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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花园里,德妃谢令鸢正被一块红缎蒙着眼,那红缎鲜艳,映得她皮肤瓷白,红唇皓齿,别有一番情趣,动人心弦。

      她声如黄鹂,笑得欢畅,走几步抱住了一个美人;又摸索了几步,抱住了另一个美人,对方发出惊呼,然后是欢笑声……

      这些女子的衣着打扮,宝林穿的藕粉色祥云裙,御女戴的云月冠,采女穿的石青色丝缎襦裙……竟然都是连他这个皇帝都还没有临幸过的一众后宫美人。

      也就选秀时,遥遥看了一眼,便由着皇后安排去了。

      他记得九嫔之位,是根据《礼记》君子九容来设的,九嫔必须严格恪守——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

      然而德妃如今嬉笑作为,与九容之中的哪一容都丝毫不搭边界。

      .

      萧怀瑾正想斥德妃不成体统,却又忽觉此景怪异。他记得谢令鸢素来爱争宠,她心胸狭仄,许多妃嫔都不喜德妃,那这些宝林、御女、采女,怎会与她嬉笑得如此兴味?

      如此欢声笑语,甚至是他这个天子都没有办到过的。一时间,萧怀瑾甚至生了一丝恼怒。

      一旁内侍屏气凝神,看着天子陛下神色不豫,来的路上的云淡风轻统统不见。

      但萧怀瑾这些年还是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很快琢磨出了深意。

      德妃大抵是想吸引他的注意,毕竟她若真的想玩,丽正殿宽大的地方,何处不得其乐,又何必跑到与御花园相连的丽天园——皇帝偶尔散步的地方呢。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好吧,虽是争宠,毕竟是较从前进益了,懂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萧怀瑾高高的个子杵在那里,有的宫嫔警惕心强,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龙纹,内心咯噔一下,转头便见皇帝陛下正站在花丛一角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

      “噗通通——”
      十几个女子惶恐不已,瞬间跪成了一片,遍地是鲜艳:“嫔妾给陛下请安——”

      谢令鸢听得周遭忽然安静了一瞬,接着是齐齐的请安声,心道坏事,她已经快搜查完了,怎么萧怀瑾好么蔫儿的这个时候来了?

      臣妾不是不受宠吗?

      德妃与宫嫔厮混于一处,要说成体统,也没多体统,要说违宫规,也算不上——八夫人本就有权力召见下位妃嫔,此处也算是划给德妃的园子。

      但上位者难免心思复杂猜忌,谢令鸢思索着,需要向天子解释,以免被误解。

      谢令鸢心间转了片刻,立即扯下眼上红缎,把天子想象成金叽奖的奖杯,顿时就热泪盈眶:“啊!陛下!您,终于来了!”

      萧怀瑾质问的话,被这热泪盈眶,瞬间堵了回去。

      德妃的惊喜与感动,仿若等待了多年,渴盼了多年,眼中只此执念。他都不知该作何回应,才能不伤到她。

      于是,天子不豫的神色,逐渐冰消雪融,上前亲自扶起了谢令鸢:“爱妃不必多礼。”

      谢令鸢察言观色,脸上适时地飞过两抹红云:“陛下,臣妾数日不见您,便邀了后宫的姐妹们,来园子里赏菊,兴致到了,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萧怀瑾矜淡地“嗯”了一声。

      谢令鸢见天子陛下似乎不介意,转眼一错,只见身后跪着的女子们,虽不敢抬头,神情却是眼巴巴的,那渴盼却又碍于森严宫规、不敢抬眼的模样,让她心下一动。

      “既然有幸见到陛下,不妨让诸位姐妹陪您玩一下,散散心。姐妹们娇俏动人,臣妾与之玩乐,仿若忘却世间烦忧,这等好事儿总不能让臣妾一个人讨了去,陛下不妨也来同乐。”

      说着,谢令鸢将红绸带放到萧怀瑾手中。

      皇帝看着手中的红绸,也看到了那些小宫嫔的渴盼。

      这种滋味,他是懂的。犹记得很多年前,落雪纷纷,他坐在殿门口高高的门槛儿上,或者西郊马场的偏间里,等待有人来接他。

      万里银装裹素,渐渐的,点红踏雪而来。他站起身翘首以盼,是二皇兄骑在马上。

      记忆里的哥哥姿容静美,郦贵妃喜欢叫他穿红衣,斗篷在皑皑白雪的风中轻舞,衬得肤色极白,坐在马上向自己伸出手来。

      而自己便会很高兴,很高兴了。

      ……
      兴许是被这块红绸,击中了沉埋多年的回忆,萧怀瑾将它系在眼睛上,淡淡一笑:“罢,就与你们玩一道。”

      谢令鸢上综艺节目玩过各种奇葩游戏,对这种简单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干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石桌上摆了点心瓜子,她一边嗑瓜子,一边琢磨。

      这些宫嫔里没有星君,范围已经缩小一圈,明日找个由头,再把那些美人、才人叫来,搜寻一遍便好。

      花园里欢声笑语,萧怀瑾不知道,德妃已经又打起了他的美人、才人们的主意。

      他跟宫嫔们玩起了少女才玩的彩蝶扑花,玩了一盏茶时辰,各种脂粉香气混杂着扑入鼻息,他又忽然没了兴致,意识清明——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不喜欢她们莺燕招展,明明厌烦脂粉气乃至恐惧……明明只是突发奇想,来看一下德妃而已……

      女人见识短浅,凑在一起除了勾心斗角,便只能做些无聊事了,而他堂堂君子,怎能在这里,陪她们一起无聊,虚度光阴?

      为人君者最忌惮被窥视心声、操控意图。此刻,他忽然觉得被德妃冒犯了。

      萧怀瑾扯了红缎带。

      宫嫔们嬉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他把目光移向一旁端坐的德妃,谢令鸢时刻注意他的动静,屁股底下如坐弹簧,迅速弹起身,放下手里瓜子,跪地道:“陛下可玩得尽兴?陛下圣德,体恤我等姐妹,姐妹们还不快谢恩?”

      她带头跪下,诸位宫嫔也赶紧跟着跪地,便听谢令鸢温声劝谏:“陛下,后宫诸位姐妹们,自小长在深闺,不能如男子那般出门远行,看天地之博大,人文之广袤。她们豆蔻时,少有的乐趣,便是同伙伴们一起,这样玩乐。”

      今日怀惴惴之心而来的宫嫔们,有些诧异——若说德妃为了笼络人心,竟然为她们请命,这恩情也太大了。

      她们位分低,只是逢初一和十五,才能觐见皇后太后。那些高位妃嫔,多是高高在上,家世卓然,她们即便想要投靠,于对方也没有太多利用价值。

      所以无论德妃存了怎样的心思,至少她能体谅她们苦楚。

      谢令鸢其实是见缝插针地钻研“蓝颜祸水”任务。她劝道:“而今入了宫,是不如闺阁中自在了,若不见您,总是寂寞。今天陛下开恩,纡尊陪妹妹们赏玩,臣妾许久未听到这样欢笑,真希望以后能多与姐妹们一道游乐,若陛下愿拨冗而来,就更是人间美事了。”

      正说着,星盘忽然出现在眼前,在神秘瑰丽的蓝色光芒中,她讶然看到,那根标记【声望】的银色指针,居然动了!

      星盘之上,有着极为精细的刻度。从一级的【死不足惜】到七级的【千古流芳】,每一级都分成了三刻,精确如钟表。

      而如今,银色指针从零点位置,微微向右移动了半寸。

      谢令鸢愣住了,居然涨了声望,她做了什么?

      随之她感觉到,周身似乎有朦胧的变化。声望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气场,萦绕在周身,看不见却总觉得稳。

      她回过头看去,有的宫嫔垂着头,有的则望向她,那一刻她没有看错,有一抹极轻极淡的感慨,从她们眼中闪过。

      也是那种眼神,让谢令鸢忽然觉得,心头有点震动。

      萧怀瑾立于花丛中,他本有不耐,此刻却也有了几分恻隐,淡声道:“爱妃们芳心赤诚,朕心了然。苏祈恩,吩咐下去,今日各位宝林、御女、采女,皆赏明珠一斛、锦缎十匹、黄金百两。再将扶桑国进贡来的玉珠珊瑚树赐与德妃。”

      随着他的圣旨,星盘的声望也在持续地上涨。

      萧怀瑾看到德妃眼中又迸射出了让他词穷的光彩……她激动叩首道:“谢陛下,妾等自当铭感在心。”

      一颗玉珠珊瑚树而已,不至于吧?大概因为是自己赐下来的,德妃才格外激动,以此睹物思人?

      萧怀瑾忖度着,离开了。

      回到西苑的豹房里,他喂过了老虎,马球将在豹房外求见,他没兴致召见,叫退下了。

      “吩咐仙居殿,夜里掌灯。”

      .

      入夜时分,白昭容等在仙居殿外。她一袭云色绡纱襦裙,夜风中广袖飘飘,披帛与三千青丝随风飞舞,半遮了眼睛和红色泪痣,整个人仿若随风登仙而去,与仙居殿之名倒是吻合。

      萧怀瑾偶尔会担心她不告而别,飞仙而去,就像记忆里的皇兄,漆黑的梦境里,看到他来向自己告别,叫自己做一个好皇帝。他问皇兄,你成仙了吗?却再也没有余响回音。

      现今,白昭容是这宫里,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了。

      萧怀瑾散着步到来时,白昭容一展笑颜,清丽如净水之莲,额心的莲花花钿在火光下,亦生动璀璨。

      然而走近两步后,她迟疑了一瞬,如水的眼中闪过一抹道不明的情绪:“陛下……身上有脂粉味未去?”

      还不止一种,天子陛下向来不喜与女人过多亲近,这一夜居然像是在脂粉堆里打过滚一样,周身溢满了各色香气。而他竟然没有因此犯病。

      高位妃嫔见识多广,不敢用不明的香,以防宫斗陷害。像丽妃那样爱美成痴的,天天换着熏香,已经算是异类,要美不要命的。倒是下等的小宫嫔,喜用香的多。联系宫中传闻,她已经心念百转猜到了大概,然而,却怎么也没猜到——

      “婉娘,朕觉得困惑。”萧怀瑾道。

      白昭容诧异,鲜少见到萧怀瑾如此,平日里他总是有些郁愤压抑的,然而眼下,他似乎快忘记那些埋藏入骨的郁愤了。

      “可是有人冲撞了您?”白昭容柔声问道。

      天子陛下摇摇头,冲撞算不上,只是三观颠覆罢了。

      白昭容见状,抬头和苏祈恩对视一眼,才轻声道:“三郎为何事困惑?”

      三郎,即是当今天子的序齿。他张口,却一下子顿住。

      他记忆中的女子,都是后宫妃嫔,充斥其间的永远是不尽的阴私陷害……那些在他面前的笑意盈盈,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伪假意罢了。

      可是今天,他才赫然发现,原来他看不见的地方,原来那些女子,也能肆意欢笑,也能和睦得乐。

      这是真的么?
      为什么,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和睦,没有出现在他小的时候?

      他卡了半天,最后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朕觉得困惑。”

      如果,父皇在时,后宫女子也是这样子的欢笑和睦……
      也许还是会发生那些事吧。

      他说不上是可悲还是松了口气,说不上是期盼还是遗憾,最终摇了摇头,躺在了白昭容的膝上。

      白昭容和苏祈恩对视一眼,联想到今日之事,大概是德妃又在皇帝陛下心中,掀起了什么波澜。

      皇帝心思沉,有什么心事,也就倾诉给她了。旁的他若不说,她也无可奈何。

      白昭容温柔娴静地望着他,柔胰伸出,握住了他的龙爪。

      萧怀瑾翻过手来,十指交握,才觉心头熨帖:“罢了,婉娘,今夜继续讲那个话本吧。或者,唱支歌,朕乏了,听着入睡。”

      白昭容淡淡一笑,垂下眼眸,关切道:“好。三郎也要放宽心啊。”

      宫人抬上她的凤首箜篌,白昭容试了试音,素手拨弦,音籁便在黑夜中徐徐响起,伴着她悠悠的歌声:

      “张家有好女,年岁十七余,家中无兄弟,常替父劳耕。
      一日军令来,天家有远征,老父腿有疾,对令无言泣。
      若否应招前,当被责徭役,徭役何其苦,处处见白骨。
      张女知父忧,俨然更男衣,连夜入军营,从此远别离……”

      是汉乐府改编自边关民谣的《张女辞》,讲述一个悍妇女子替父从军,封将后解甲归田的故事。

      边关民谣传唱自然是粗鄙不堪,被乐府重作辞令后就好听多了,真正的殉国结局也改成了战后荣归故里,有名将千金求娶,生儿育女,颐养天年。

      这样美好结局的曲子,萧怀瑾躺在她的膝上,听着天籁歌声,渐渐满足地睡了过去。

      翌日,在豹房喂完了宠物,萧怀瑾本想如常去打个马球,愉悦身心。

      他正要召马球将来,蓦然想到昨日丽天园嬉闹之事,心念忽至,干脆又只带了大总管苏祈恩一人,又一次心血来潮去了丽正殿,想与德妃谈谈话。

      昨日是去的时候不碰巧了,今天总能看到看美人为他双泪垂了吧?

      他沿着御花园通往丽天园的道路上走,内心又浮现出了一幅如工笔般诗情画意的画面——

      谢令鸢花容惨淡,愁云为衣,倚在美人榻上读着《鸳鸯曲》,双眸含泪,犹如芙蓉泣露……

      “啊,娘娘,不要,不要碰那里!哈哈哈哈……”丽正殿宽大的宫室里,传出一阵阵娇笑声。

      萧怀瑾:“……”

      丽正殿外当值的公公,见皇帝来了,正要唱礼,萧怀瑾抬手止住了他,轻轻两步上前,站在殿门外,听着里面的佳丽轻笑——

      “娘娘那里不能碰啦!啊啊啊啊……”
      “哎赵美人不要遮,来来来……”

      “嗯……哈哈哈,娘娘太坏了,好痒啊~”
      “唐才人怎么忒的羞涩,对本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嘻嘻嘻嘻……”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移开身子,萧怀瑾神情呆滞。他微张着嘴,合不上,面色如纸,整个人都有些凌乱。

      德妃又在做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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