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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转载 ...

  •   郑重声明,此篇文是得到原作者同意后转载。因为实在喜欢,而原作者非晋江MM,而且原帖比较杂乱,文章也不长。想给诸位一同鉴赏,所以特地整理来放在这里,我不知道晋江可否转载他人作品,如果不让,我可能会锁掉此两章。

      《始终秋已终》作者:遥夜清酣 选自百度楚云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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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他身后,微微侧着头,看着他。空气中多的是萧瑟,让人蹉跎,无法开口。
      依旧是沉静如水的面庞,如刀刻出的雕像一般鲜明,口角间噙着微笑,却流露着落寞,黯淡得让人心惊。想,真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吗?
      而他转过身来,向我略略点了下头,含笑说,“曼林小姐,许久不见,一切安好?”于是我才反应过来,却挂不上职业般的熟络,只能弯弯嘴角,回一句,“还不错。”视线里的他,毕竟依旧那么高高在上,只是背景已换,悲怆的变成了滔滔大海,还有海那一边的触不可及……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换上新买来的高跟鹿皮靴,整理一下骆绒风衣里面衬着的黑色高领毛衣,瞟一眼试衣镜,里面的女孩应该算很可以了。即使去参加鸡尾酒会,这一身也足可应付。然而身为中央社的战地记者,我自然没有那个好命,日历已经翻到11月8日了。伸手拿过雪白的羊皮手提包,最后确认了一下那张飞往徐州的机票。叹气,然后出门。
      遇上气流的飞机让我感到眩晕,微微睁开眼,却望不透云层下面的层层叠叠。反正哪里都是一片哀艳战火,如古时的特洛伊战场般血流成河。随手翻开记事本,上面记载着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名字,一个个百态千姿的履历。相似的是飞扬跋扈万丈豪情,更加相似的是大多都黯淡收场。黄埔生怎样?嫡系军又怎样?委员长的举棋不定,黄百韬的延迟军机,眼前的一切都在考验我这个记者粉饰太平的笔力。想到东北那边的焦头烂额,我合上记事本,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国军将士们,请一定多坚持两天哪。
      拉开车门,眼前是古朴而不失韵味的宅院,第2兵团89师师部。想来眼角定然流露出嘲弄的笑,否则迎接的副官也不必面带诧异——呵,毕竟是邱清泉的部队,如此悠闲啊。

      听着副官铿锵的脚步声,手指已触及到红木门框,隔着手套传来寒意,忍不住要感慨天凉好个秋。想及战局,又多一份凄凉。随着旁边略显干涩的介绍,我已准备好精致笑容,跨进门槛。眼前军人三十多岁,少将头衔,想来便是要采访的楚云飞了。
      “曼林小姐,你好。”他抬头,起身,伸出手。
      手套雪白,称得上一尘不染。我也微笑伸手过去,指尖却碰出到坚硬的东西。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那是长期练枪磨出的茧子。想起他的简介:出身黄埔而又身经百战。
      忽然对眼前的将官产生了兴趣,于是无视他眼中客气与冷漠,扬起头,“楚师长既然战功赫赫,又是媒体的宠儿,想来已经习惯经常接受采访,那么我是否可以盼望这次徐州之行有个圆满结局呢?”
      他嘴角扯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简短回答,“记者与军方的观点总有许多不同。”转头吩咐副官好好招待中央社来的记者,又不失礼节的冲我笑笑,“我要和参谋谈些事情,曼林小姐可以随副官随处参观一下,请不要拘束。”
      他就这样又走回地图旁,聚精会神的研究起来。而我就这样被冷落在一旁,不禁有些恼火。轻轻的咬着嘴唇,转头便走,身后传来烟卷的麻辣气息,带着些许清凉,沁入我的神经里。
      89师不愧是王牌中的王牌,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身边副官的军事理论也极为过硬,对答如流,只是当我问及局势时,他难得的停顿下来,“我只是个副官,曼林小姐的问题大大超越了我能力所及的范围——我只能说——我们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至于现下局势……”他眼睛向上转了转,笑道,“还是问师长好。”
      “想来贵部将士们都相当信任这位师长?”
      “当然,我们师长可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于是他眉眼间都带着笑,如一个顽皮小孩夸耀自己当秀才的父亲般得意,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玩味着他语气中的爱戴,我不仅好奇起来

      晚餐是地道的鲁菜,餐桌上的器皿也非常讲究,对于这位师长不经意间的奢侈倾向,我倒是不很意外,黄埔军校里,大多是一掷千金的世家子弟。举起碧色酒杯,我按着礼节微微抿了一口——毕竟不惯这辛辣的味道。有趣的是我发现楚云飞也只抿了一口。
      “楚师长不喜欢喝白酒?”我停下筷子。
      “哦,不是。”他抬头,“只不过我习惯在大战来临前保持清醒。”
      “曼林小姐,你可别小看了我们师长,要是拼起酒来,我还真没见过比师长更……”副官忽然收住了话头,因为他的师长在眯着眼睛看他。
      “楚师长对战局有什么样的看法?”
      “这个,暂时不好说。”透过腾腾热气,对面的人被笼罩上一团温暖白雾,让人不可捉摸。
      “那么,您预测共军下一步会如何动作?”我夹起一片香菇放进碟子里,“听有关人士猜测,共军有夺下徐州的意向。”
      他眼睛里露出轻蔑的颜色,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却又不见踪影,只是举起杯子,“中央社记者的言论,大概与南京许多要人的想法一致吧。”他忽然一气干了那杯酒。
      我完全不明白我说错了什么,但显而易见他并不赞同我的观点。伸匙舀了一点芙蓉鸡汤,却完全没有食欲,只觉得这个人又客气,又傲慢。
      “曼林小姐是哪里人?”他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快,于是换了个话题,“听口音倒像上海人。”这种平淡的气氛直到晚餐将结束时才被打乱。一个青年军官匆匆走进来,看了我一眼后便对楚云飞耳语起来,而那位师长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
      “小姐,我保证您这次旅行将会大开眼界,”他站起身冷冷的说,“第3绥靖区副司令何基沣、张克侠率所部第59军和第77军共2.3万人在贾汪、台儿庄叛变投敌了。”

      夜已深,刚刚赶完通讯,放下笔,感觉象奔波十年的赫拉克勒斯般疲惫。师部为我准备的客房很干净,米色书桌下摆着一只暖水瓶,里面满是热水;抽屉里放着一盒咖啡。冲一杯捧在手里,感觉好了许多,推开窗子,寒气扑面,月落乌啼。对面许是师指挥部,怀表已指向零点,那边却还未熄灯。
      一时好奇,伸手拿过一件月白色貂皮批在身上,轻手轻脚的走过院子,悄悄将门推开一丝缝。原来是楚云飞的起居室,他躺在一把安乐椅中,闭着眼睛,似是熟睡,又好像在沉思,笔直而修长的眉毛微微皱着。我第一次注意他那张象安东尼一样坚毅而俊美的脸,看得有些出神,扶着门框的手稍微用力,涂满丹蔻的指甲“啪”一声断了。
      他一下子惊醒,我也不得不尴尬进来。歉意的说,“我以为这里是师部指挥所,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打扰您休息了。”
      “没什么。”他摆了摆手,平静而疲惫的笑笑,“反正我也睡不踏实。”他指指身前一把椅子,我走过去坐下。
      “邱长官说,中央有意要把大量兵力安排在徐州周围,曼林小姐听说了吗?”
      “这个我倒不清楚,但既然共军各纵队从东、东北方向进逼徐州,那么上面这样安排也并非不可能。”我斟酌再三,还是觉得不好回答。
      “如果共军的目标不是徐州,”昏黄灯光为他勾勒出一个阴晴不定的轮廓,“第七兵团危矣。”
      我哑然,为了掩护44军,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延误撤退时间,处在腹背受敌的位置,现在的确是最为危险的。
      “不过,王牌军毕竟不一般,曼林小姐大可放心。”他微微扬起头,漂亮而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自信与傲慢,“党国的军队,可不只那一点点实力。”
      我看着他,弯起嘴角,“然而我非常不放心您所带领的89师。”
      “为什么?”
      “恺撒和庞培打仗时,曾告诉自己的士兵,‘你们在和庞培的士兵战斗时,一定要打他们的脸。’”
      “恩?”他很认真的看着我,让我不禁莞尔。
      “因为庞培的士兵大多很年轻,很英俊,一看到敌人要打自己的脸就慌乱溃退了。”
      “我不太明白。”他皱皱眉。
      “这可是惨痛的教训啊!”我摇指而笑,“只要师长指挥战斗时戴上面罩就可以了。”
      月色难得的干净,为大地罩上一片温柔色彩,让我暂时忘却了紧张局势,只暗暗向阿尔特弥斯祈祷,让时间一千年一万年都在他爽朗笑声中缓慢轮回。

      清晨醒来,简单洗漱后为自己冲了杯牛奶。窗外只有老树昏鸦,时时提醒着现在已是十一月。忽而看见副官向这边走来,急急的喊,“曼林小姐,上面命令第2兵团开拨到徐州以东,大概中午左右我们89师就要出发,您也做些准备吧。”
      太阳升得高了些,空气中弥漫着骄傲的味道,清新而微微混着麻辣。士兵们紧张准备干粮、弹药,表情都很平静。而我则是如朝圣者般兴奋:触手可及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

      风沙滚滚,烟尘满面。与副官一同坐在军用吉普里的我,被呛得不停咳嗽,眼见新买的鸦色描金大衣被蒙上一色土黄,便想得到自己也是灰头土脸。
      情况远不如我脑中最坏设想般乐观,共军已占领了纵深广大的狙击阵地,将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困在碾庄不得动弹。第二兵团正在待命,或许会奉命救援。然而不等我敲响总指挥所的门,里面已传来了邱清泉的大声叫骂:“老头子自己昏庸,让五个军去等一个军,X的赔本是正常!凭什么让老子的兵给他黄百韬当炮灰!!”
      嘴角曼延开一丝苦笑,还是不要进去采访了罢。
      在下面几个指挥所里走走,发现大家都垂头丧气,不停埋怨。有的指责黄百韬不应该以大部队在一条铁桥上通过,自相拥挤践踏,造成无谓伤亡,致使在掩护抢渡中就损失了约一个师的兵力;有的指责黄百韬抢渡运河,为什么不用广正面兼程前进向徐州靠拢,不抢占八义集、大许家作为自己的作战据点,而偏要在碾庄附近徘徊,自投罗网。我一一纪录下来,拿着去问第五军的熊军长,他正在视察部队,听了我的叙述,只苦笑一下,说,“邱司令官骂得有理。”
      以前一挥而就的才思,忽而都不见了。只因为这里将是血肉横飞的修罗场,而非草薰风暖的南京城。大战即将来临,军队里隐隐不安的气氛让我直觉想到遥不可及的东北战场。然后不知如何下笔杜撰出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豪情。
      绝不会是这种结局。想起楚云飞高傲自信的眼神,我轻轻呼了口气,心情终于安定下来,开始提笔写起通讯。

      临吃晚饭前,外面忽然喧哗起来。谈出窗口向外张望,原来是个营长克扣部下银饷,士兵们在抱怨。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可巧一打听,是89师,放下笔就跑了出去。广场上,几个士兵在骂骂嚷嚷,口音是徐州本地的,形状粗俗可鄙,感觉非常可笑。
      灯罩中透出的古色古香给整间屋子增添了宁静韵味,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说实话,在这种环境下我会要求清淡雅致的菜肴,然而现在国难当头,也只能对着孜盐羊肉苦笑了。对面的楚云飞在全神贯注的剥螃蟹,他的手指很长,指甲剪得短而整齐,象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般透出健康而温润的颜色。我突然想起那几个士兵粗俗的样子,不禁咬着筷子微笑起来。
      “在笑什么?”他把视线转移到我脸上。
      “我第一次见到士兵因银饷被扣而骂人,”我继续笑,“感觉象钻火圈的猴子一样有趣。”
      “是宗颜那个师吧。”他继续剥低头,蟹黄被灯光照出了浓浓的鲜香气息。
      “是89师,我特意去看的。”我也拿过一只螃蟹,开始剥,“那个营长好像年龄不大的样子。”
      他停了一下,然后开始吃蟹黄,吃得很浪费,壳里还有很多肉就被扔在桌子上,说,“曼林小姐,我有些军务要办,暂不奉陪了。”然后就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洗了手,匆匆走出门。副官看了我一眼,也跟出去。只留下戴眼镜的参谋长陪我继续吃饭。
      “楚师长怎么忙得连饭也吃不完?”我用筷子挑出蟹肉,向外看看。旁边的参谋长苦笑了一下,说,“他不是忙得吃不完,是气得吃不下。”
      “气?”我停下来,“谁气他了?”话没问出口,心中已然雪亮,却依旧好奇,“军官克扣士兵银饷是正常事,否则谁还会有升官的欲望呢?”
      “你这么说,就太不了解我们师长了。”参谋长扶扶眼镜,笑道,“我从在晋绥军时起就跟着他,从没见他贪污过属下一块钱。而且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他人。”
      暗叫糟糕,我岂不成了军统特务?想起那个营长少不了要被臭骂,心里满是内疚。匆匆解决掉螃蟹后,便找了出去。刚进院子,“砰——!”的一声枪响,伴着一声低低的惨叫,然后便看到一具血淋淋的什么东西被抬了出来。刹那间我觉得自己成了尼俄柏,被恐惧钉在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很抱歉,让曼林小姐受惊了。”他站在门口,正将手枪揣回腰间,“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结束晚餐。”
      手枪是漆黑的,带点幽蓝光芒。院子里光线很暗,我看到他黑白分明的双眸中也带着幽蓝光芒,平静得如同与他毫不相干。
      “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我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有些颤抖。脑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样子依旧让我的胃上下翻腾。他低声向副官说了什么,然后副官就走过来,要送我回去。
      “你吓坏了吧。”走在路上,副官关切的声音象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森森带着凉气,“肯定从来没见过死人。”
      我忽然觉得冷,才想起骆绒外套被忘在餐室。懒得回去取,只不轻不重的回答,“我这样不出门的小女子,自然比不了战功赫赫,白骨累累的将军。”
      他忽然转头看我,“师长心里也不好受呢!”
      我不语,永远忘不了那张冰冷平静的脸,杀人如说笑般儿戏。
      他又把脸转回去,说,“给你讲件事吧。
      “我是原晋绥军358团的,跟着师长有些年头了。以前抗日时,有个营长叛变了,要投日本鬼子,我们师长——那时是团长——不信,带着我们警卫排就去了。结果话没说几句就开火了,当时我们被机枪手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团长还死倔着不走,我们都急得什么似的,万一对面的开炮了怎么办?果然,那个混蛋营长让炮手开炮,这要是一炮过来,团长可就完啦!”
      “然后呢?”我停下脚步,被紧张的情节吸引了。
      “那个炮手不开炮,说‘那是团长!’,”副官语速很快,“后来共军的一个团长带着人马来趁火打劫,围也解了,兵械也被共军搬走了。”说到最后几句,他有些愤愤不平。
      “那个炮手很可爱。”我思考着,“楚师长一定不会忘了他。”
      副官呼了一口气,“把他先提升为连长,后来又提升为营长。”
      我愣住了。此时已到门口,我冲他笑笑算是感谢,他还在很认真的说,“我们师长是个重情义的好人哪,他那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军官贪污银饷是正常——那是别的师,在我们这,就是不允许!师长说,‘冲锋陷阵的是士兵,流血牺牲的是士兵,如果再克扣他们银饷,我有何颜面去见他们饥寒交迫的父母妻儿!’”
      坐在灯前,想翻看点什么东西,脑袋里却混乱一片。我很明白副官那番话,以前却从未仔细思考过。以为天生高贵的人,俯视大地也是微笑,抬足鲜花便盛开千朵万朵,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凡人的痛苦。
      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早上吃过饭,意外接到报社的电话。匆匆赶到师指挥所,却发现是主编陈玛荔,让我哭笑不得,听筒里传出她又尖又细的声音,“党国拿钱让他们去打仗,他们为什么还不打?!抓几个老百姓当共产党砍了也行啊!一个个象死狗般没动静!让我们报社怎么办?!”声音大得全指挥部一起看我。想来我的脸色一定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远在南京,谁拿她也没办法,可害苦了我。忽然一只手把话筒抢过去,是楚云飞。他冷冷的说,“你敢来徐州,我就把你当女共产党砍了,然后向上邀功,如何?”不待那边回话,就把电话撂了。
      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洒落在地图的红色与蓝色间。他在和几个参谋说着什么,偶尔还会标下来。近中午时,忽然跑进一个通讯兵,说司令官要大家去看戏。楚云飞皱皱眉头,微笑道,“反正剧团也是党国出钱养的,不让他们亮亮嗓子,倒可惜徐州战局这大好前景了。”说罢将笔摔在地图上,走了出去。
      从小就不喜欢这又吵又闹的京剧,现在更是嗤之以鼻。看到邱清泉对着台上的贵妃醉酒自娱自乐,我由衷体会到楚云飞那句自嘲里的挖苦意味。一回头,他正坐在我旁边,“怎么,不喜欢看?”
      “因性别而产生的嫉妒心,让我不喜欢看女人在台上云鬓花颜金步摇。”
      听了我的俏皮话,他点点头,“看到你的情绪比昨天好了很多,我表示欣慰。”
      想起昨晚,我咬咬嘴唇,道,“副官说,那个营长跟着你很多年了。”
      他眼里划过一丝痛楚,随即恢复了坚定的目光,沉稳开口:
      “现实不能用回忆来稀释。”

      又是一天,日历定在11月11日上。昨晚没有睡好,一直在整理衣物。上面传来消息说今天要急速向东攻击前进,援救黄百韬兵团。第五军为左翼,要求占领林佟山。邱清泉的意思是共军不能打持久战,只要黄百韬可以支持十天,共军一撤退,就算大功告成。作为随军记者,我选择了跟着89师走。简单收拾下行李,把心爱的月白色貂皮送给了当地的一个妇女,身边除了证件、相机、笔记本外,只留下一小包金条——是离开南京前,姨妈硬塞给我的。
      无一时,见到了真正的战场,太阳被硝烟遮挡住,再由火柱照亮整个天空。轰炸机将成吨的炸药投向共军阻击阵地,配合着一个基数又一个基数的极盛火力,将战场变成了一片火海。我看见士兵们呐喊着冲进火海,然后整个战场传出惊天动地的搏杀声,望远镜里,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我军将士的英勇善战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而共军的无畏战意更令我惊讶。他们象泰坦一样,每次被打倒后,又会顽强的站起来。已经打了好几天,每天委员长都会发来急电询问战况,而碾庄离这里总是很近,又很远。邱清泉不停捶着桌子大骂,因为看情况,共军不会在十日内撤离,黄百韬也挺不住太长时间了。在这种情况下,向前推进无疑是最重要的,而现在每天只行进两、三公里。
      在这种情况下,我看到了由狂热青年军官和为了30元大洋而冒险的士兵们组织起来的敢死队。跟在楚云飞的身后,看他表情平静的检阅着这只拥有可怕战斗力的队伍,让我又一次想到了古特洛伊战场。那时壮美得令人赞叹,而今却残酷得让人心惊。我为敢死队的队员们拍照,留下着永恒的一幕。

      离碾庄已经不远,若能攻下眼前的赵庄,则成功了一大半。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的味道,仿佛一个火星就会引起惊天的大爆炸。空军不停向阵地更番投掷□□和轻重炸弹已好几天,周围村庄全成废墟,恐怕连棵树也剩不下。对面已是死寂,然而每至战车带着步兵向前冲刺时,都会从地下钻出许多共军,拼命争夺阵地,如同中咒般不知疼痛。也许楚云飞已经等不及了,因为视线里出现了刺眼的敢死队员,他们呐喊着,如潮水般冲了上去,手中兵器透出狰狞火舌,然后我看到共军又一次出现。手雷的爆炸声后,一切恢复了死样的平静。望着那片妖魔般的大地,我仿佛闻到了焦臭的味道,许是那些年轻人最后留下的痕迹。
      指挥所里,依旧不停下达着强攻指令,楚云飞在地图边和几个参谋研究着什么。比起我刚到徐州的时候,他好像消瘦了许多,眼里也有了血丝,面容却依旧平静。
      电话铃声急促响起,他过去接起来,喊了声长官,猜测是邱清泉打来的。然而没说几句,他忽然双眼圆睁,愤怒得大喊起来,“是谁下达这种混蛋命令的?!我师已经和共军胶着多时了!就算是头猪,也不会让我们钻隙迂回向前突进的!!”军事术语我一窍不懂,只看到指挥所里所有参谋都停下工作,齐齐望着他们的师长。而楚云飞忽然脸色全变,用死灰一般平静的声音回答着,“好,一定不辜负委员长的重托,我89师全体将士誓死完成任务!”
      放下电话,他坐在椅子里,寒星般的双眸忽而失去了全部光彩,机械的说,“传令各团,明天中午轻装出发,经潘塘镇、张集、房村,不顾一切牺牲钻隙迂回向大许家突进。”
      “师座!”参谋长跳了起来,“战况如此紧张,根本没有钻隙迂回作战的条件!而且如果不抽调其他部队为我们掩护,我89师必定要被包围歼灭啊!”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沙哑,眼中已泛起泪花。
      楚云飞挥了挥手,嘴边扬起一丝笑容,肩上少将军衔明晃晃的刺眼,说,“是委员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悄悄走到地图旁,按着他刚才的命令移动视线,找到了那几个地方,立刻觉得一桶雪水从头浇了下来,浇得心里一片冰冷。委员长是要89师绕开共军的部队,以急行军速度插进共军包围圈,让黄百韬脱险。我狠狠咬了下嘴唇,这种做法虽然有机会为第七兵团解围,却摆明了要89师成为祭坛上的羔羊。
      “曼林小姐,”他忽然打断了我的思路,客气的说,“身为女子,敢于孤身一人来前线采访,已不愧为巾帼英雄,但我师将孤军深入,恐不能再担护花重任。以现下形势,留在其他部队也似不妥,倒不如尽早回南京与家人团聚。”
      短短几秒,我已做好决定,“我会爬山,跑步速度也不慢。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用《布拉热洛子爵》里的话开玩笑,“我们可以同啃最后一块荷兰干酪。”

      清角吹寒,一片凄凉。车在土道上颠簸,两旁树木狰狞跳跃着,一如我可怜的胃。看到我捧个纸袋在受罪,副官倒很好心,不停问我要不要抽只烟镇定一下。
      车忽然停了,前面传来劈劈啪啪的枪声,旋即一个士兵跑来,说着什么,遥遥看见楚云飞下了车,好像在下达什么指令。等他说完,我也下车,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参谋长扶扶眼镜,道,“前面与共军约两个纵队的兵力发生遭遇战。”说话时,楚云飞已经在地上铺开地图,细长手指在上不停移动,忽而说,“这股兵力是冲机场去的,我们必须截住。”
      “师座,我们兵力不够啊。”参谋长急忙接话,“除非退进潘塘镇。”
      “当然,我也没说要在这里开打。”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小姐,你的气色非常不错,希望今晚会有胃口与我一起啃第一块压缩饼干。”
      炮火燃烧的背景里,我小小的恐惧在子弹飞啸中微弱不可闻。这里不是徐州,更不是南京,所以我不得不忍受周围震耳欲聋的爆炸,还有每次爆炸所带来的飞扬尘土。楚云飞在与参谋们一边研究地势、指挥战斗,一边和着灰尘大嚼压缩饼干。明亮汽灯为他勾勒出细致的轮廓,流露着年华累积下来的高傲,不动声色却又那么目光清亮。
      “恩?你不吃吗?”他忽而抬头,“吃不惯的话,我让副官拿罐头给你。”
      我走过去,从他手中掰了一点饼干,然后笑笑,“这个就可以。”
      这东西真难吃,简直是难以下咽,然而他正在把手里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凉水,表情和那天陪我一起吃香辣蟹时一样平静。我又一次把视线移回饼干上,努力开始大嚼。
      “砰——!!”整个木屋都狠狠的摇晃了一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跑了进来,说前沿阵地已经快守不住了,问该怎么办。他看了一眼参谋长,微微侧着脑袋,“增援部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现在守不住也得守。传我的命令,下面部队以连为单位,分散开打,就算是逐屋争夺也要挺住!”说话间他操起一支冲锋枪,“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大家分散开,警卫连调出一个排来保卫参谋与曼林小姐,其他的跟我来!”
      心跳得厉害,悄悄走到他身边,用我能做到的最坚定的态度告诉他,我不需要警卫,我要和他一起上前线。
      一路坎坷走来,若不能真切触摸到战争,我这战地记者又有何意义呢?
      而他忽而转过头看我,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奇异的眼神。

      深秋的晚上,总是冻掉脚的天阶夜色凉如水。远处传来亦真亦幻的枪声,缥缈而残酷。因为是遭遇战,所以共军一时不敢深入,89师也就可以暂时得到一点安宁。残破的土墙下,楚云飞在闭目养神,方圆几十平米里,是相互倚靠取暖的警卫连战士们。我坐在他身边,一只鹿皮靴的后跟已经在奔跑时断了,索性把另一只也拆下来,倒还顺眼些;大衣的衣领竖得高高,却依然冻得直打战,我想也许我要冻死在这里。偶尔听得到炮弹的叹息声,或远或近。
      他忽然睁眼,舒展开漂亮的眉头,“后悔了没有?”
      我把双手放在嘴边,不停呵气,想起现在若在家里,一定是坐在床上,捧本小说,温暖得可以让我沉沉睡去。奇妙的是而今我被困在这座小城里挨冻,却依然没有感到苦恼或者沮丧,扬起下巴,回答一句,“不后悔。”
      “我记得你说过,令尊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美籍科学家,”他思索着说,“出身于这样优越的家庭,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勇气成为战地记者。”
      “我也记得你说过,你出身于一个大地主的家庭,”我玩笑般还击,“我很好奇楚师长为什么不在家子承父业,安享田园风光。”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大理石雕塑般凛然,却又那么俊美。
      我望着他,呼了一口气,“对于国家这种词,我是抱着漠视的态度。你不能苛求在一个国家出生、又在另个国家长大的女孩热衷政治和战争。至于我所选择的工作,”停了一下,看他在很认真的听我讲话,于是竖竖领子,继续说,“我喜欢这种生活,可以观赏到生命沿途的风景。”
      他看起来很诚心诚意的样子,不带惯有的疏远与客气,“在我所见过的女子中,你算是最特别的。”
      撇撇嘴,做出一个苦笑,“你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今天将冻僵在这里。”
      他微笑起来,淡定而内敛的眼眸中划过奇异的光芒,随即伸出了手。
      “恩?”我没反应过来。
      “靠得近点会暖和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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