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红尘，一世长安》西陵公子

1、故人来（一）

　　二十年前，隋文帝杨坚从自己年幼外孙手中谋得帝位，定都大兴。皇位稳固后，马上开始屠戮前朝皇室，宇文一脉，合族殆尽。骨肉相残，皇位更迭间，早已物是人非，只有这巍巍皇城依旧，冷眼看这风云变幻。
　　如今的大兴都城，难觅当年血光的踪影，只有一派繁华景象。天子脚下，名流显贵云集，豪门大户林立，其中一姓，唐国公李家，此时虽不扎眼，却注定在往后的日子里，乱世而起，搅弄风云。
　　说起这李家，可谓世沐皇恩，现今家主李渊七岁上便袭了唐国公之位，眼下官拜岐州刺史，宠命优渥。李渊夫人窦氏也是名门之女，胸中丘壑，不同寻常女子。
　　今日，窦氏命侍女为其梳妆备车，准备出门。侍女一双巧手，轻捋快挽，不一会便为窦氏梳好了一个凌云髻，发丝妥帖，纹丝不乱。挑选发饰时，侍女捧着府中新进的赤金凤头簪，问道：“夫人，这新采买的凤头簪和您今天的衣裙相配，戴它吗？”窦氏看了一眼漆盒里静静躺着的凤头簪，只见这簪子赤金打造，簪头呈扇形展开，硕大却不笨拙，花纹繁复却不累赘，确实是件器物。窦氏心想，今日不宜招摇，却也不能失了身份，于是抬了抬下巴，看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道：“戴那碧海珠玉的吧。”“是。”侍女低声应道，把漆盒合上，递给身旁候着的另一个侍女，然后麻利地从首饰盒里拿出簪子，为窦氏戴好，又为窦氏配了颜色质地相衬的耳坠。妆扮完，窦氏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只见她头戴碧海珠玉簪，簪头是翠玉雕花，花的正中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圆润珍珠。耳上戴的是银镶碧玉水滴坠，身穿广袖云锦裙，虽不是华服金饰，但通身流露的气度也让人不敢小觑。
　　窦氏命人拿上包裹，正要出门，却听得侍女来报：“夫人，大公子来给您请安了。”说话间，大公子李建成已经进屋，低头单膝跪地，朗声恭敬道：“孩儿给娘亲请安。”“快起来吧。”“是。”李建成站起，负手而立，稍稍低头，看着窦氏，微笑着问：“娘亲这是要去哪？”窦氏嘴角笑容不减，道：“我正要去陈夫人家赏花呢。她日前派人带话，说她府中的杏花开得正好，约了几位夫人同赏。”“哦？是吗？如此正好，我也很久没有给陈姨磕头请安了，今日正好随了娘亲过去，给陈姨道声安康。”李建成说完，温和地笑着看向窦氏。
　　窦氏抬头看着李建成，只见他长身玉立，眉宇间尽是朝气，但眼眸里透着一股跟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这一两年来，跟随李渊出入办事，李建成出脱得越发稳重了。窦氏此刻，虽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骄傲。窦氏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侍女们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吧。”“是。”侍女们低头应道，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小碎步退下。
　　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李建成终是少年心性，按捺不住，问道：“娘亲可是要去劳役营？”“是，”窦氏也不作隐瞒 ，“半个月前，我收到消息，北郊劳役营中，有一位故亲，所以今日前去营救。”
　　“娘亲，宇文一家早被皇上下令满门抄斩。如今便是有些线索，也难辨真假。您贸然前去，须防落入小人圈套，受人把柄。”
　　窦氏点头：“你说得不错。这半个月来，我已派人多方核实，劳役营中那位，确实是我舅父武帝幼子之妻无疑。当年我舅父宇文一族合族被灭，唯有幼子宇文広不为人知，得以幸存。可怜去年被人告发，全家被斩，只有夫人王氏乔装成侍女，逃过一劫，被没入劳役营。王氏身怀宇文家血脉，如今将要临盆，我必须设法救她出来。”
　　“娘亲，宇文家气数已尽，无人可救。帝王雷霆之怒，不是我们一家一户可以承受的。家破人亡，不过旦夕之间，宇文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求娘亲以大局为重，明哲保身。”李建成情真意切，恳恳劝道。
　　窦氏轻叹一声，声音低落，道：“建成，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自幼被舅父养于宫中，我们虽名为舅侄，但情同父女。当年宇文家被迫禅位，我只恨我不生为男儿，无法解舅氏之患。今日明知舅舅家的血脉就在北郊劳役营里，咫尺之间，我怎能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如果我见死不救，试问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再见你舅公？”说到后来，窦氏已眼泛泪光，声音颤抖。
　　李建成听了这话，知道无法打消窦氏念头，只好道：“此事风险太大，应当等父亲回来，再从长计议。”
　　“你父亲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生性谨慎，凡事思之再三。此事成了，于我们李家并无好处，若有闪失，却后果难料，他断然不会冒险。”李建成思忖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请让我和娘亲同去。父亲离家，我既是长子，就理应担此责任，断不能让娘亲一人犯险。”
　　窦氏看到李建成神情坚定，深知再劝无用，只好应允。李建成问道：“今日前去，娘亲作何安排？”窦氏道：“劳役营的崔管事，下个月就要告老还乡了，我私下送了他不少钱财，今日他会安排我们和王氏相见。”李建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怎么把王氏救出来，娘亲可有安排？”窦氏道：“这崔管事虽然贪财，却也胆小，私放犯人这种事，他不敢做，只肯安排我们见上一面。”李建成微微一笑，安慰道：“既然知道他胆小贪财，那总还有几分机会的。”窦氏点头：“姑且尽力一试，但求无愧于心。”
　　母子二人坐了一辆平实无华的马车出门，不多时便到了北郊劳役营。崔管事早已候在路旁，一见二人下车便殷勤请安，然后躬着身子，走在路侧，将二人引入偏院的一个小房间。两人坐下后，崔管事道：“请夫人和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将人带来。”窦氏叮嘱：“切莫张扬。”“是，小的谨遵夫人吩咐，今日命她独自在一处园子里打扫，离此处不远，将她带来，不会有人觉察的。”窦氏点了点头，崔管事躬身退出。
　　不一会，门外想起三声敲门声，然后崔管事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一个穿蓝灰色粗麻大衣的妇人。“李夫人，您要的人已经带到，小的先退下，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小的进来。”说完，崔管事退下并将门带上。
　　窦氏细细打量王氏，只见她松松挽了个发髻，额前几缕发丝粘在一起，凌乱地搭着，虽说快要临盆了，孕相却不太明显。窦氏看着王氏蜡黄的脸色，怜惜之心顿起，关切地问道：“弟妹这些日子还好吗？”王氏目光平静如水，扫了窦氏一眼，然后看向别处，语气淡淡地道：“宇文氏满门引颈受戮，好与不好，李夫人还需要多此一问吗？”
　　窦氏心怀愧疚，不以为意，继续恳切说道：“我今日来，是想设法带你出去——”“不必了，”窦氏话还没说完，王氏便打断，“贵府最善趋利避害，地位尊荣，今时今日，我们宇文家不敢与贵府攀亲，也受不起贵府的恩惠。李夫人还是请回吧。”
　　窦氏万万没有想到王氏竟是这么个没头脑的，只记旧时恩怨而不顾眼下险境。她略带恼怒和警告，道：“你不为自己想，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管了吗？”
　　王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缓缓把手放到小腹上，说：“我夫君惨死，我早晚要随他去的。孩子生下来无人照顾，孤苦伶仃，无亲无故，还不如跟我一起死了，一了百了，在黄泉倒可以一家团聚了。”
　　窦氏没想到王氏看起来柔弱，却是个刚烈女子，心里多了几分钦佩，脱口道：“我来看护这孩子，我必将他视同己出。你不必担心他孤苦无依，我答应你，”窦氏郑重说道，“有我在一日，必看护他一日。”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这部小说后来开坑重写，人物和主线不变（毕竟就是讲隋唐李家的故事），请点《琉璃长安春》，欢迎大家留言交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