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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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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张□□正在厨房里琢磨着“1966”,这是他打算在下一季聚义厅里推出的鸡尾酒新品。
哦,对了,还没介绍,聚义厅是间酒吧,就张学军那破小卖部改过来的。
没有时下小年轻儿的那些花里胡哨,就水泥地板配着一溜儿的长条板凳,每桌一个披着虎皮的大椅子,酒柜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灶台改过来的,上面一大匾额,用狂草写着“聚义厅”三个字,挂在正中间。
整个布局就俩词:舒坦、敞亮。
最近生意有些差,张□□琢磨着是时候推出些新品吸引一下顾客。
苦艾酒……一盎司
深色朗姆酒……半盎司
放点蜂蜜吧,现在的小年轻儿都好甜口。
加满开水。
张□□看似随意的搭配其实都是有讲究的。苦艾酒芳香浓郁,口感清淡而略带苦味,配着用甘蔗压出来的糖汁蒸馏出来的朗姆酒,刚好综合口味,那一点点的蜂蜜恰到好处的盖过了高度酒的刺激。
他盖好雪克壶,用右手大拇指抵住上盖,食指及小指夹住壶,中指及无名指支撑着,开始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我已用尽全身力气,依然不在一个世界里,那么让我最后握紧你的手……”手机深情的唱起了歌儿。
“喂,张□□吗?”电话接起来后,那头传来了低沉的男音。
“是,哪位?”张□□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摇着雪克壶,心里掐着时间。他没有特意去学过调酒,都是年轻那会儿在酒吧里混出来的经验,不过鼓捣了这么些年,也算有些能耐。其他酒吧里的常见的不常见的,百八十种,他还是能调出来的。
“谭飞。”简洁明了的自报家门。
“谭飞?”差不多了。张□□估摸着时间,把手机夹到脖子和肩膀间,腾了只手,把酒倒了出来。
大底因着一心二用,张□□只觉着这名儿有些熟,可愣是没想起来,于是低着嗓,又问了一句,“哪位?”
“谭飞。”对面的男人很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
张□□拿起调好的“1966”喝了一口,有些苦涩,但是苦尽甘来,这酒应该是成了。酒精过喉,他终于想起这位是谁了。
五年前。
张学军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才刚醒。
好像亲人间真有心灵感应那样,他无知无觉的躺了三四天,忽然梦到他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屁股后面跑,就诈尸一样醒了过来。
天旋地转的坐起来,然后摔了回去,再爬起来,再摔了回去,如此反复,弄了三四回,咬着牙忍着吐,总算把外面的护士给盼进来了。
“咳咳……张学军呢?”他咽了咽口水,咳了几声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记着当时在胡同里被围,张学军护着他让他先走。
他顺着狭窄的胡同跑了一阵儿,觉得不放心,又奔了回去。
张学军趴在地上一直喊他名儿,让他快走,可就是起不来,估计是刚才被揍恨了,喊着喊着就不动了。
他以为自己是恨张学军的,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看到那个人就这么无力的躺在地上,他忽然就发了疯。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尖刀捅着他的后腰,可是又不使劲儿扎下去,只是变着法儿的绞。
疼,但是更慌,不知道那一刀什么时候会捅进来,就好像悬着一颗心,不知道张学军会不会就没了。
草他妈/的,被恭叔摔在墙上,膝盖顶着下巴,昏过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张学军死后的一年时间里,他总是做梦,梦到他妈刚死的那会儿,半夜一个人哭着醒过来在胡同里乱转找他妈。
张学军就跟着他后头闷声走,等他哭累了、跑累了,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就站他前面伸着食指等他。
这个动作,在他摔倒时,张学军常做。
为什么是一根手指而不是一只手?张□□后来一直在想。
也许是那人想要培养他大老爷们的气魄,怕他长大以后变成二刈子,觉得一根手指就足够撑着他。
可惜,他活着的时候,自己没能长成他期待的那样,而且还把他给连累死了。
好在到了现在,而立之年,张□□也算是过上了张学军想让他过的体面生活,现在翻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没多大意思。
哟,您问张学军是谁?
一直忘说了,张学军是张□□他爹。
“呦,小六爷,您今儿怎么来了?”四五笑着打趣张□□,自从他和张□□告白以后,这人就见天儿的躲着他,平日里想要见一面都难。
“约了人。”张□□应了声,绕着他走开,到前台和酒保拿了瓶啤酒,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四五原名叫李肖,十六七的小屁孩儿,一年前离家出走,在胡同里迷了路,进了聚义厅。不愿读书,听了弹球儿讲了六爷的故事后,十分向往,非得跟着他,他拧不过,就让人呆酒吧里当服务员。
“□□,那酒研究的怎么样了?”弹球儿搬了张长条凳坐了过来。
“差不多,1966。先叫着,找个人多的日子,推出去,看看情况。”张□□从口袋里把酒方拿出来交给弹球儿,喝了一口啤酒,盯着透明的玻璃窗发呆。
“哥,约了人啊?”弹球儿贼兮兮的凑过头去问,他刚才可是听到了□□和四五的对话,“谁啊?嫂子?不能啊,我天天跟着你屁股后面跑,也没见你认识新的女朋友啊?难道是上次来我们酒吧那个‘卖鸡’?你说你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买鸡的,好好的一女孩儿,干嘛非得叫‘卖鸡’啊!听着就不像是正经儿女人。”
“酒吧里没事儿做了是不是!去把上次的进货单整一整。”张□□不耐烦的推开弹球儿凑得使劲的脸,又添了一句,“还有,把英文也好好学一学,上次来的俩外国人,都让你吓跑了。给你报的那个班,你怎么没去上了?”
“哎哟哟,小六爷,您饶了我吧,小的滚还不行嘛。”弹球儿讨饶,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样,一样是数字,一样是鸟文。
数字还好,你认识我,我认识你的,虽然不熟,打打交道,也能应付一下。那鸟文,真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偏生着开酒吧的就得经常接触这些洋玩意儿,他自己为了记住酒柜上那一溜儿的酒瓶,一个一个的起外号儿,脑袋都要起泡了。
“是Maggie,不是买鸡。”张□□看着弹球儿吓得屁股尿流的样儿,好笑的又纠正了一回。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变了不少,可是弹球儿还是和张学军在世的那会儿一样,一样儿的没谱,一样儿的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