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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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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抬头看着窦氏,满脸震惊之色。当年见死不救的是他们,后来侍奉新君、平步青云的也是他们,而如今,不顾危险,出手相救的却也还是他们。这里面的情分、恩怨,真是理也理不清。王氏沉默了一会,挺着肚子,身子笨拙地屈膝,向窦氏行了一礼。窦氏双手将她扶起,然后把带着的包裹递给王氏,道:“这里面是一套衣服,你换上,然后随我们出去。”
王氏换好衣服,三人从屋子里出来。崔管事候在门外不远处,门一开,本是堆着笑容迎上来,待他看清王氏的着装,神色立变,慌张中透着惊恐:“李夫人,见面可以,但这人您可万万不能带走啊!要知道,他们都是戴罪之人,若私下放走,那可是死罪!”李建成和王氏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窦氏,只见窦氏恍若未闻,拉着王氏的手便往外走。王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紧紧跟着窦氏,半步不敢落下。
李建成心念一转,已洞悉窦氏的谋划:私放犯人乃是重罪,若好言好语跟这管事商量,凭他的胆小,只怕多少钱财都买不动他。如今事出突然,仓促之间,他无法应对,倒有几分机会。而且他收受钱财在先,事后一旦揭发,也难逃其罪。以他贪财、胆小的性子,只要晓以利害,许以重利,必定不敢多言。
崔管事见窦氏脚步不停,拉着王氏直往外走,情急之下,伸手便拦:“李夫人——”话音未落,李建成挺身一挡,低声喝骂:“混帐东西,敢对刺史夫人拉拉扯扯,你有几个脑袋?”崔管事看着这位面带怒色的贵公子,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哭道:“李公子,这可是死罪!您给小的再多的钱,小的也不能卖命啊!”
李建成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敛起怒容,道:“你惜命怕死,难道我们的命就不金贵吗?此事你我同在一条船上,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事。”听了这话,崔管事稍稍敛了敛心神,抹了一下眼泪鼻涕,跪好认真听李建成说话。李建成换了平和的口气,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劳役营中,苦役甚重,老死病死一两个,本就是常有的事,个中内情,你我不说,有谁知道?况且你为我们李家办事,自然不会亏待你。我再命人送一笔钱到你家里,管你后半辈子高枕无忧。再说,你还乡之后,都中的事情自然由我担着,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崔管事听了这话,只觉得合情合理,心里又活络了几分。李建成却话锋一转,厉声道:“但如果你不识好歹,胡言乱语,把自己收受钱财、安排会面的事情抖出去,到那时,可就别怪我们李家保不住你的人头了!”“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崔管事慌得连忙磕头。
李建成一番恩威之下,崔管事已被收服妥帖,只管依言行事。
窦氏将王氏安排在一处别院待产,请了大夫为王氏调理身体。王氏刚从劳役营出来时,虽有八个月身孕,但肚子并不明显,在别院慢慢调理之后,肚子才渐渐大了起来。等到九个月的时候,基本和正常孕妇无异。窦氏和王氏都计算着日子,可是,离大夫说的日子已经过了七八天了,王氏还是迟迟没有临盆的征兆。
大夫看了王氏的情况,开了一碗催生汤,王氏喝下后,又等了三天,才有阵痛。阵痛持续了七八个时辰,但孩子迟迟生不下来。刚开始那几个时辰,王氏痛得直叫唤,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叫了,只全身不停地淌汗,接生的稳婆不时给她灌几口参汤。“呼吸,使劲!呼吸,用力!”
窦氏在屋里,隔着纱帘,看得焦心却又无计可施,自己生了四个孩子,加起来还没有王氏生这一个孩子受罪。
稳婆擦了一把汗,站起来,隔着纱帘,对窦氏道:“夫人,她身子太弱,使不上劲,孩子生不下来,还是让大夫进来看看吧!”窦氏点头应允。大夫进来,看过王氏情况,开药方的时候,握笔的手有点抖,屡次停笔思索,其中几味药的分量颇为斟酌。写完,大夫将药方交给身旁跟着的人,随从马上开始按方抓药。大夫拱手对着纱帘内的人深深做了一揖,道:“夫人,孕妇情况非常凶险,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窦氏的心颤了一下,默不作声,缓缓点了点头。
王氏喝下药后,不到半盏茶时间,叫唤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往后,叫得越来越大声,窦氏听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再也忍不住,掀帘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氏跟前,看到她脸色煞白,满脸是汗,张大着嘴,不住喘气。
“快了快了,已经看到头顶了!再使劲!呼——吸——使劲!呼——吸——”稳婆也忙得满头是汗。
窦氏坐到榻边,拿起热毛巾帮王氏擦汗。
“我不行了……我没力气了……”
窦氏拿起参汤,喂了王氏几口,鼓励道:“怀胎十月,没有哪个当娘的不想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这是你的孩子,也会是我的孩子。不要放弃!”窦氏的眼神异常坚定。
王氏闭上眼,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听稳婆的吩咐继续用力……
“好了好了!生下来了!是位千金!”稳婆提着孩子,啪啪打了几下,“哇——哇——”婴儿响亮的哭啼声划破了一屋的焦躁,每个人都心头一松。“哎哟,我接生一辈子,还没见过生孩子这么难的,娃儿,你以后可要孝顺你娘亲哦!”稳婆一边说话,一边将孩子包好,递给窦氏。窦氏接过孩子,满心高兴,却又鼻子酸酸,连忙将孩子抱到王氏旁边。王氏艰难地侧过身子,看着襁褓中的孩儿,眼中挂泪,脸上带笑。
“是个女孩儿。”窦氏微笑着,轻轻说道。“嗯,女孩儿,最好。”王氏也微笑着说道。两人相视而笑,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给她起个名字吧。”
“希微。”王氏勉强撑着身子,在窦氏手心写了这两个字,然后将窦氏的手合上,紧紧握住,道,“我把希微交给你了。”
窦氏用另一只手包住窦氏的手,道:“有我在一日,必定看护希微一日。”
王氏嘴角浅笑,看着希微,眼神里无限温柔和希冀:“我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喜乐,有人真心疼爱、真心呵护。”
希微仿佛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眸甚为水灵,她看了一眼王氏,甜甜一笑,然而那笑容还未来得及绽开,便化作一个呵欠。只见她小嘴张大,鼻翼微张,一个呵欠打完,又惬意地睡去,脸上还留着幸福的笑容。
“瞧这孩子多可爱——”窦氏说着,看向王氏,却发现王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眼睛。
“大夫!大夫!”窦氏声音凄厉,一个劲地叫着。“哇哇——”孩子也被惊醒,大哭不止。窦氏紧紧将孩子抱在怀里。
大夫匆匆推门进来,也顾不上回避,几步跨到王氏身边,搭完脉,却只能摇了摇头,道:“请夫人节哀。”
窦氏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看着床上躺着的王氏,生死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同时上演。
窦氏流着眼泪,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希微乖,希微不哭啊——”
“哇哇——”孩子不住的哭声把所有人的心都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