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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十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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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两天后就是婚礼。
西北高原的天气常常是晴空万里,今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护士们高兴得什么似的,七手八脚地为亦悠开脸盘头。这个小院作为她的娘家,也用彩纸装饰得花团锦簇。亦悠看了却忍不住想哭——如果爸妈能看到她今天出嫁该多好。
楚云飞在婚礼开始前走进她的房间,屏退众人,他静静欣赏着即将和自己拜堂成亲的妻子,这个女子虽然外表秀丽温婉,内心却坚韧异常。正红广袖短袄配百褶裙的嫁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端庄又不失娇媚,只是全身仅戴着一串珠链未免太过素俭。楚云飞取出一支赤金嵌宝扁簪,亲手插在亦悠的发髻上说:“结婚总是喜气一点好。”
认出发簪上的翡翠就是镶嵌在他常戴的一只金戒指上的,亦悠满脸疑问的看着他。楚云飞回答:“我让金匠连夜把戒指化了重新打过。那戒指是祖辈传下来的,成色比外面买的强,也算楚家给你的聘礼吧。委屈你了。”
珍惜的抚触小巧金簪上的一点水汪含翠,她想起来,取出鹿皮手套送给他。手腕处的衬里用深色丝线不显眼的各绣了“楚”“江”二字,楚云飞不解问她,亦悠含笑在纸上端正写下自己的名字。
“江亦悠。”楚云飞拥起她的脸庞,郑重唤她一声。
没有花轿也没有锣鼓,有的是众人的衷心祝福和笑语满堂。三多堂里外张灯结彩,圆桌般大的双鹊报喜剪纸贴在中堂,红艳艳的让人看了就满心欢喜。因为没有父母高堂在场,况且楚云飞军装在身,新人鞠躬对拜,喝过交杯酒就算礼成。晚餐很丰盛,但没有准备酒水,将官们纷纷过来以茶代酒向新人祝贺。
苏利娜也说了几句祝福的套词,趁着旁人不注意时,不无酸意的对江亦悠说:“楚太太果然是做医生的,身子真会调理呐。该晕就晕该醒就醒,什么都没耽误。”
亦悠怎肯白白受气,妩媚的一笑而答:“哪里哪里,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里比得上苏中校巾帼不让须眉,想必您在战场上肯定不会晕过去,党国不派苏中校到前线杀敌立功实在是屈才啊!”
这时楚团座听到两个女人的斗嘴,不悦的朝她们一瞥,两人只好都闭口。孙铭偷笑不已,悄悄对亦悠说:“哪有你这样的新娘子,结婚当天还要和人争风吃醋。”
早起晨妆,对镜自怜。即做了团长夫人,可不能再蓬头垢面的就往外跑了。亦悠换上一身藕荷色素娟滚边旗袍,欣赏着镜中人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自恋半天,遗憾地叹道:“嗳,要是我的数码小S在就好了。”
“粟马?你想去喂马么?”楚云飞从外面进来,没听全。
亦悠笑笑扯开话题:“云飞,带我出去逛逛吧!”
便装简从,来到安化县城里,楚团座才发现自己娶的妻子不是一般的怪:什么都值得伸长脖子看得津津有味,磨剪刀的、箍木桶的、弹棉花的、敲洋铁的------每每路过这些作坊都要赖着瞅半天。一旦碰上个把挑担卖冰糖葫芦捏糖人的,那更是死缠烂打的要他一个堂堂国军加强团团长掏钱买给她——她也有零花钱,就是舍不得用自己的。楚云飞有点后悔不该答应带她出来。
在酒馆二楼临窗雅座里坐下点了一桌子酒菜,楚太太开始还兴致盎然的,后来慢慢不作声了,对着窗外沉思。楚云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城东门涌来一批难民,都是战乱逃来的,个个衣衫褴褛,人人面黄肌瘦,被当地巡警和地保们推来赶去。
江亦悠收回视线转向楚云飞,对方镇定自若的饮酒吃菜,可是她一想到街上饥寒交迫的难民就再难举起筷子。
楚云飞放下青瓷酒杯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吃就能帮助他们?就算你把这桌上所有的酒菜都分给他们,又能填得饱几个人的肚子?”
亦悠张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音。
“只有尽快消灭侵略者才是军人最大的慈悲心。”
甜蜜的日子很快被战火打乱。
楚云飞并没有因为新婚而耽误军事:通宵达旦的分析情报、制定作战方案、筹集军备、前线督战。晚上即便回来住也是躺下就睡,累得没一句多余的话。医疗队病房又变得人满为患,医护人员却明显缺乏。江亦悠只得脱下旗袍,卷起袖子,继续和血肉、溃烂、弹片打交道。
药品日见匮乏,尤其是盘尼西林等抗菌药快用尽了,亦悠来到后勤保障处,找负责供应药品的干事想办法。刚巧运来一批武器,楚云飞正在屋前空地上和几名警卫试校枪械。江亦悠不敢打搅他们,找到那位干事说明情况后才站到丈夫身后,看他们射击打靶。
楚云飞常年练枪,枪法精准。乘着射击间隙,对她说一句:“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亦悠一开始还挺高兴,因为听丈夫夸她“君子”什么的,后来才回过味来:这是在说她前一阵都是在358团吃白食呢!
正想回敬他几句,方参谋带着一名军官过来向楚云飞报告:“团座,这位是由桂系46军调任的白岩少校,26岁广西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
“嗯,这么年轻就是少校了,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楚云飞边说边埋头拆卸枪支。
那位军官俊逸颀长、气宇轩昂,只是一双眼睛略显阴鸷。他军姿飒爽的敬礼,高声道:“向楚团长报到!本人白岩由175师524团调任。”
“哦,524团?就是桂南会战中与日军第十八师团第五纵队血战得胜的524团么?”楚云飞开始有了兴趣,抬头看他。
“正是,卑职也在此战中负伤。”
楚云飞标准的回敬了一个军礼,向对方表示敬意。江亦悠思想觉悟明显不如她丈夫,她心里只想:又来一个帅哥。
面对楚云飞提出的一些问题,白少校对答如流,神色间既没有下级对上司的阿谀奉承相也没有358团其他军官对楚团长通常表现出的敬畏感。潇洒姿态中反而流露出些许玩世不恭的味道。
楚云飞离开后,白少校向亦悠恭喜新婚,并大方的向她伸出手。亦悠微微一愣,也伸手相握,白岩的手心冰凉潮湿。
“楚太太即深明大义又贤德能干,军队中难得有您这样的女性。”
“过奖了,我不过是帮帮医生的忙。”
“我来的路上,就听接待的士官夸赞您为人谦和,体恤下属--------”
被人奉承亦悠还是很受用的。边走边聊,跨过一道门槛,白岩抢先一步扶她下台阶:“这处台阶较陡,楚太太小心。”
第十四章
白岩非常能干,调任一营副营长后,没多久就使原本士气不振的一营重复生机。他自己也是身先士卒,不仅和士兵同吃同住,而且经常带领侦察兵去敌区刺探军情,军官们对他评价——智勇双全,因此深得楚云飞的器重。
护士们少女怀春,总难免要对这位空降青年少校遐想联翩,忙中偷闲的互相取笑。
“小桃,你这死妮子!叫你去一营给伤员换药,就拖那么久,用得着一整天么?”
“嘻嘻,你也别光说我呀,谁那天和白少校聊了两句,回来就说‘他笑起来,那双眼睛不知有多坏!’”
“你还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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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悠要不是怕楚云飞知道了板起那张经典扑克脸,也恨不得跟着她们三八几句。
有一次军事例会后,白岩拿着部缴获的相机来到医疗队,替护士们拍照。女孩们都很兴奋,挨挨挤挤的拥了一院子,可惜胶片不多,拍了一些合影后就只剩下一张底片了。大家都推江亦悠和楚团长拍一张,亦悠也遗憾结婚的时候太过仓促而没有留下一些纪念。好不容易逮住形色匆匆的丈夫,才站在一起留影。虽然夫妻俩匆忙间都没有换衣打扮,但照片拍得很好,光线构图都十分专业。相片里,楚云飞略显疲惫,但还是那么英武轩昂,自己则一脸幸福的挽着丈夫的臂膀。背景是三多堂前的一丛松柏,温暖的阳光穿过针叶的缝隙形成朦胧的星状光斑,温馨地环绕着他俩。
亦悠问白岩是否学过摄影,白岩说在广西的时候向一名随军记者学过拍照和速写。这让亦悠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因为她在大学里选修过速写课程。白岩找来一根细木炭,在记事本上勾画了一个女子的头像侧影,寥寥几笔,但已经可以看出有亦悠的神韵。白岩的多才多艺让她吃惊。
一天深夜,一营的几个兵士簇拥着一副担架,急匆匆地抬进医疗队,而担架上那具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的躯体的主人正是白岩。楚云飞得信后赶忙披衣而起,察看爱将伤势。王军医做了紧急手术,他是被机枪扫中的,全身取出多枚弹头。
“他太年轻了,有些急功近利,我应该阻止他的。”楚云飞很是懊恼。江亦悠从丈夫那里了解到白岩仗着多次深入敌区的经验,擅自带一队尖兵连夜偷袭,想一举端掉日军的一个据点,没想到还是功败垂成,被守军发现。
1942年的春天终于降临到这自古就战火不断的西北高原上,早春的天气并不能给苏醒后的白岩带来一点安慰。他自受伤后脾气变得十分阴沉,终日不言不语。脊背上的枪伤可能影响到某根神经,白岩的右手经常会不自觉地颤抖,无法握紧枪支。他却更加死命的反复练习握枪瞄准的动作,但结果往往让人更失望。
护士们原本对他的阴郁表示出十二分的同情和关切,但也禁不起他长时间的冷脸相对,慢慢的都不敢再接近他。亦悠看着原先健谈热情、才华出众的白岩变成这样也替他难受。她索尽枯肠准备了很多笑话,打叠起精神讲给他听,每次只换来一声“走开,别烦我。”
一天,她拿着炭条和纸张对白岩说:“放下枪吧,何苦为难自己,还可以有很多方法让生命更有意义。”白岩突然掉转枪口对准她,枪口微颤,白皙的脸毫无表情,削薄的唇抿得更紧,眼神里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愤怒和受伤。江亦悠平静的看着他,慢慢把纸笔递过去。白岩最终接受了亦悠的建议,开始用左手练习画线条。
从左手练画,一直过渡到左手练枪,这过程即艰辛又枯燥。亦悠惊叹于白岩坚忍的意志,他几乎日夜不停的锻炼左手。白天练习拉举、射击,夜晚绘画、写字,每天单调的重复又重复着,等他伤势转好,左手也已经变得敏捷异常。此时白岩仿佛回复了一些开朗,用左手画了一张亦悠的侧像送给她。亦悠笑起来:和他两个月前画的那张一模一样的传神,却恰恰是个镜像。
战局日益恶化,358团的防线已经大大收缩,新招募的士兵往往没有经过训练就派往战场,这种情形带来的后果只能是更多的伤亡。炮声枪声愈来愈清晰,万家埔的富商纷纷举家逃离。亦悠强迫自己不去想政治或者战争,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充足的药品和绷带。
一名年轻士兵被炸没了一条腿,痛苦绝望的嚎哭着。亦悠除包扎止血还尽量安慰他,却压不住胃里一阵阵翻滚。最后抑制不住地冲进院子,呕尽胃里所有秽物,脸色已惨白如纸。她踉跄地想回房休息,但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墙角。白岩看到这一幕,冲过去抱起她,将亦悠轻放在他的病床上。
楚云飞得知消息立即抽身赶到医疗队。拨开众人,把妻子抱回他们的卧室。
半天,她悠悠转醒,额头上冷汗淋漓,双唇没有一丝血色。楚云飞心疼的替她拨开脸上的发丝,说:“知道么,你怀孕了。”
“真的?”亦悠微笑起来,原来自己不是病了,是要当妈妈了呀!
“亦悠,你现在不能生孩子,医生都说你身子太弱了。”楚云飞犹豫着说:“何况、何况我们很可能要放弃这里,进山退守。那时候情况会更糟的,食物、药品——”
江亦悠生气的看着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所有的孕妇都会有点贫血犯晕,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我身体强壮得很!”
楚云飞无语,他默默替妻子渥紧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