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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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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甚至渐通恋爱之道,譬如应该对女孩子主动,应该适时邀请对方吃饭。
简直得心应手。
却觉得很无聊,没有激情,感觉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会撒娇,会哭,会小虚荣,会咬牙切齿。
况且那时候他的生活已经被数不清的冻鱼和繁重不堪的学业充斥。恋爱是奢侈品,他消受不起。
“天快亮了啊。”那个女孩说。
“唔?”他回过神,“嗯,快亮了。”
“这里的太阳起来得真早。”女孩笑,“我想起一个故事。以前日本有个天皇,给中国皇帝写信,落款是:日出处天子致日落处天子。真的好拽啊。”
“好像是圣德太子。”他看看女孩,冷静地把她的手从口袋里请出来,“你住哪里?”
女孩虚虚指了一个方向,转过头很认真地问他:“你来料理店打工多久了?”
“大半年……以前在另一家洗盘子。”
她笑起来:“我们都洗过很多很多只盘子,分过很多很多条鱼。”
她从角落推出一辆半新的自行车:“我回去了,早安。”
他点头:“早安。”
第二天晚上来分鱼时又看见她。他从她戴着口罩的脸上看出后面的笑容。偶尔瞥几眼她,她分得飞快,有有时候眼睛也不看鱼,手指像划过流水一样无比娴熟地把一条一条鱼拎出来。
她应该是南方人。说的普通话每一个转角都很温柔,日语也很标准,一脸笑容的时候和其他日本女生没什么二样。
下班后,他们在洗手间伸懒腰。累得失去知觉,他也顾不得在陌生人面前注意形象。
她蹲下来很熟练地捶打小腿,顺便也为他捶了两拳:“这样会舒服一些哦。”
小拳头砸得他笑起来:“果然。”
“好,该走啦。”她起身拍拍手,把衣服帽子扣在头上,脑袋一下子缩进去,像机器娃娃。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连很多天。
他们都在一起分鱼,一起下班,一起在洗手间捶腿。她小小的身子不经意蹭他,像一只猫。他在她的怂恿下也去垃圾堆拣回一辆半新的自行车。
“多好啊,根本没怎么用过,”她仰起脸。
“这里的垃圾都要交垃圾税吧?随便拣了万一被罚款?”
她挤挤鼻子:“那万一不要紧呢?抓到了再说。天天走路挤电车也很累吧?”
他拗不过她。
他们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并肩骑车。她车有些晃,呼啦一下窜到他身边,车头差点和他的搅在一起。她伸出手握他的扶手,他略迟疑,就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缓慢无尽头地骑车。
“来日本几年了?”有一次在市区公园喝拉罐啤酒,他问她。
她咕嘟了一口啤酒,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抹抹嘴巴说:“去年来的,你呢。”
“我比你早一年。”
“早一年啊。”她噗哧笑了,“我还以为你才来不久,不然怎么这么呆。”
“很呆吗?”他扬头喝干啤酒,又拉开一罐,“不会吧。”
“呆子,很呆很呆。”她立起来,迅速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踢开易拉罐,跳远了。
有几天,却突然不见她来料理店,整个夜里百无聊赖,感觉流水线上只剩下他和无数条冰冻鱼。哗啦哗啦的鱼让他觉得人生是一个悲剧。他莫名其妙来到日本,莫名其妙来分鱼,莫名其妙耗尽精神挣钱打工。流水线上重复的分鱼动作让他感到悲哀。
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分鱼?
他麻木地拎出最后一条鱼,机械地跟老板鞠躬道别,原地扭扭腰,推出自行车。第一次感觉形单影只。又发现自己居然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是什么。仔细想了想,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楚,只记得她细白的肤色,伶仃的小腿,头发扎成一个鬏,嚼口香糖,笑起来眼睛迷在一起。
就是八零后女生的样子。
回到住处,一头倒在地板上。过了很久才听见隔壁男女□□的声音,女人叫得似乎有些夸张。他牵牵鼻子,觉得这比单纯的物理意义上的活塞运动还要无聊。
他弯起一条腿,捶了捶,又想起那个女孩子,笑嘻嘻蹲下来说:“这样会舒服一些哦。”
他翻了个身,也不准备去洗澡,很快坠入睡眠。
那段日子的许至尧大概像流水线上的冰冻鱼一样绝望,一样麻木,一样无所事事。人就是贱。他笑,这么快就要把冰冻鱼忘记了。
旧捷安特被他提住刹车,戛然停住,扭头朝回走。逆向行驶,不断提速。
居然眼前全是她的笑脸,她的怒色,她的哭泣。
“许至尧,你真的不会来看我了?”这句话反复冲击他的耳鼓,海浪一样,一阵高过一阵。他冷静下来,给父亲拨了个电话。
“我要工作了。”他说。
父亲难得表扬:“很好。”
“我应聘了好几家公司。”
“不错。你自己把握。工作稳定了,你应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父亲很认真,“我周六接你出来吃顿饭。”
日光明亮耀眼。他告诉自己,已经回来了,这里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