从此，封印解除，蛟鸾江边的生息又重新恢复繁衍。现而已经看不到当初紫樟藤的样子了吧。只是不知，究竟是谁解除了这封印，究竟是谁知晓这封印的秘密。凤镜夜忽的又一皱眉，心里想，放松警惕了呢，都开始想皇上安危以外的事情了。还是自己真的是多心了么。这几日，木棉在路上也是把一切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平平安安的这些日子像是要告诉凤镜夜不太安定的心没什么事情，好好享受翠雪那日的美景吧。

　　路上这些日子，珑璎有时候叫凤镜夜去下棋，还有时候，也连带着叫上木棉，君臣三人下棋观棋不亦乐乎。木棉这几日对凤镜夜并不像在君领城时那般殷勤与急于接近，但还是淡淡透露出些温情，不消说，珑璎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有得到证实，凤镜夜还是担心珑璎的安危，越发的关注木棉的一举一动，这让木棉很高兴。珑璎还是似有似无的浅浅笑意，时不时地和两位近臣聊聊国事，谈谈赏雪。同一壶酒，每一个人品出的都是不同滋味。

　　日暮的时候，总算抵达了舞阳行宫，在皇上到之前，行宫里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珑璎邀了木棉和凤镜夜一起用晚膳。饭罢就吩咐各人回去休息了，再过一夜，便是翠雪的日子了。

　　夜不凉，凤镜夜心里面有事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火光血刃，于是看了大半夜的房顶以后，终于忍不住，穿好衣裤、披了披风，轻轻走出舞阳宫的侧殿。翠雪已经开始飘落。昏夜里，大朵大朵的团锦满天满眼，诉说着前世无尽的哀伤。凤镜夜一路悄然避过守卫，来到宫门，轻身一跃，踏上宫墙；左脚向前走空，飘然落地。离日出还有一个多时辰，凤镜夜顺着小径向台崖的方向走去。

　　珑璎也没睡，摆弄着早先那把折扇，脸上不见了一直以来的浅笑。凤镜夜的脚步瞒得过守卫，但是瞒不过珑璎的耳朵，浅浅蹙起的眉、欲言还止的唇牵出昏月下难以明了的烦恼。离日出只有一个多时辰了，珑璎闭了眼，折扇轻轻放在枕边。

　　台崖上翠雪顺风吹落，凤镜夜稳了稳心思，努力在昏柔的月色下远望蛟鸾江壮阔的江面。一朵朵的翠雪像是找到了归宿一样迫不及待的投入江水之中。凤镜夜闭上眼睛，静静听着风声、水声，一步一步向台崖边缘走去。站在高处，就有想一跃而下去飞翔的冲动。几块崖边的碎石滚落江中，凤镜夜停下来，任凭顺风的翠雪拉扯披风。木氏谋乱，满眼的火光血刃会不会在这几日就变成现实，泱泱众生，又有几人真正在乎谋乱是成是败。太久太久的厌倦，这广阔的天地间终会有一处逃离这是是非非的藏身之所，只是，若只身一人，和哥哥在承祖阁又有什么分别。还不如哥哥吧，至少他还有个思念的方向，而我……珑璎？！天呐，我怎么把皇上给忘了？！凤镜夜睁开眼睛，额角渗出了细细的冷汗，没有我在宫里，皇上岂不是很危险！心里一急，就忘了自己的处地，想转身，却忘了自己已经脚踏崖边，后脚一空，仰面跌下了台崖。一瞬，看得到整片昏蓝的天幕下数不尽的团锦砸下来，砸进眼底，一片白亮，似乎，那里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灰色的，很遥远……

　　“凤大人，凤大人，皇上传您用膳了，凤大人。”凤镜夜睁开眼睛，满眼柔软的浅黄色，果然，天已经亮了。皇上传膳？凤镜夜起身准备梳洗，突然愣了。昨夜，确实出去了，但是，我怎么回得来。我肯定不是穿着软缎的睡衣裤出去的。我摔下去了，从台崖上，怎么会回来？谁给我换的衣裤？皇上传膳，容不得凤镜夜多想，尽快打理了穿戴，跟着小近侍来到用膳的地方。翠雪还在飘落，游戏了整个天地间的景致后从从容容的落地。凤镜夜还是晚了，珑璎已然坐在正位，木棉也在。“你怎么起得这么晚，镜夜，我昨天还和木棉打赌说你定为了看雪起个大早，你真是害得我输惨了。”珑璎见凤镜夜来了，打趣地说道。珑璎眼角眉梢浅浅的笑意还似往常一样，指了指木棉，说：“你看你看，我把佩剑输给他了。”凤镜夜抬眼看了看木棉，木棉也满是笑意：“这还真是要谢谢皇上，不过更要谢谢凤公子。”说着，端起酒杯，“这一杯先敬皇上。”珑璎端起杯，两人一饮而进。木棉又把酒斟满，对凤镜夜说：“这一杯敬凤公子。”凤镜夜举起杯干了。忽地看见木棉右手腕处缠了锦纱，边缘还透着些青紫，可能是受伤了，开口刚想问，珑璎说了一句：“那就吃吧，吃完了就去台崖看雪。”凤镜夜也不便再问，对木棉笑了笑。珑璎略略皱了皱眉，只是被笑影挡去，没人察觉。

　　凤镜夜、木棉跟随珑璎再到台崖的时候，台崖上已经支起了锦棚，宽大的锦棚下面铺了由上百张雪貂皮缝制的绒垫，绒垫上置了饰满雪芙蓉的绣榻，榻上摆了檀木细雕的台几、九个九龙纹的暖炉和三个金麒麟纹饰的手炉。淡酒清香缠绵在风里，惹得人阵阵迷醉。时已过午，浅黄色的暖光已然凉了大半，江面上朵朵坠落的翠雪更显得冷艳，只是，还未到日光消沉前翠雪日最动人的时候。珑璎他们坐下来，望着江面，很久没有半句人声。

　　“还是，把锦棚撤了吧。”珑璎摆了摆手说。木棉起身，唤来仆役仔细吩咐撤去锦棚。

　　瑟瑟的锦缎摩擦声里，雪芙蓉的绣榻渐渐暴露在千万朵翠雪中，堆积起丝丝凉意。珑璎抬起头，看见无数的团锦飘落而下，一齐压向自己，生生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闭上了眼睛。不喜欢被边边框框束缚起来的生活，可是，诞在帝王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倒是父亲，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逃了出去也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一定是自由自在的生活着吧。讨厌父亲，自己走了，也不把我顺便带走，明知道我不喜欢祖父安排的一切。珑璎想到这里，笑了笑，父亲一定在后悔怎么没把我带走。从小读书习武，都是祖父的安排，因为父亲在我六岁时离开，祖父便把一切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或者，并不是寄托，而是对父亲做法的惩罚。然而，真的是惩罚么，我明明看见祖父在我习马摔伤时落下泪，我明明偷听到祖父一人在房里时轻轻叹息“委屈了孩子”，可是……都怪父亲。都怪生在帝王家。明明就是都忍着疼痛，为什么不打碎禁锢，做自己想做的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梦自己想梦的幸福呢。翠雪真凉，我真想被掩埋起来，冷冷的，没人找得到，没人看得见……不，还是，需要有那个么一个人找的到才好。珑璎微微笑笑，想着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个。恰恰一团翠雪落在珑璎的鼻尖，化作温凉，珑璎睁开眼睛，见天色偏了红，映出些淡紫色的痕迹。

　　“皇上，你刚才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木棉问。珑璎抚了抚手炉，“突然想到蛟鸾江对面看看，或者，去更远的地方。”说完，抬眼看了看凤镜夜。凤镜夜高高竖起的黑发已经被翠雪微微沾湿附在素白色的衣衫上，黑白的影像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永恒。凤镜夜的心思在木棉受伤的右臂上，究竟是怎么伤的，难道，昨天救我的那个人是木棉？

　　“皇上，要去更远的地方，那，国事怎么办？”木棉端起杯淡酒。“国事，留给治国之人。”珑璎看着木棉的眼睛，淡淡地说。“皇上真是喜欢说笑，治国之人，当然是皇上了。”木棉并不避开珑璎的视线，稳稳饮了手中的酒。珑璎微微笑笑，也不再语。

　　木棉放下酒杯，望向江面，红色越来越浓，快是绝美的时刻了。在君领城准备的一切，恐怕皇上已经知道了，可是，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出来赏雪这几日以来，他每日的行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也没见的有任何异于常时之处，看来，如果不是他不知道谋乱之事，就是早已做好应对之策，我还需小心谨慎行事才好。想到这里，看了看凤镜夜：我们的盛世就快到了。不过，昨夜究竟是谁救起了镜夜？木棉轻轻摩挲着右臂的锦纱。昨夜收到镜夜出宫的消息，我便一直跟了出来，刚到台崖时，镜夜已然跌了下去。待我赶到崖边向下看时，镜夜躺在台崖下面的一个窄窄的石台上，绝对不是自然摔下去的位置，一定是被什么人救起的。下到石台救起镜夜一直到送他回宫，他都一直昏睡。因为崖壁太陡我才不注意伤了右臂，不过，救起镜夜的人到底是谁呢？

　　“翠雪！”凤镜夜的声音在风里荡开去。珑璎站了起来，走下微湿的的绣榻，步到台崖边上，木棉和凤镜夜跟过来。天空一片赫赤，浓烈的燃着每一团翠雪，似血似火，似前世斩不断的烈焰诉不尽的悲歌。江水尽染殷红，风里好像有种撕裂的疼痛，盖过了酒香的迷醉，让每个人都格外的清醒。绽放，只不过一瞬，恰好一瞬，重演百年前的永恒。红色消散殆尽。天空暗淡成沉沉的紫色，压的所有人说不出一句话。

　　“我今夜要一个人留在这里。”珑璎突然冒出一句话。“皇上！”木棉和凤镜夜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句。“不许任何人留下，你们都回舞阳宫去，明早来接我。”珑璎的脸上没有笑，眼睛空荡荡的找不到焦点。木棉和凤镜夜对视了一眼，只得默默退下，吩咐所有人都退了。

　　回到舞阳宫，天已经完全暗了，翠雪还在下，一朵接着一朵，没有尽头。凤镜夜在下台崖时回头望了一眼，珑璎还是站在崖边，一动不动，风里，九龙纹的暖炉熄了两个，风把青灰拽出来，裹着慢慢飘淡。我今晚，还是不能睡。凤镜夜别了木棉，回到自己住的侧殿，一头倒在榻上。皇上一晚上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木棉这时候派人去……皇上岂不是很危险。今天皇上和木棉那两句对话。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可是，皇上不让人去。更远的地方，天涯海角么。若是可以，我也要去到天涯海角，没有是非的地方。嗯，只是，一个人，太孤单了些。珑璎今天晚上会不会有什么事？我还是应该去看看。

　　木棉左思右想不明白珑璎要一夜独自在台崖上的目的。但想他一个人也不能做什么，几日没有好好睡觉了，趁这个机会正好恢复一下。于是招回了所有暗探，让他们都休息去了。舞阳宫彻彻底底的安静了，只听得到落雪的声音。

　　珑璎一个人站在崖边，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暗暗的，但还有大朵大朵的翠雪无尽的飘落。珑璎闭上眼睛，左脚向前踏空，落下台崖……

　　两条索绫飞出，卷在珑璎腰际，一紧，珑璎荡在半空。“这两天怎么总有人跳崖！？小家伙，你是故意的吧。”说话的人手上用力，把珑璎提了起来，放在地上。“珑玚。”珑璎背对着那人叫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卷在珑璎腰上的索绫松落，飘在地上。“父亲。”珑璎转过身。台崖下面有许多风蚀的洞窟，夜晚天暗，木棉昨夜并没有发现。珑璎向前走了几步，“父亲，我是珑璎。”“怪不得你故意跳下来。”洞窟里点起了灯，十八玲珑扣的灯锁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物件。“来，坐。”珑玚招呼儿子坐在榻上。这洞窟里只有张椴木的方桌，一把椴木圆凳，但每件都是精雕细刻镂空的万方福纹。雪芙蓉榻在洞侧特地挖制的位置，榻上放着九龙纹的暖炉，热烘烘的。

　　“父亲每年也来看雪？”珑璎问。“呵呵，这么美的景色，怎么能错过呀。咦，对了，你怎么往年不跳今年跳呢。哈哈。”珑玚斟满一杯浓香的烈酒，自顾自的喝了。“父亲，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带着我？”灯光里，珑璎的眼神荡了荡。“自己的生活是要自己选的，我怎么能替你选？”珑玚放下酒杯，“难不成爷爷对你不好？”“爷爷对我很好，只是，我不喜欢。”“你大了，可以选择自己愿意的生活方式了，想去更远的地方就去更远的地方，有人想陪你天涯海角远离是非呢。哈哈，要不是昨天晚上，我还真不知道我儿子这么有人缘，哈哈哈……”“气死我了！爹！你自己可在外面快活得很！我和爷爷都过得那么苦那么累！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珑璎一把抓起酒壶甩在地上，清亮的破碎声中浓浓的酒香爆漫出来，熏的眼睛发酸。“我也是从你那么大活过来的。我懂得那种被拘束的烦闷……本来，我的生活因为你母亲的出现变得轻松，变得多彩，让我觉得留恋。可是，你六岁那年你母亲去世……我不愿意在伤心地呆下去了而已。你爷爷知道的，因为，他也是从你那么大活过来的，他比我更懂得你。你若想走，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走，不要像我一样……”珑玚见儿子低头默不作声，就拽了拽他的衣袖，“嘿，儿子，没想到你还挺有人缘。”珑玚知道儿子不愿意让自己看见他的眼泪，便起身去拿酒：“昨天晚上那个小伙子够俊朗的，嗯，配得上我家珑璎。哈哈哈。”珑璎悄悄用袖口拭了泪，转而一笑，问：“父亲怎么知道哪个是配儿子的？”“哼，昏过去前还叫了你的名字，怎么不是配你的？要不是他叫了我儿子的名字，我才不会出手救他。”珑玚见儿子笑了，就倒了杯酒递过来，“尝尝。”珑璎一口饮了：“爹！你少喝酒！”珑玚摆摆手笑着说：“还能喝呢，哈哈。”

　　“不过，要说配得上你的，后来的那个小伙子也不错，身手不错。”“父亲，后来那个，是哪个？”珑璎给父亲斟了一杯递过去。“后来那个，没看清，不过，这么陡的崖壁，他载着一个人也能不太费力的上去，功夫不一般呐。可是，好像昨夜因为天暗，他一个不小心伤了右臂……”“父亲，他是木家的人。名字叫木棉。”“木棉……儿子，你可有危险。”珑玚担心的看了看儿子，见他没什么反应，突然笑了：“我儿子能有什么危险，我真是瞎操心！”“爹，有人来了，我得上去了。你离开以后去哪？”珑璎站起来向洞口走去。锁着十八玲珑扣的香灯熄了，黑暗里珑玚的声音传来：“小子，耳朵还是那么灵。都怪我今年不小心才被你发现了。我去哪你知道。有什么事可别来找我，自己打点好。”珑璎点了点头：“父亲，您保重。”飘身消失在洞口零零落落的翠雪里了。“雪快停了……”酒香飘散，一切终归静寂。

　　木棉从舞阳宫一路跑来，路上不断自责：真是大意！昨夜天暗，救起镜夜情急之下也没探查崖底，莫非，那个救了镜夜的人就藏在崖壁上？珑璎难道早就察觉到这一点才要今晚独自一人留在台崖？他们会有什么关系？想起今夜舞阳宫的死静里，自己却从梦中忽然惊醒：凤镜夜跌落台崖的那个景象，自己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又想到珑璎一个人在台崖的种种，便立刻穿了衣裤，从宫中赶了过来。

　　台崖上空无一人，九个暖炉都已经熄了，雪芙蓉榻上积了细细的翠雪，此时，天幕上掉落的翠雪越来越零星了。木棉愣住了：珑璎去哪了？他快步走到崖边向下望去，深暗的江水似前夜一样卷着风声掠过，没什么二至。他还是决定去崖壁上看看。刚要抬脚，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皇上！”来人叫了一声。木棉一惊，“镜夜怎么来了？”转回身一看，果然，素白衣裤裹在凌雪色的披风下面，正是凤镜夜。“木棉？！怎么是你？！皇上呢？”凤镜夜赶过来一见转过身的是人是木棉，大惊失色。“皇上呢？”

　　凤镜夜看了看木棉站的位置，“难道你把皇上……你怎么敢！？”也不等木棉答话，凤镜夜把腰间的短刀抽了出来。木棉虽不知道珑璎到哪去了，但本以为这样的误解会让凤镜夜高兴，一见凤镜夜的反应，忽得就生出些气来，“怎么？你想替他报仇？！”

　　凤镜夜听了这话心里一凉。都怪自己，少睡一会儿的话……真是的，怎么就睡过去了呢。远离是非远离是非，偏偏就被是非硬生生的粘上。罢了罢了，既然珑璎死了，我就和你木氏争这天下，看看这天下到底姓凤还是姓木！想到这里，眼底起了杀气。

　　木棉转念想，镜夜生气未必是因为珑璎，或者，他觉得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太鲁莽，毕竟，弑主的乱臣不能服众，况且，如果编造说皇上失足落崖，新帝也未必非我莫属。镜夜果然比我想的周全。再看凤镜夜一脸的怒气，不由得一笑。

　　“你笑什么？”凤镜夜更有些火了。

　　“我不知道皇上到哪去了，因为担心，所以才特地看看。”

　　“你觉得我会信么？”凤镜夜也不等木棉回答，一个箭步冲上来，短刀直刺木棉的眉心。木棉完全没有料到凤镜夜的举动，提右手举起腰间的佩剑挡了。“铛”的一声，刀尖直刺在剑鞘的龙纹上，“这是皇上的佩剑！”“是又怎样？”木棉气不打一处来，一句话顶了回去，臂上用力，把凤镜夜的短刀弹开。右臂的伤又牵带出些疼痛。

　　凤镜夜一眼又看到木棉右腕的锦纱，突然想起早间陪皇上用膳时珑璎提起输了把佩剑给木棉，紧接着又想起自己想问未问的问题，不由得冷静下来。“昨夜，是你救了我么？”木棉一愣。“一半，我救了你一半。”凤镜夜把短刀收了，问：“一半？”“我赶来时，你已经跌下去了。”
　　原来，那个灰色的、遥远的人影，就是木棉。“你被人救起躺在台崖下面的石台上。”原来，送我回宫的人，是木棉。“我不知道是谁救了你，我当时没有见到任何别的人。”这么说来，给我换衣服的人，是木棉！凤镜夜沉下了脸：“昨夜，是你给我换了衣裤？”木棉一愣，瞧得凤镜夜眼底森森的杀气，“当然不是，你的贴身侍卫换的。”心里说，我倒是想，可是怎么敢。

　　“那皇上现在哪去了？不是你……”凤镜夜冷静下来，想想刚才太冲动了。“怎么会？你听谁说的。我也是担心皇上，才过来看看。”木棉想，凤镜夜这样问，还有刚才的举动，难道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的话，恐怕，皇上也已经知道。这样……就要更早行动了，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是说了么，不让任何人来。”珑璎的声音远远飘过来，话里却不带任何责备。云开天朗雪已晴，一轮白月正钉在穹顶，珑璎的身影清晰的踱来。“皇上！”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凤镜夜心中一喜，木棉心中一惊。

　　“看来，还是你们两个最关心我呢。这么晚还来。”珑璎还是浅浅一笑。“我从未把你们视为臣子，而是当作我的知己，所以，我要跟你们两个聊聊心事。”

　　“我想去蛟鸾江的对岸，想纵马天涯，去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远离是非的广阔天地，自由纵马驰骋。凤镜夜想起珑璎曾经赠给自己那柄上绘龙飞凤舞在广阔天际的折扇，果然是这样，是我想要的。

　　“国事，留给治国之人，自然不是我。木棉，你能文善武，才能出众，想来，若是将天下交付给你，你一定不会负了这泱泱众生。”

　　交给我，天下。这么说……

　　“龙纹的佩剑是世代帝王的象征，当初，百年以前，就是你的祖上栀晟帝将它交给我的先人珑璃的。”

　　龙纹的佩剑，原来……

　　“明日起驾回宫，我想，后面的事情，你都已经安排好了吧。”

　　后面的事情……

　　“龙鼎元年，凤氏兄弟谋乱。弟凤镜夜弑主失败被诛，兄凤镜秋发配边关充军。龙鼎帝珑璎伤重，榻前禅位木氏次子木棉，遂崩。新主即位，改年号腾舞。……”

　　……“我先去见爷爷。”珑璎说着，转身去了后殿。凤镜夜和木棉站在冥雪殿上，相视无语。“你，要随他走？……”木棉黯黯问了一句，“难道我努力想得到的，并不是你想要的么……”“我告诉过你我想要的，只不过，你错会了我的意思。”凤镜夜静静地说。珑璎送我了折扇，他不说，我也半分明了他的心意。我把折扇送给木棉，却不想心思两厢径庭。

　　木棉暗暗咬了咬牙，“可是，你走之前，我想留下一张你的画像。”君领城的皇室都已被层层军队包围，是木棉调集来应对突发的“事件”，“保护”皇室成员的。凤镜夜点点头，“那好，不过，要快。”

　　木菁茗被哥哥木棉从梦中唤醒。木棉只身回到木府上未惊动任何人，带着菁茗赶回冥雪殿。……

　　凤镜夜手里握着珑璎刚才给他的折扇，素白的扇面上绘着一支彩凤驻足在枝繁叶茂的槿木上，题字是“凤择良木而栖”。“我看你是担心你哥哥。放心吧，木棉都会安排好的。”珑璎把折扇塞在他手里时这样说。我明了你的心意，可是，木棉会明了么……

　　“这，算是临别的礼物吧。”木棉接过凤镜夜递来的折扇。“保重。”一个没有任何留恋的转身，浓黑的长发渗进夜里：“欠你的那半条命，来世再还吧。”木棉叹了口气，“欠我的半条命么？你已经还了啊……”
　　“哥哥，你怎么让他走了？”木菁茗仰起脸，拽了拽木棉的手，“我明明还没有画完呐。哥哥，难道你不想留下他么？”
　　是啊，想留下，可是，用什么留得住他。
　　“哥哥，他送你的礼物是什么？”木菁茗伸出手去拿木棉手中的折扇。“只是很普通的扇子啊，哥哥，他送你这个干什么呢？”
　　我明白你的心思，这次。只不过，对我来说，这明了来得太迟，你先一步离开了……

　　……“凤镜秋帮助其弟谋乱本应处死，念凤氏几代忠臣，且其并未参与弑主，今处边关充军……”

　　两匹缁色良驹一前一后骋出君领城。弃了所有桎梏，抛开矜持的伪装，自在风里只不过是两个好胜的翩翩少年，无以复加的生机活力在广阔的天地下肆逸。“怎么，你还念着那个救你半命的木棉？我可不高兴了。”珑璎打量凤镜夜的神色，微微一笑。“半命？你怎么知道的？”凤镜夜满眼疑惑。“呵呵，我这就带你去见见救你的人，不过，”珑璎回头一笑，“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他哦！否则，我可不高兴了。哈哈哈……”“哦？这可说不准。”凤镜夜加了一鞭，带马冲到珑璎的坐骑前面，束起的黑发飘的很高。“你敢！”珑璎快马加鞭追了出去。……

　　腾舞帝的书房挂起一幅画，凌雪色衣衫含不住俊朗的体态，高高束起的长发飞散出几分凌厉，微启的唇说着不想言明的心思，唇角细细的线条挑出两份淡漠两份冷静，只是右颊上撒落一点墨迹，饱含润泽，好似一滴清泪。画中人没有双目，但依然仿佛看得到那种淡然的眼神。腾舞帝有时看了画入神，忘了时间……“哥哥，你怎么不让我画完？”木菁茗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佛若隔世。木棉记得离别的那夜，菁茗刚刚饱蘸了墨提笔要画下凤镜夜的双目时，他突然伸出手把毛笔夺了下来，一滴墨掉落在画像的颊上。“啊，哥哥，你干什么呀。”菁茗有点不高兴。“哥哥，你怎么让他走了？”……“可是，你走之前，我想留下一张你的画像。”让菁茗画下他，封灵就能留住他。然而，那双眸子，早就指引他的心去了可以自由驰骋的天际，遥不可及；低矮的宫墙，又怎么能留住可以畅游九天的鸾凤。……你走吧。……“哥哥，你怎么让他走了？”……因为，哥哥喜欢他。……

　　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就只能放你飞走。你我的缘分不浅，却可惜，我只参透了一半。

　　……“镜秋！”远远的，一袭红色的身影站在大营的门口。凤镜秋回身对身边两个押送他的兵士微微颔首：“多谢两位一路上的照顾，保重。”话毕，提马奔向军营。骏马擦过那人身边时，红袖一扬，扣住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凤镜秋，“怎么才到？等死我了。”几滴清泪洒落在绯红的袖上，“是啊，我怎么才到……”

　　再晚也晚不过重逢，从未说出口的承诺才值得我一等再等。……

　　……“啊呀，你可知道我为了得到你费了多少心思？”
　　……“心思，哼，你除了会动心思还会什么？！什么都不说，亏我猜出来了，我要是猜不出呢？” 我不期动尽心思，只不过才得到懂我心事之人。
　　……“那，陪我天涯海角的人就不是你了呗。哈哈哈……”
　　……“你还敢说！”
　　……“你不是一样，害得我总瞎吃醋。要不是最后你那么着急，谁知道你想要的人是我？” 我不曾淡然世事，只不过未遇见令我动心之人。
　　……“你死定了！”
　　……“试试，我不一定会输给你！确切地说，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你要是输了……”
　　……“哎呦……”
　　一上一下的对视，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你若不看着我，怎知道我在看着你……

　　时光荏苒，三年半过去了……

　　“皇上，皇上，大喜！娘娘诞下一龙一凤！”“真的？！”急切的脚步直奔内室。和喜气洋溢的内宫不同，冥雪殿空荡荡的，冷清清，虽打扫得整齐干净，但灯碗里灯油没有半点，似已许久未用。腾舞帝的书房里面，不见了以前那张未完成的人像，书阁上的画筒里有一个用素缎精心包裹的卷轴。书案上铺开的是济安王木槿上奏的喜折，写着“边陲安定，四民富足”。仲夏的阳光很艳很艳，灿烂出每个人的笑脸。

　　“又在弹琴啊，我也来。”
　　“不要靠得那么近，很热的……”
　　“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初雪色的衣摆卷进赤彩的锦袍里，“怪不得你说热，谁叫你穿这么多……”

　　“比谁抓鱼抓得多，决定谁吃谁，怎么样？”
　　“你别以为你会赢！”
　　“我觉得你会故意输给我。”
　　“你找死！”
　　“啊！”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瀑布上被踢了下来，紧接着又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瀑布上一跃而下。一前一后两簇飞溅起的水花炸开在潭里。
　　“敢踢我！”有些怒气但是满脸笑容的脸挂着清凉的水珠，“哼！”游上前去看准后来入水的那个刚一露头就按了下去。水下的一伸手又把上面的拽下水面。
　　“快点抓鱼！饿得不行了！你们两个好好干活行不行！”潭边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带着浓浓的酒香。
　　“爹！你不要总是碰见我们好不好！”水面冒出个脑袋。
　　“好，好，最后一次了，不过，先给我抓几条鱼上来再说！”林子里的人掂了掂手里的酒，小声咕哝：“罢了罢了，吃了鱼我就换个地方去，正好酒没了。小家伙，真是的，这么好的避暑良处让你们霸占了。老头也是，说什么不打扰孙子去雪山玩儿了，啊啊，就我讨个没趣。唉，这么好的地方。”
　　“爹，是不是酒没了，唉声叹气的。一会儿，镜夜去给你弄点好酒！”
　　“耳朵还那么尖！”珑玚微微笑笑，不过，凭空多出来个孝顺儿子，呵呵，也不错。
　　“你看你多笨。”一小声埋怨，接着声音一高，“爹，璎把你最喜欢吃的鱼给放跑了！……”
　　“什么！？替我教训他！”
　　“听到没，爹让我教训你。”
　　“他也不想想你有没有那本事呢。”
　　“你说呢？”随即又是一片水花乱溅。
　　“哎，这鱼我看是吃不上喽。”声音渐远，瀑布轰鸣越来越低……

　　“老爷，少爷真的死了么……”梧桐随凤世憬在凉亭乘凉，不经意问了一句。“呵呵，你还想着他呐。”凤世憬微微一笑，“镜夜是死了。那个被淡定的外壳封住的凤镜夜死了啊。”梧桐低下头：“我总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会……”“不过，打破禁锢的鸾凤应该还是逍遥自在得活着呢吧。”
　　“爹爹，爹爹。”一个三岁左右的童子顺着石子的小路跑过来，扑到凤世憬的脚边。凤世憬俯下身把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小小的童子长了副俊俏模样，鼻尖渗着细细的的汗，小嘴一张一歙地气息还未喘匀。
　　“远儿，这么想爹爹了呀。”凤世憬拉着童子的小手逗他，“是不是又想听爹爹给你讲故事了？”
　　“嗯，想听。”
　　梧桐看着凤世憬充满暖意的微笑，心里说：“老爷变了……”抬起头，看见天边纠缠着团团的白云，好似龙凤相绕，遨游在广阔无边的天际，好像昭告天下百象富盈万民安康。
　　“今天爹爹给你讲一个不是历史的故事，那是一个龙腾盛世、凤舞吉祥的国度，每个人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