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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琐铒(3)更加虚幻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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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况迷迷糊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刚昏暗下来,他分不清早晚。
四周是一片灰黄的模糊,时序上的错觉,让他变得慌张而急切,仿佛一个因沉睡很久而骤然衰老的人,迫切地要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上。
李况心里是一刻也不愿意耽搁的,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连抬头都让他感到两眼发黑。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嘴里挥之不去的酸痛,以及里面居然半塞着一块核桃大小的软球,舌头好像已经失去了该有的功能,他无法判断嘴里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已经全部被口水浸湿,其中一部分早已抑制不住甚至要从嘴角流出来。
李况想吐掉那一团潮热的东西,却发现嘴僵住了,而且稍微卷曲舌头就能感到皮肉被撕开的痛苦,他想要伸手去取,却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李况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恍惚间看到了任毅,他是要张嘴去咬什么的,想到这地一瞬间,他心就开始狂跳。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咬死了任毅,至于是出于什么原因已经没有心思去细究了,李况只下意识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不管是谁,他想呼喊,哪怕周围也许已经没有其他活人,但如果能听到什么真切的声音,就算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也能让他稍感宽慰。
可声音从喉咙传到嘴里就再也出不去了,舌头上只剩下被放大的痛觉,像无数蚂蚁挺着硬鄂钻进肉里,呜咽声卡在喉咙里,疼得猛关上眼皮,眼泪卡断在眼角。
除了痛苦,再也没有别的感受,李况甚至不想再睁开眼睛,但此时眼睑却被光打亮,他感觉有人温柔地擦拭他的眼泪,贴在他耳边说道:“好孩子,来,深呼吸,慢慢用鼻子吸气,用嘴吐气。”
那是一个略微低沉的女声,声音里充满了某种专业的权威感,虽然温柔,却又让人不容置疑。
李况立刻按照那声音的指示慢慢吸气,那声音很满意李况的表现,立马赞扬道:“你做的很好,慢慢放松,放松。”
李况不能说话,只能用自己的一呼一吸回应,说来奇怪,那人没有给他施药扎针,可是他竟然已经感觉自己真就放松了下来,嘴里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而就在李况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他感觉那人轻轻掰了掰他的嘴,用长镊子把混着鲜血和唾液的棉球拿出来,又从药瓶里拿出一块新棉球,一只手负在李况额头上,轻声说:“我再给你上点药,会有点疼,但忍一下,你很快就会来起来的。”
李况努力睁了睁视线模糊的眼睛,看到右侧一个水蓝的身影,五官模糊,李况只能隐约有种感觉。
这个人像极了油彩刀刮出来的画作,画家像是在画一个梦,而不是眼前真实的景象,梦里是水蓝色的池塘,浅紫的睡莲。
差不多齐肩的头发,是垂落的柳条,她声音是水面荡开的白色波纹。
李况感觉自己被浸润在凉爽的池水里,平静地像一棵水藻,呼吸随着水流缓缓飘动。
这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安全感,因为这种感觉使他无限地想起张果,仿佛此刻坐在他右侧的就是张果,李况彻底放松下来。
“你好像没有休息好?多休息一会儿吧。”
听到这话,李况原本半闭的眼睛又睁开,往那一片幽幽池塘探去,那人一下子便懂了,笑着说道:“睡吧孩子,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好起来。”
李况睡得并不安稳,尽管周围的一切都安排的那么舒适,让人每一节骨头都能感到惬意的床,云朵一般轻柔的枕头,调节到无可挑剔的室温,干净的、熏着阳光麦浪的温暖空气,以及安静幽暗的氛围里若有似无的呼吸声,雨滴轻盈灵动地行走在瓷瓦片上的滴答声。
这是一个专门供人休息的房间,仿佛就算外面洪水滔天,也要给美梦一个去处。
可惜李况从来不做美梦,他睡不安稳,他之前睁开眼睛,被一片水蓝迷惑,现在闭上眼睛,却实实在在看到张果。
尽管李况四肢仍有些不协调,他还是尽全力撑起身子,比起之前,他觉得自己似乎恢复很多了,现在哪怕隔着核桃大小的棉球,他也能搞清楚他咬掉的应该不是任毅的喉管,而是自己的半条舌头。
感应到床上的动静,到人脚踝那么高的暖黄色小灯便从床头开始一直点亮至门口,其他光源倒是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指令,不等李况对这精致感到讶异,大灯也打开了。
“睡醒了?”
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一片水蓝,她边关切地讯问,边从一侧取出一个皮质小长盒递到李况手里。
李况打开深棕的盒子,里面是一副金属框眼镜。
那人笑着鼓励李况戴上试试,李况迟疑了一会儿便戴上了,他度数很高,这副眼镜轻巧地仿若无物,再看四周时,明亮清晰。
李况也终于看清楚了一直在照顾他的人,一个初看上去也许三十五岁上下的女人,不过基于经验,李况估摸她实际可能至少要比看上去再加个十岁左右。
再细看她形容端庄五官温和,望之可亲。
那一片水蓝,是一件材质水灵的绸料风衣裙,剪裁得当衬得身形更增挺拔,不需要外在修饰肤色也红润透亮,一头深褐色细软齐肩卷发妥帖地披散,没有了油彩刀切的质感,少了些神秘朦胧,多了份亲切真实。
李况觉得这种人实在是太不多见,他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那人见状和蔼地笑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银色盒子,这是这次她没有把盒子给李况,而是直接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圆片,对李况说:“孩子,你戴上这个就能说话了,但是每天还是要按照要求动动你的舌头,否则这个东西以后可能就再也摘不掉了。”
说着把金属片贴在了李况脖子上用力摁了摁,李况感觉一阵刺痛,下意识‘嘶’了一声握住脖子往后靠了靠。
那人看着李况,像看自己的孩子,轻声说:“放心吧,任家的产品都很安全,你可以试试说句话,我猜你应该有话想说吧。”
李况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断断续续说:“我…觉得您…有些……眼熟。”
李况只微微张了张嘴,那声音却清楚地从脖颈处的小圆片一字不差的蹦出来,虽然不连贯缺少情绪,但确实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声音感到惊奇。
那人却习以为常,笑着答道:“你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其实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您很早认识我!”李况惊讶得说话都变得利索起来。
那人拍拍李况的肩膀说:“或者说,我是看着你出生的也不为过,我与你的父母可是很熟悉的。”
李况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是虚假的,先是陈念乔,之后是穆子宁,现在居然在琐铒也有人说认识他的父母,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不了解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低头双手按着太阳穴,茫然道:“我感到很混乱。”
“因为你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要知道人的能力和注意力是有限的,你现在能想清楚自己最想知道什么吗?”
那人似乎很能理解李况的心情,尽管不一定是真的理解,但语气里充满柔情,倒也让李况感到慰藉。
李况深吸气,抬头问道:“我能冒昧问一句您的身份,以及我的处境吗?”
她轻柔地握着李况的手,像早知道李况会问什么一样,语气和缓地说道:“一点也不冒昧,这是人之常情。关于你的处境,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你很安全,你的父母朋友也很安全,至于其他的,可能对你来说理解起来需要一些时间,我会让可靠的孩子慢慢告诉你。另外一个你好奇问题,任毅是不是和你说起过我呢?”
李况愣住了,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任毅和他说起来家庭。
那人没有因为李况的反应而气恼,只漫不经心地说:“我叫任平,是任毅的母亲。”
李况听到更是说不出话来,任平的形象和李况想象中的任毅的母亲相差太多了,不过他想了想,很快又不觉得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了,他曾经只是按照他自己的经验去理解任毅的话,再精准的表达也只能走样。
何况,怎么能别人说什么就一定要相信呢?
虽然对于任平的话,李况选择保持怀疑,但有一点李况是确信的,那就是这个人比起柔戈、林永要有权势得多,而且似乎也好说话得多,于是李况小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可以见一见任毅吗?”
任平笑着握紧了李况的手,李况更是索性摊开手掌由她握着,任平这才爽朗地说道:“当然,你果然是个爱操心的狡猾孩子,你要知道,就算你不想见他,我也会求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