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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错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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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鹅黄锦衣,那闪耀却又含蓄的黄昭示着身份的尊贵,可封哲炎的脚步却匆忙的不与之相配。穿过回廊,人造湖的长桥,庭院小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膝盖还未触地,行礼的对象已经疾步而过,不禁面面相觑,各自猜测。与这些下人相比,更加感到诧异的恐怕就是御书房的大臣了,他们都是朝中要臣,身份显赫,向皇上所奏的也都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可随着总管太监神色慌张的一句耳语,皇上就突然甩袖离去,把各位大臣晾在了一边,任他们猜测、不满。
这个让皇上如此失态的消息是:
蕈妃绝食了。
这个封号是皇上单方面的一厢情愿,顾尘君死也不肯接受封赐,为此封哲炎摔遍了她居室里所有的瓷器,可她只是跪在地上,任凭茶盅里的水溅洒到脸上,也不管破碎的花瓶残片划伤了手指,低垂着眼帘,平静地看着满地狼籍。
等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供自己发泄,封哲炎泄去怒火的心里只剩下痛惜,俯下身拉起顾尘君的手,看着原来玉指如葱根,现在却粗糙的手,心痛的感觉阵阵袭来,他将那只手抬至唇边,轻轻地吮去渗出的血珠。
顾尘君猛然抽回了手,用另一只手捂着,紧紧贴在胸前。
封哲炎愣了一下,继而冷笑道:“好,既然你不肯服从,朕就一直困着你,看你能撑多久!”
封哲炎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合眼。
他背着手在小径上凝视着弯弯的月亮,充满对自己的无奈。以前是皇子,看上眼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现在更是贵为一国之君,天下都是自己的,更何况美貌的女子。比顾尘君美丽百倍,妖娆千成,才情惊人的女子,随便一挥手就能招来三千,怎么就单单迷上了一个顾尘君?
为什么只有她不肯服从……
封哲炎攥紧了拳头,妒火烧着他的胸口。
假如他知道顾尘君决然抽回手时的感受,也许煎熬的成分就会减少几许。
那时的顾尘君,惊异地看着他伸出舌尖,轻轻拭去手指的血痕,那温润的摩擦感让她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几乎站立不稳,只得慌忙地抽回手,捂住急剧加速的心跳。
待他走后,顾尘君遣走的侍女,不禁为刚才的感觉懊恼。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她开始绝食。
未泉宫的人个个胆战心惊,谁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告诉皇上他新晋的美人儿正在自寻死路,只得暗地里请示了掌管后宫的皇后薛洵秀。
“有这等事……”
薛皇后眼睑微抬,一字一板地说:“回去好好劝劝你家贵妃,既进了皇家的门,就要懂得礼数,这要死要活的事很是伤体统,还是算了吧。还有,最近皇上政事甚多,就不要让这件事烦他了。”
薛皇后优雅地挥了挥手,示意报信的人可以走了,暗地里咬碎了银牙。
到了第四天,眼看太医的妙手回春只能保住顾尘君的一口气,贴身侍女映儿这才战战兢兢地告诉了总管太监,招来了一路风风火火的皇上。
封哲炎坐在床边,微微颤抖地握住顾尘君的手,那手枯涩不已,失去应有的水分,再凝视她的脸,脸颊深陷,皮肤毫无光泽,竟和个活死人没有什么差别。
封哲炎的心猛然一痛:你就这么想离开朕吗……
回身甩手给了映儿一个耳光,映儿吓得赶紧跪下连连叩头,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丝,不停地求皇上开恩。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
封哲炎的眼睛通红,像是要杀人。
映儿体如筛糠,她知道皇上真的可能会杀人,说错一句刀就会压在自己的脖颈上。
“是……是皇后娘娘……”
“又管皇后什么事!”
“皇上恕罪……皇后娘娘……她不让奴婢去打扰陛下……”
“混帐!”
封哲炎一拍桌子,茶具呼呼啦啦碎了一地。
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
封哲炎用手点指:“蕈妃如果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的命!”
吐出郁结在心中的一口气,封哲炎摸着顾尘君的脸颊,轻声呼唤:“尘君,尘君……”
一旁守着的柳太医壮着胆子说:“皇上,蕈妃娘娘已经有了皇上的血脉,再这样下去,恐怕……”
什么!
封哲炎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孩子……她有了我的孩子……
担心之余添了几分喜悦,把她的手贴在胸前,封哲炎俯下身子对着她的耳朵说:“尘君,你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快点好起来……”
顾尘君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不为人察觉的牵动了一下。
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头脑反而异常清醒,封哲炎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地知道。
如果……进来的是那个人……多好……
太医的一句话猛然把自己拉回了现实。孩子?为什么要有孩子?
……会是他的骨肉吗?……
顾尘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很用力,似乎眼皮有千斤重,视野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渐渐地适应了光线,映入眼帘的是封哲炎又惊又喜的神色,那软软的安慰的声音,听起来很飘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却又真真切切地传入自己的耳中。
“快,快,端些饭食来,要清淡的……不,还是熬些粥吧,稠一些……”
看到蕈妃睁开眼睛,安下心的并不是皇上一个人,满屋子的人都齐齐出了口气,带着保住性命的兴奋感紧张地忙碌着。
出了未泉宫,封哲炎的一颗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想到了另一件事,吩咐道:“去皇后那里。”
薛皇后一听到君王驾到,急忙出来迎接,封哲炎只看了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薛皇后发觉圣驾颜色微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封哲炎坐稳后,单刀直入:“前几日可有人向你通报蕈妃的事?”
张口就提这件事,看来是兴师问罪了,薛皇后并不放在心上:“是有此事。”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朕一声?起码也不应该置之不理啊!”
“皇上就是为了这件事和臣妾生气吗?”
“你身为六宫之首,没有做好分内的事,难道朕这么说还不应该吗?”
薛皇后的眼中渐渐有了怒火,你竟然,为了那个民间的女子,向我大发雷霆!
“皇上,您如果要怪臣妾没有好好地把宫中的礼数教给蕈妃,臣妾甘愿受罚,可是如果是因为臣妾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陛下,那可就有些没有道理了。”
“你差点害死她!”
“皇上这话怎么说?又不是臣妾让她寻死觅活的,怎么这也怪在臣妾头上?”
封哲炎一时语塞,薛皇后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皇上是天子,能服侍皇上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怎奈她如此不知好歹,做出不合礼法的天真行为。倘若嫔妃都用这一招来要挟皇上,就成什么样子了!”
封哲炎的气色越来越差,靠近薛皇后,阴沉地说:“朕告诉你,如果她有什么闪失,你决脱不了干系!”
数日后,封哲炎兴冲冲地向未泉宫走去,听到美人儿渐渐康复的消息,心里乐开了花,一进门就说:“尘君,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顾尘君只是静静地行礼,并不答话。
没有注意到对象的冷淡,封哲炎继续兴高采烈地说:“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朕做了什么?在修湖!朕请来了名家的工匠,仿照瘦西湖在你的宫殿修一个,以解你的思乡之情……”
叨叨了半天,封哲炎总算注意到了自己在唱独角戏,根本没有得到回应,关切地抚摩着顾尘君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尘君后撤了一步:“请皇上自重。”
落空的手缓缓垂下,在体侧变的僵硬,封哲炎的表情也随之变化:“自重?你是朕的妃子,这有什么?”
“尘君之所以没有踏上黄泉路,是不忍心连累腹中的孩子,请皇上不要误会。”
误会?
封哲炎突然想笑,突然发现自己是这么可笑。
退后了一步,额头的筋络隐隐可见,却用难得的平稳语气说:“你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人……好,朕就让你见他!”
急走至门边,封哲炎沉沉地回头看着她:“让你看看他是不是大封朝的忠臣!”
封哲雍在兄长走后不久,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
视线一下子模糊,泪水不停涌出来,顾尘君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怎么能哭呢?哭了就看不到他了啊。顾尘君还在擦拭着,嘴唇却在笑:我不想哭的啊,明明是不想哭的……
封哲雍紧紧攥着拳头,强迫自己压制着隐隐闪烁的泪光,只想,只想伸出双臂,拥住眼前的人。
从此,再也不分开。
可是……
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身子明明是想冲过去,轻轻擦去她滴滴落在心上的泪珠,然后实现曾经许下的诺言。可心里却反复告诫着:
不能那样做!不能啊……
长久站立后,封哲雍躬身一拜:
“见过……娘娘……”
很平常的一句话,平常到顾尘君一天可以听上几十遍,语气也没什么特别,和别人一样的,表面上的问候,无冷无暖。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句话在双方心理上造成的冲击。
顾尘君呆呆站着,耳中隐约听见心的某初,猛然裂开的声音。
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顾尘君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我是尘君啊……”
明显感觉到面容上的手微微一颤,缓缓滑下,然后,垂在身侧,“娘娘,……请自重。”
顾尘君瘫软在地上,止不住的泪水不断涌出,可还是昂着头,拼命拼命用模糊的视线注视着他。
那一句“自重”,从来没有想过分量会那么重。
“为什么,你对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你说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狠狠咬着牙关,可是不得不说出口:“那些话,请娘娘忘了吧。”
曾经以为近在咫尺的幸福,原来只不过是春梦一场。
一只手按在腹部,顾尘君用另一只手支撑着站起来,直视着他:“你让我怎么忘记?我已经,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啊!”
宛若晴天半空中的一到霹雳,封哲雍倒退了几步,身子晃了晃,强撑着才站稳,耳边嗡嗡的轰鸣。
孩子?怎么会……
“两位聊的不错啊。”
一个冰冷的如万年寒冰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封哲雍一听兄长就在外面,额头顿时冒出密密的汗珠,急忙向旁边一闪:“参见皇上。”
封哲炎唰的合上了折扇,稳稳地走进来,每一步仿佛都要在地上踩出印记,扫视着恭敬的弟弟,和不恭顺的顾尘君,后者追视着一旁的人,百无禁忌,孤注一掷。
哼了一声,封哲炎转向弟弟:“三弟,朕知道你熟谙带军打仗,现在边关不是很太平,那里的将军多次向朕提出派一名得力的人去镇守,朕思来想去,只有三弟你最合适。朕要任命你为边关的大将军,统领那里八十万军队,封执山王。”
桌子晃动了一下,顾尘君扶着桌子来保持重心,顾不得皇上就在面前,眼睛只追随着一心想要追寻的人。热切的期盼只得到对方故意的回避,封哲雍闭上双眼,深深跪地行大礼:
“臣,谢主龙恩……”
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刚毅如石的面颊上滚滚而落。滴在地上,瞬间就冷却了。
顾尘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后倒去,封哲炎抢步扶住她,紧紧握住冰凉的双手,将她揽在怀中。
如果所有人都让你伤心,那么,就让我来保护你。
即使这种保护是一种伤害,我也决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