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214314

3、3.汐

　　我是陈宁汐。二十多天的旅程到现在已经走了十分之一，中午刚过，气温又开始下降，不过窗外景色的颜色却逐渐在变明朗，看着挺舒心，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原来城市里那种完全单调的灰或者蓝。或许这样多少也可以说明，我们已经踏上了征途。开着车子想起来，对于我自己来说，离开城四处走是常有的事情，但带着涣玥四处走，却好像连记忆都没有。是确实已经不记得了，还是根本没带他出来过呢？我从没想起去问过他，即便他小我六岁仍然是个孩子。
　　征途和旅途不同，虽然都有终点，但伴随征途终点到来的会有一个结果。想想我们这回，大概是征途了。父母是死、是活，总会有一个定论。我坚持带着玥来，也是因为如此。如果说当时他们是因为身不由己而离开，那么他们这次很可能也因为身不由己而消失，无论是被迫的通讯中断还是那另一个谁都不愿去想的结局。就算是后来我和玥终于知道他们大致去做什么了，工作的保密和危险程度有多高，我们也从未认为他们就可以因此而消失……或者用另一种说法，起码这种消失不应该存在于这些身不由己的人身上。这些人和我不同，我自从父母离开后就靠赌博倒卖来赚钱，无论多危险，全部都是自己的意愿，如果真的因此消失也可以算是自然。但他们不一样，至少他们不该死。我总觉得，身不由己和出于自我意志，两种选择总不能最后都成一种结局吧。所以我想去确认……征途的终点会给我一个答案。
　　我望着前方一直蔓延的路面沉默着。不只是因为警戒，即便是他将方向盘交给了我，我和姓路的人之间也时常存在超乎寻常的沉默。或许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太像条子？还是因为他的每个话题都不合我胃口……无论是什么，某种原因都成为了我和他之间日常谈话的阻碍。我微微皱眉吐了口气，感觉到他的目光望这边瞥了瞥，便闭了嘴更加沉默。他仿佛也看得出我的态度，问了句要不要水喝，见我点了头，起身拉开两个车室间的门，向卧室过去。
　　少顷便听到他叫我名字的声音，之前没听到涣玥有任何反应。我踩了刹车将整个车子停在路沿，没有等车的震动停下便快步回身进卧房。涣玥就那么鞋也没脱地蜷缩在他的下铺上，傻笑地看着我，又不是在看我，目光游移到了不存在任何东西的空气中，嘴里偶尔嘟囔的话语模糊而缓慢。敞开的锡箔纸上还剩着一些粉散在他手边，不过看那样子意识已经涣散了，用的剂量不会太小。我无视路看过来的眼神伸手要打他的脸，却在抬起的一刻犹豫了。涣玥，你就这么讨厌跟我一起去，成心要跟我作对么！到底说什么你才能安安静静听我话！我攥了拳头咬着牙喘了口气，粗声粗气对路说：“他爱怎么样是他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别叫我！”扔下话便回到驾驶室把门摔上，想要飙车，想要大喊，可是这是别人的车。我冷笑了半晌，伏在方向盘上，很久不能抬头。
　　“要不要我来开？”再听到拉门声已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从方向盘上直起腰，以沉默表示了拒绝，接过路递来的水。“看样子刚开始，成瘾还不深。”我看着挡风玻璃听着他说话，觉得握杯子的手关节都要握裂了。“……你过去看着他，别让他醒了再吸。”我尽量让声音听不出感情，只侧头望了他的方向对他说道，平静自己地喝了口水。等路把门拉上，我缓缓靠了靠背呼一口气。脑子一片混乱，全是涣玥刚才那张眼神涣散的脸和昨天临走时他瞪着自己时的那双眼睛。你是就这么讨厌我做的决定？还是这么讨厌……我？我咬了咬牙直起身体，重新打着火把车转回道上。
　　觉得自己真正像个能管事的哥哥，是在我十五岁父母离家后。从那时候起我们就不断吵架，因为决定都是我做的，无论对错，只有在吵完一架打完一架之后，他才能听从于我做的无论对错的决定。他的性格自那时起便只能用“别扭”两个字形容，直到现在。如果不是昨天早上直接插手强硬地收拾了他的行李，恐怕今天他还窝缩在那个城市不出来。而我，除了认定他已经憎恶我到一定程度，再也理不出任何他不愿意来的原因。
　　路面的坑洼不平逐渐厉害起来，我在车身的上下颠簸中握紧方向盘，这种颠簸的剧烈程度甚至让道路远处的小店看起来也在震颤摇晃。我想着那两个人如何地瞥了眼后视镜，赫然发现涣玥正在通道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意识地猛踩了刹车！一瞬间刺耳的轮胎声、各种物品的掉落声响成一片，整个车拐了不知多少度角，紧接着是剧烈的震动，等到头磕到方向盘的我在一片寂静中逐渐清醒时，已经过了起码半分钟。我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拉开门。路捂着头坐在散落的薯片中间瞥了我一眼，半扶半护着跪在他面前的涣玥。涣玥好象并没有撞到哪里，只是动作不稳地仰头指着路带着惊讶笑，发出无法辨识的音节。
　　“你确定不用我来开？”路问我。我看了他一眼，转头看了一会涣玥的表情，末了不愿意看地低声道了句“不用”，转身回到驾驶室重启了车子。车还能走。地上的刹车印像伤痕一样重。我摸了摸额头，肿了个大包一般疼着。前方颠簸的路还很远，至少现在看不见尽头。
　　玥，我会把你带到我们的终点去，无论在那里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无论你现在有多么讨厌我。我抚着浮肿的额头瞪着前方。也许在那之后，我就应该解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