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昼》苏稚如

10、第九章 信与桃花簪

　　“什么？”纪风错愕地看着顾小玉，“参加春季试炼？”

　　一夜没睡未免精神有些不振，纪风第一遍听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顾小玉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错，一个月的春季试炼，你和我一起参加。”

　　同样是整晚没睡，顾小玉看起来就要精神多了，纪风盯着她，心下惴惴，不安地问道：“为什么？春季试炼不是我能参加的吧？”

　　外门弟子大多修为低下，极少会参加春季试炼，即便参加也最多是在外围晃悠晃悠。内门弟子和他们不同，他们都是要深入危险之中的，像纪风这样几乎还没有踏入修行的菜鸟要是进去，多半只有送命的份。

　　“例外嘛，总是会有的。”顾小玉耸耸肩，将自己与唐茗的约定告诉了他，“要想修复你的气海，就必须借助紫霞峰上的那口温泉。所以春季试炼你必须参加，不过不用担心，有我陪着你呢，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纪风仍然有些不安，迟疑道：“……是，我知道了。”顿了顿，又谢道，“有劳师姐费心。”

　　从第一次解围，到从那几个欺负他的弟子手下救出他，再把他带回来悉心医治，现在还为了他去和唐茗定下约定，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如此劳心费力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有所图谋，他现在一无所有，唯一出众点的也许只有自己这张脸了。

　　纪风下意识摸了一下脸，但立刻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云天宗比他好看的人又不是没有，以顾小玉的身份地位应当还看不上他。那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这玉坠里的东西？

　　纪风瞥了一眼紧贴在胸口的挂坠，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玉饰里面暗藏功法的事他也是昨夜才知，莫非有人比他还先看出端倪？

　　抬眼见顾小玉仍盯着他看，他咬咬牙有些犹豫地问道：“顾师姐……为何要这般帮我？”

　　顾小玉倒是不知道他这短短的时间里思绪已百转千回，只当他是好奇，又不好意思把小白连累了他的事情说出口，闻言便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我心地善良。”

　　说罢，自觉这样吹嘘自己有些尴尬，她伸手抓了抓长发，吞吐着说：“其实……也不是，就是……那个，我和唐茗本身就有不少矛盾，也挺看不惯她的行为的……”

　　纪风出身大家族，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察言观色的本领比常人要强上几分，如何看不出顾小玉有所隐瞒，但这隐瞒未必是坏事，对他也不像是有什么影响，于是轻轻地颔首应道：“师姐自是心善，纪风多谢师姐。”

　　见他这么知情识趣，顾小玉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他说道：“我看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离春季试炼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带着你一起修行，尽量做到有实力自保。下午未时到望溪石的崖底等我。”

　　“是。”纪风快速地应道。

　　尽管他现在还不太清楚望溪石是在那里，但是顾小玉提的要求他却不会拒绝。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机会，他没有理由推却。

　　顾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嘱咐他早晨好好休息，然后提着剑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小师弟打着哈欠从门前走过，顾小玉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问道：“师弟你有空吗？”

　　陈羽飞被她一拉，一个哈欠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憋了半天化为一声轻咳，小脸红扑扑地看向她，说道：“本来是没空的，看到师姐你就有空了。”

　　顾小玉抬起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行啊，学会拍马屁了还。”

　　陈羽飞揉了揉后脑，腼腆地笑道：“师姐，你把自己比作马是不是不太好？”

　　顾小玉给了他一个白眼。

　　二人边说话边向院子外走去。

　　“你从哪里回来？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去听了王长老讲道，本来不想去的，但是有位师兄非拉着我去，我就跟着去了。”陈羽飞说着又抬起手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刚回来呢，想回房里再睡一会儿的。”

　　“师弟你可是修道之人，怎可如此贪睡，一点精气神也没有。”顾小玉训诫道。

　　陈羽飞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指了指她提在手里的一包酥油点心说：“师姐你这般注重口腹之欲，也不像是修道之人的表现。”

　　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实诚呢。

　　顾小玉盯着他的后脑勺只觉得手痒痒，恨不得再给他来一下，却被他提前错开一步，避了开来。

　　“师姐准备找我做什么？”陈羽飞及时地岔开了话题。

　　“找个地方陪我对练几招，这几日琐事太多都没有练剑，许久不活动筋骨，感觉手都要生了。”顾小玉一边说着一边掰了掰手指，十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听得陈羽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感觉自己又要挨揍了。”陈羽飞小声地碎碎念。

　　“你的预感可能是真的。”顾小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让师姐我看看你最近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吧。”

　　……

　　有了顾小玉的吩咐，纪风不敢耽搁，一过中午便开始寻找所谓的望溪石在哪里。

　　问了几个路过的师兄，他才知道望溪石在翠瑕峰的北面，是一块长在崖顶的大石头。溪水绕其而流，坠落悬崖形成瀑布，因而得名望溪石。

　　平时这个地方因为偏僻，来得人很少，顾小玉把地点约在这里倒也不奇怪，只是……

　　纪风左右张望了下，周围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崖底依旧雾气朦胧，不知是深是浅。

　　难不成真的在崖底？这么高，他要怎么下去？

　　他既不会轻身术，也没有用作代步的灵宠，如果就这么跳下去，十有八九会摔成一滩烂泥。就算运气好一些，断几根骨头也是难免的。

　　可是又不能就这么回去。

　　看顾小玉的样子不像是为了戏耍他而故意引他来此，所以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假设她真的在崖底等他，而他就这么走了的话，攀上她的这条路肯定就彻底断了。

　　所以不能走，得想办法下去。

　　在崖边来回转悠了几圈，纪风突然发现了一种有手腕粗细的藤蔓，沿着崖壁生长，看样子似乎一直垂到崖底。他捡起其中一根藤蔓用劲拽了拽，似乎很结实。

　　书中常说天无绝人之路，难道这就是另一条路？

　　他握起一根藤蔓掂了掂，又伸手拉了拉，确信它足以支撑自己的重量，这才顺着藤蔓往下滑。

　　这种巨型的藤蔓表面有些粗糙，像是几股麻绳捆在一起，最初还不觉得，时间久了手就开始火辣辣的疼，纪风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手肯定是被磨破了。

　　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继续往下爬。崖壁上的石头长着青苔，一个不慎就可能踩滑，他踩空了两次，终于慢慢地找到了诀窍，很快就看到了崖底的地面。

　　他心中一喜，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大约离地还有一丈高时，他忽然发现手中的藤蔓不够长了。晃晃悠悠地荡在半空，眼见着马上要够着地了，却又下不去，这实在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犹豫了一会儿，他一狠心，松开了藤蔓，闭着眼往下跳。

　　这么点高度应该摔不死人。

　　应该，嗯。

　　扑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崖底回荡开来，尘烟慢慢散去，纪风趴在地上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走来一道青色的身影，衣带飘飘，腰间挂了把长剑，剑柄系了一串铃铛，随着主人的走动而轻轻摇摆，却不知为何没有发出声响。

　　那人蹲下身，忽然咦了一声。

　　“纪风？”

　　纪风揉了揉眼，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定睛一瞧，蹲在他身前的少女正是早晨时才见过的顾小玉，只不过她似乎比他来得还早一些。

　　他撑着地坐起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顾师姐好，是我来迟了么？”

　　“那倒不是，正巧我的事做完了就先过来了。”顾小玉摇了摇头，转而一脸奇怪地问道，“只是不知师弟为何……要从那上面下来？”她指了指崖顶。

　　“……这难道不是师姐给我的考验吗？”

　　比如看看他有没有诚意，又或者测试一下他的毅力之类的？

　　“当然不是。”顾小玉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指着某一个方向说道，“这才是来崖底的路，师弟你不知道吗？”

　　他之前又没来过内宗，这种事情怎么会知道啊！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顾小玉却似乎读懂了他的内心，略过这个话题，伸出手拉着他站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摔伤？”

　　“还好，没有什么大碍。”纪风睁着眼睛说瞎话。

　　其实他重伤才愈，又从一丈高的地方摔下来，虽然底下是草地，地面较软缓和了不少冲击力，但是还是很疼，尤其受伤的部位也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他不能扫了顾小玉的兴致。

　　顺利抱上顾小玉的大腿，是他目前要做的事情之一。

　　顾小玉撇了撇嘴，拉着他到湖边坐下。

　　“你摔得那么响，不痛才怪呢，就算要修行也不急于这一时。”

　　“师姐说的是。”纪风乖乖应道。

　　他开始闭目调息，顾小玉也不打扰他，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顾小玉有些无聊地拿石子砸着水面，看着小石头在水上翻滚了几个跟头才“啵”的一声落入湖中，少年老成地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悬崖上的溪流落到崖底早已形成了瀑布，湖面上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水汽氤氲，崖底的雾也渐渐浓厚。

　　顾小玉听着轰隆的水声，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头顶上一片阴影慢慢盘旋着，像是发现了她的注视，那阴影突然朝崖底俯冲下来，离得近了，顾小玉甚至能听见翅膀挥动破开空气的声音。

　　好吧，是她认识的。

　　顾小玉微微眯眼，避开了被阴影掀起的尘埃。

　　离她不足两丈的距离时，巨大的白鹤收拢了翅膀，轻巧地落在她身前的土地上。

　　“大白！”

　　顾小玉朝它挥了挥手，白鹤的眼中颇为人性化地闪过一丝嫌弃的光芒，但并未有抗议的举动，似乎它对顾小玉起名字的能力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

　　“是师兄让你来的吗？他还没回来？”顾小玉向白鹤问道。

　　这只白鹤是玄明师兄的坐骑，一只已经有了灵智的灵宠，不仅比她家小白聪明，还比小白听话懂事，害得顾小玉也特别想要一只，然而玄明答应了改天带她去鹤归谷亲自帮她捉一只，却到现在都没兑现诺言。

　　白鹤听见她的问题，连着点了两下头。

　　顾小玉看见它嘴里似乎叼了什么东西，便向它招了招手：“大白过来，师兄让你带什么了？”

　　白鹤无法口吐人言，自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把叼着的一封信与一个长条木盒放在了顾小玉身前。

　　纪风从入定中醒来，一睁眼看见一只巨大的白鹤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惊慌的。然而白鹤只歪头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眼巴巴地望着顾小玉。结合二者的行为，纪风意识到这只白鹤应该是什么人的灵宠。

　　“顾师姐，这白鹤……”他疑惑地请示道。

　　顾小玉正在拆信，随口就说道：“这是大白，玄明师兄的灵宠。”

　　白鹤似为不满地叫了一声。

　　纪风：“……”

　　怎么感觉它好像不是很认可这个名字啊。

　　他抬眼向白鹤看去，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个穿着绯色道袍的青年身影，没想到那位玄明师兄竟然是眼前这白鹤的主人。

　　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时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

　　顾小玉已经拆开了信，信封被她随手扔在了脚下，几朵风干的桃花从封壳里漏了出来，洒落在地上。顾小玉见怪不怪地展开信纸。玄明师兄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风雅，就算是一封信，信纸也要先熏上香，写字的墨要用上等的花油墨，最后还要在信封里装几朵干花……

　　顾小玉觉得自己是个糙人，实在无法理解这种雅趣。光是这一套做下来就要一个时辰，真是太麻烦了。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向手里的信看去。

　　玄明的字不同于顾小玉的娟秀、纪风的锋利，而是透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随性飘逸。

　　顾小玉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些洋洋洒洒的历练经过，瞥了眼他说要在外再多呆一个月的句子，最后落在了末行。

　　“说要送我一份礼物？”

　　她疑惑地念了两遍，拾起木盒向白鹤问道：“是这个？”

　　白鹤抖抖脖子，又点了一下头。

　　“是什么东西？”

　　顾小玉晃了晃，似乎听不出什么声音，看白鹤的神情好像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她顶着一人一鹤好奇的眼神缓缓拉开盒盖，里面是一支做工精致的玉簪，通体是莹白色，顶端一朵缀粉的桃花妖娆地舒展着身姿。

　　顾小玉沉默了。

　　“怎么又是桃花簪？”

　　昨天夜里被狐狸翻出来的那一根是顾青珏送她的生日贺礼，可眼下离她生日还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怎么这么巧送的又是桃花簪？

　　虽然她是比较喜欢桃花，但总觉得有些古怪。

　　“桃花定情啊，你不知道？”纪风手快地把簪子拿了出来，放在手上翻看着。

　　“做工堪称上品中的上品，用的料子应当是寒玉，连皇宫里都没有几支这样的簪子。而且……”纪风思索着说道，“这簪子上刻了符文，应该还有奇效。”

　　他虽然看不懂那些符文具体代表的意思，但入了云天宗后也翻阅了不少典籍，隐约能猜到那是一个小型的防护阵法。

　　“嗯，一个不错的定情信物。”他将簪子放回顾小玉手中。

　　“等等，桃花定情是什么说法啊！这个东西怎么又变成定情信物了？”顾小玉捧着簪子收也不是扔也不是，欲哭无泪地看着纪风等他解释两句。

　　“师姐真不知道？”纪风有些古怪地问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桃花定情是一种流传已久的说法，送桃花簪作为定情信物也极为常见。而且为表诚心，往往是由男方亲手制作……师姐，师姐你怎么了？”纪风看着顾小玉抱着头慢慢蹲下身，也不明所以地蹲了下去。

　　“云天宗虽然是修仙门派，但也不至于从来没人成亲吧？师姐你难道从来没有见过？”

　　纪风是真的不太相信顾小玉长到这么大还不明白这回事，在俗世，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甚至连三岁稚儿都明白送桃花的含义。

　　“说到定情，难道不该是玫瑰吗？”顾小玉闭着眼睛痛苦地说道。

　　在她的印象里，桃花代表的含义一直都是桃子啊！顶多再区分一下脆桃和软桃而已。

　　难怪覃师姐出嫁前问她，她的桃花簪好不好看，她还想师姐素来喜欢的不是莲花么，怎么突然改性儿了。

　　难怪有弟子想要送她桃花簪，幸亏她嫌难看回绝了，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师姐，玫瑰是何物？”纪风不解地问道。

　　“一种花。”顾小玉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别挡着自己起来。

　　纪风伸手扶了一把，见白鹤探出脑袋亲昵地拱了顾小玉一下，像是在催促她，不由提醒道：“师姐，这鹤可是在等你回信？”

　　“……”顾小玉瞅瞅白鹤，对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她眨了眨，张嘴吐出了一支紫肩兔毫。

　　“算了。”

　　她爬起来把桃花簪装回木盒，又捏起笔在玄明师兄送来的信上飞速地写了两笔，然后折成原来大小，原封不动地塞进信封里。完了递到白鹤嘴边，白鹤张嘴叼住，歪了歪头似有所不解。

　　主人让它来送东西，怎么又要让它再衔回去呢？

　　“乖，去吧。”顾小玉拍拍它的小脑袋，白鹤蹭蹭她的手心，双翅展开一振，如一阵风般蹿到了崖顶，恋恋不舍地盘旋了一圈这才离开。

　　“师姐你这是拒绝了？”纪风试探道。

　　顾小玉写回信的时候速度奇快，他还没看清写了什么东西，她就已经折完放进信封里了。

　　“我为何要告诉你。”顾小玉斜他一眼，“行了，休息得差不多了，该起来了。”

　　“我只是觉得玄明师兄年少有为，又是掌门亲传弟子，想来十分优秀……”

　　“这不是他优不优秀的问题。”顾小玉打断了他的话，“不谈这个了，接下来说说你的事。”

　　“我？”纪风指着自己。

　　“就是你，别再想转移话题逃避现实了。”顾小玉抽出自己的青玄剑随手一挥，削落了临近树上的一段树枝，她拿剑指着这截树枝说道，“捡起来，今天我们先练剑法的基本功。”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办法。纪风在修行之路上才跨出了半只脚，而且以他的天赋，连通过外力快速提升实力都做不到，还不如学点招式，说不定还能有些作用。

　　纪风半信半疑地捡起树枝做了个劈刺的动作，问道：“剑法的基本功是这个？”

　　顾小玉被他满是破绽的动作唬了一跳，反应过来随即翻了一个白眼。

　　“你以为这是练剑还是砍柴呢。”

　　青玄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她斜跨一步，一剑刺出！

　　“这是剑法中的刺，不是像你那样拿剑直挺挺地捅。”

　　纪风轻咳了一声，佯若未闻，目光紧随着她的青玄剑。

　　“这是挑。”顾小玉执剑的手轻轻一抖，剑尖斜向上挑去。

　　“这是劈。”动作再变。

　　“这是撩。”

　　“点。”

　　“抹。”

　　“……”

　　十来个动作她依次做了一遍，然后收剑归鞘，停下来看着纪风。

　　“都会了吗？”

　　“会、会了……”有些心虚。

　　“那就每个动作各练一千遍。”

　　纪风：“……”

　　师姐你是认真的吗？

　　顾小玉一挑眉：“怎么？你有什么疑问？”

　　“不，没有。”纪风连连摇头。

　　“很好，那你开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