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夏灼君

1、第一章

　　李青霭今晚吃饭故意吃得很慢，好在做作业之前，能蹭在电视机前看看明天的天气预报。
　　晴转多云，可能有小雨。
　　那正好。阴阴的天，最适合情绪蒸腾，对表白有利。明天表白成功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和韩潮一起在微湿的操场散散步。虽说只要是和韩潮在一起，冒着大雨逛操场都行。
　　要是失败了呢？……应该不会吧。
　　她回想起和韩潮第一次相碰的时候——是真的肢体上的相碰。他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她在跟章霁雯打闹。章霁雯没料到后面有人，一把把她推出转角处，飞出去来不及刹住脚的她把韩潮实打实地撞倒在地。
　　她惊慌中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倒是韩潮，久久没有起身，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吓傻了的李青霭这样问。
　　和韩潮一起下楼梯却躲过一劫的另外一个男同学发话了，“干什么呢？没看见这边有人吗？”男同学试着扶起韩潮，后者脸色苍白。
　　章霁雯小声嘟囔：“撞一下就起不来啦，碰瓷都没这么厉害。”
　　李青霭踩了章霁雯一脚，转头赔着笑，“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送他到医务室看看？”李青霭后来想想，她会这么和蔼的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低头的时候注意到了韩潮的脸。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前额盖着一层细碎的刘海，鼻梁高挺，嘴唇却紧紧抿着。虽然不是让人尖叫的俊俏，但在一群男生里绝对是扎眼的。
　　被扶起来的韩潮：“……不用了。”
　　旁边的男同学表情严厉，“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韩潮好像好不容易喘过劲儿来，摆了摆手，“没事，谁会知道下楼上个厕所还能被撞到。”
　　从楼上下来上厕所，看来是高二的学长了。他们这栋教学楼刚好有六层楼，下面五层都是高一，只有六楼是高二的。更奇葩的是，六层没有厕所。
　　李青霭不无尴尬，但还是殷勤地劝道：“我还是扶你去趟医务室吧。”
　　章霁雯：“哎呦，之前褚天文扭伤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对人家这么殷勤过。”
　　李青霭白了她一眼，“褚天文也算个人？”转头很自然地挽过韩潮的胳膊，不容拒绝地柔声道：“走。”
　　拗不过李青霭的好意，韩潮随她一起去了医务室，另外一个男同学独自去了厕所，留下章霁雯一个人目瞪口呆。
　　那次之后，李青霭就认识了韩潮，然而用章霁雯的话说是“贼心不死”。她一下课就守在楼梯口，等着韩潮下来上厕所的时候假装偶遇，打声招呼。韩潮总是大大方方地对她点个头，唯独一起上厕所的那个男同学还是黑着脸。
　　见韩潮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李青霭就……被讹传为五层著名的男厕偷窥狂魔了。
　　但李青霭总觉得，和韩潮的相识是缘分造就的奇遇。若不是基友章霁雯那一推，若不是她们班刚好就在男厕所旁边，若不是韩潮恰好身子虚弱一推就倒……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的相逢定是上天注定。
　　经过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背过几首“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样的酸诗，李青霭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她要去表白！

　　第二天，李青霭早早地起身打扮，匆忙洗了头又吹干头发，把刘海三七分又四六分，最后作罢。刻意把校服裙子往腰上再提了提，让裙摆晃荡在膝盖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大腿。向来最讨厌隐形袜的她，也忍着不适应把袜子穿上。临出门之前，还顺手带上了一支带浅浅粉红色的润唇膏。
　　穿着裙子骑自行车是一项技术活，尤其裙子变短了。李青霭有好几次险些走光。
　　“前面那个是李青霭吧？”
　　“好像是。”
　　“喂！李青霭！”
　　李青霭奋力蹬起自行车，就是不肯回头。
　　笑话，这声音一听就是褚天文和柳承胤那两个缺心眼的，一听就没好事。
　　后面蹬车的速度也骤然加快，不一会就追上了李青霭，褚天文和柳承胤一人一边夹攻，李青霭不得不骑得更小心。
　　她没好气，“想干嘛？”
　　柳承胤微笑着说：“没事，就是想跟你一块上学。”
　　她立马还以白眼，“走开。”
　　柳承胤保持微笑，“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另一边的褚天文直白得多，“听说你要去表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青霭：“……”
　　她就知道章霁雯管不住嘴！要不是心里实在慌，她才不会去问那个大嘴巴的意见。
　　褚天文长叹一声，“我们小矮子也学会勾汉子了。”他和柳承胤对她开嘲讽模式的时候，都会叫她“小矮子”。
　　“谁勾汉子了！”李青霭把圆圆的眼睛一瞪，抬腿想踢褚天文的自行车一脚，被他轻松躲过。“要你胡说。”
　　“你这样……让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哥哥们很是心疼啊。”褚天文不知悔改，佯装难过。“成瘾你说对吧？”
　　柳承胤被他唤作成瘾、瘾君子、嗑药君等一系列展现想象力的名字。
　　瘾君子此刻慢悠悠地匀速骑着车，没接褚天文的话茬。“你打算如何击中敌人要害？”
　　李青霭莫名臊了脸，别过脸搪塞道：“还没想好。”
　　可她这一别过脸，正对着褚天文。
　　褚天文摆出无辜脸，“你看我干嘛，我还能帮你想办法勾汉子不成。”
　　这一次，李青霭很精准地踹到了褚天文的单车。

　　呼吸又深呼吸，依然排除不了空气里弥漫的躁动因子。
　　熬过半个上午，终于到了课间操时间。
　　广播放起集合的音乐，学校领导开始在喇叭里喊话：“高一年级迅速下楼，高二年级也迅速跟上，不要拖拖拉拉——”
　　然而此时此刻的李青霭怀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少女心，压根没有空暇理会。
　　章霁雯见她紧张得如临大敌，也变得严肃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对李青霭说：“不去做课间操要记名，今天可是班主任值班，我是不会帮你请假的哦。”
　　还真是好朋友呢。
　　“就说我肚子痛，在厕所蹲着出不来。”李青霭不肯轻易改变计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基友你一定要帮帮我呀！我上楼了！”
　　章霁雯还待阻止，就眼睁睁看着李青霭一阵小旋风般窜了出去。

　　外面天阴沉沉的，李青霭的心情也极其阴郁。
　　下课铃终于响起来，她拿起书包站起来，一副蔫了的样子。向以往放学会一起走的章霁雯挥了挥手，“我今天自己一个人回家。”
　　章霁雯有点儿放心不下，忍不住嘱咐：“明天文综三科的练习册都要交，你记得把之前没做的补了。”
　　李青霭点头，接着往外走。
　　“你带练习册了吗？”
　　李青霭的步伐顿了顿，回来翻书箱，把练习册装进书包。看到书包底部静静躺着早上出门带的那根唇膏，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度。
　　“我走了。”
　　“喂，”章霁雯哭笑不得，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没事儿，再接再厉。”

　　骑车在回家的路上，明明还是来时的路，李青霭竟觉得特别漫长。
　　握住车头手柄的手上分明感到有一滴湿润的承重，她低头看，以为自己哭了。
　　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
　　原来开始下雨了啊。
　　雨点很小，存在感很弱，偶尔落在鼻梁上，她才会腾出一只手擦去。
　　妈的，她是被下了什么咒么？怎么人生中所有刚萌芽的喜欢都会以莫名其妙的惨败告终？
　　第一次表白，是幼儿园的时候，她不能免俗地喜欢每天下午给全班同学分糖的班长。结果人家直接告诉了老师，老师在他头上贴小红花，把自己罚去站墙根的时候，她对班长的心就死了。
　　第二次表白，是小学五年级了，她偷偷喜欢班里的数学老师，有时故意不交作业，就为了他叫她去办公室里训话，这样两人就可以独处了。不过，后来，这场暗恋也以数学老师打电话叫家长的惨烈方式结束，原因是不交作业次数太多。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刚刚发生的这一次。她在门口截住韩潮，面对他却想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周围的人都散了，她才敢直视他的眼睛。等她好不容易吐出“我”这个音节，就见班主任从韩潮身后突然冒了出来。
　　完全不敢回想自己当时是发什么神经，厚着脸皮蹲在自己准备告白的男生面前，表情狰狞地装肚子疼。
　　比起韩潮疑惑的眼神，还是班主任的冷漠脸比较可怕。

　　虽然只是小雨，但一直骑到回家的时候，她还是感觉整个人都被润湿了，拧不出水的那种湿。就像她说不出来哪里难受，可就是难受的心情。
　　停好单车，她甩甩头发，坐在玄关上恶狠狠地把已经从脚后跟滑脱的隐形袜扒拉下来。
　　像在跟谁赌气似的，发誓再也不要穿了。
　　不过，以往这时候回家都能听见厨房炒菜的声音了，怎么这会儿却安静地像没人在家？而且，厅里好像没开灯，暗暗的。
　　李青霭随意趿拉着拖鞋，就从玄关绕了进去，顺手在转角的墙边按开了灯。
　　“Congratulations！”这齐声欢呼让她以为进错了家门。
　　李青霭僵在原地，一一扫过去，坐在大厅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褚天文、柳承胤和赵芷容三个和她从小玩到大的损友们。大厅桌子上甚至还摆着蛋糕和一些小零食，看来是特意在等她。
　　赵芷容顶着最近烫的梨花卷，故作委屈地嚷着：“青霭，咱俩少说也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交男朋友了居然不告诉我！要不是褚天文跟我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褚天文注意到了什么，戏谑地挑眉。“今天的裙子这么短，你们班主任知道吗？”
　　“你们先消停一会儿，”只有柳承胤察觉到当事人脸色不对，“所以……没成功？”
　　李青霭扁了扁嘴，想说什么，舌头却不争气地打了结。
　　赵芷容和褚天文面面相觑，自觉说错话。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滞了，赵芷容起身走向李青霭，给她一个结结实实又波涛汹涌的拥抱，嘴里说着“宝宝我错了，还不知道结果就叫天文他们去买蛋糕庆祝，都怪之前章霁雯那家伙乱给情报。我们把蛋糕吃了就忘记这件事哈，乖……”，回头瞪了褚天文他们一眼。
　　李青霭“哇”的一声靠在赵芷容肩上哭出来。
　　其实不是为搞砸了的表白哭，而是因为，连这样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都有人替自己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