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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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数着过，有人感慨光阴似箭，便也有人苦叹度日如年。然而不论如何，都应了圣人一句“逝者如斯”，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人要朝前看，终归是回不了头的。
过了十五，出了正月，转眼又是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私塾的先生忙，忙着收学生，谓之“占鳌头”。在婆家熬了一个正月的媳妇儿也忙，忙着回娘家。
而京郊玉皇庙上下众人，更是为了这一天的庙会，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玉皇庙会在百姓眼中可是极热闹的大事。庙会一开，八方来拜，敬神上香，祈愿还家。
更不提庙会上那些好吃的，好玩的，说书唱戏，打把势卖艺的……
去年庙会上就有两兄弟，当场表演银□□喉，头开红砖，背断木棍，还口吞铁剑！你想想，那么长的一口宝剑啊，生生从嘴里插进去……
还记得前两日总蹲在院子外头下棋等工的刘木匠一群人对着小九说起去年庙会上见闻时，小九那惊得嘴都合不上的傻兮兮的模样，楚羿斜瞄了眼身旁那正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的少年郎，唇畔不自禁便扬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茶汤、油茶、糖葫芦、炸丸子……走过比邻而立的货摊，小贩卖着同十年前一样的小吃。当年年幼，曾骑在父亲肩上，从这庙会头一路吃到了庙会尾，他尚记得味道……可如今这卖吃食的人，却再没有哪一张是熟面孔了。
耳畔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楚羿于这熙攘人流之中微微眯了眼，望着不知尽头何处的一市喧嚣繁华，心中竟平添几许怅然。
“公子？……公子？！”
耳边蓦地传来小九急切切地呼喊。
楚羿一惊，继而循声而去，才发现不过一闪神的功夫，他与那少年竟已经被比肩接踵人群冲散开好远。
“小九，这里。”楚羿应着，便看见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少年踮起脚尖抻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
目光巡视一阵，终是寻见了他，少年才倏地松了口气。
楚羿便这么望着那人艰难逆行于人潮之中，左挤右挪，好不容易又回到自己身边。望着那人额前微微的汗意……不知怎得，五脏六腑内便像是被一股涓涓暖流熨帖着，再也寻不到半丝阴霾。
“刚刚吓我一跳，不过两步路的功夫，忽然回头找不见人，真急死我了。”少年如释重负，总算是长出了口气。
“这庙会越往前去人便越多，你离我近些，当心再走散了。”楚羿边温言细语地叮嘱，边似无意地理了理少年被人群挤乱的衣襟。
少年看着自己被人重新整好的衣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深幽灼人的眸子，登时心头一跳，竟是不由自主地错开了视线，胡乱应了声好。
楚羿浅浅一笑，也不甚在意，便重又迈开步子朝前去了。
少年见状忙紧随身侧，倒是真怕再把人给跟丢。
这庙会便如楚羿所言，越接近玉皇庙便越热闹。四周人头攒动，烧香祈愿，逛街游玩的人将这庙宇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有时甚至要等上半天，才能超前挪上个两步。
有些个脾气大的，于这人堆里困得久了，便忍不住要抱怨咒骂两声，朝前挤一挤。
楚羿二人倒是不心急。只是他们挨得极近，被人推推搡搡的，时不时便要胳膊蹭着胳膊，手背磕了手背。
那倏忽而过的碰触，似是而非的，却倒像是被猫爪子挠上了心尖子，叫人心慌意乱得很。
方才不小心好像又勾到了那人手指……少年惶惶然，这样想着，便不自觉偷眼朝自家公子瞟去。可见对方好像不曾有所觉察似的，仍旧神情自若，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他一怔，方才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继而垂了头去，以掩面上因着自作多情而浮起地窘色。
他正犹感狼狈之际，蓦地，垂于身侧的手却是被人捉了过去。
少年一惊，下意识便要抽手，熟料那人五指紧收，竟是将他攥得更牢了。
少年再度抬首，目光所及，仍是那人不动声色地面庞，唯有从那似有若无上扬着的唇角，方可窥出一丝破绽。
心里头跟敲了面鼓似的，砰砰砰地，一下接着一下，动静之大竟是将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吆喝叫卖都压了过去。
他手指不自觉动了动，那人便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轻笑望他。被那眼眸凝着，寒冬天里，两颊却已有蒸腾之意，少年喉间紧了紧，慌忙收了视线，便任由那人手心贴着手心，十指交握，牵了自己于这庙会间徐徐而行。
这庙会规模极大亦极热闹，两人逛了小半天也未找见刘木匠口中的卖艺两兄弟。
口吞长剑应是看不到了，倒是有扎起的戏台红红绿绿一片，高高在上，让人想瞧不见都难。
只见那戏台门上一边写着“出将”，一边写着“入相”，还贴着副十分应景的对联——装谁像谁谁还是谁，也斩也杀斩杀不死。
戏台下有识字的，便抑扬顿挫，一板一眼地念给周围人听，不少人听罢便也频频点头，感叹说这都是有学问的人才写得出的。
不多时，台上锣鼓声响，楚羿看看一旁兴味盎然，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戏台的那人，不觉莞尔，便索性将人牵牢了，跟着一起看起了大戏。
戏台上英雄美人，悲欢离合，荡气回肠，长腔慢板一幕幕，看得众人长吁短叹，不知今昔昨日。
“好——”
台上英雄回身一个亮相，台下众人又是一阵喝好。听着身旁的那人也情不自禁跟着吼了一嗓子，楚羿便忍不住闷笑出声。
然而正这时，前面却有人啐了一声，狠狠道：“什么东西，去年就演这娘们儿看的玩意，今年演得跟去年一样！当我们看戏的好糊弄？这赵家班怕不是要倒了吧，不看了不看了，不如回家抱婆娘！诸位让让，让让……”这人皱着眉，转身便一脸不耐的往外挤。
他左推右搡，硬是从众人之间挤出一条路来，有人不满，朝他咒骂牢骚两声，便又回头接着看戏去了。
小九少年单薄，架不住那人力大粗蛮，尚未回神之际，便被那人一撞，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好在楚羿手疾眼快，堪堪将其扶住，护在了怀中。
“小兄弟，对不住。”那人话中听不出几分歉意，回头瞥向二人，无赖一笑，便欲离开。
熟料，楚羿却是一把钳住了那人手腕。
被拦住了去路，那人回头，蹙眉看向楚羿，一脸的不耐。
楚羿亦不说话，只是死死扣住那人手腕，别有深意地笑望着面前这人。
两人对峙片刻，怎料那人忽然别开眼去，随即手掌一翻，松开了手上握了许久的钱袋子。
看着那布袋熟悉的样式花色，小九一怔，摸摸腰间，随即竟是一脸惊诧地看向楚羿。
楚羿不动声色地从那人手中拿过钱袋子重新塞回小九手里，便又若无其事地扳回少年身子，带着他重新对着戏台看戏去了。
那人被识破了伎俩，脸上倒是没什么羞愧愤懑之色，显然是惯犯了的，得手权当捡了个便宜，失手也是常事，于是也不纠结，转身便神色如常地离了开去。
楚羿对这样的地痞无赖心中有数，偷鸡摸狗就是他们吃饭的营生，如今又正是年初发财得好时候，他谋不义之财，这种事当场捉到了，只要不声张，便是两厢相安无事。
“东西仔细收好，这样的人，今天怕是不会少。”
楚羿轻声对着少年叮嘱，却是半晌未得回应，一回头，便见少年仍盯着那个偷儿……
楚羿心下无奈，知道这人心中定是不平，觉得这样无耻无德之人偷窃被捉，那便是要送交衙门论律处置的，怎能就放任他这般恣意逍遥，无所顾忌？
他从前跟着父亲见识诸事，便觉得这样凡事非黑即白，赏善罚恶，循章办事的想法十分天真，如今亦是如此，于是猜测着那人所想，心下不免即是好气又是好笑。然而气笑之余，无计可施，偏偏又鬼迷心窍地觉得那些想法天真的可爱……
简直猪油蒙了心。
“大娘，你的簪子！”
这时，楚羿忽然被小九急匆匆一嗓子惊住，回神再看，竟是刚才那贼人惊慌下狼狈收手，怨毒地朝这边瞪视一眼，方才匆匆闪进人群。而他身旁，一个妇人蓦地循声回首，不经意便见了那贼人形迹，方才后知后觉，急忙摸了摸头上银簪，随后安下心来，远远朝小九道了声谢。
那少年面容虽然阴霾依旧，却是比之前松畅了几分。
楚羿尚记得那贼人溜走前狠戾的一瞥，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思忖一阵，冲着少年道：“看完这戏我们便回去吧。如今天短，若耽误得晚了，反而不好。”
小九只抿了嘴不应。
楚羿话说得隐晦，见状略是无奈，张口欲言，怎料却被少年闷声打断：“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拿回自己钱物，于情于理皆是自保。而替人出头，断人财路，却只怕会遭人记恨。”
“那要如何？便眼睁睁见着那贼人恣意行偷盗之事，袖手旁观，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的是我。”楚羿苦苦一笑，半晌道：“我如今这般处境……万一出事，只怕无法护你周全。”
……
此话一出，小九便如霜打了的茄子，垂眸不语，面上还哪有半分理正词直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随后悄悄伸手将楚羿的手牵过，轻声道：“方才是我一时冲动，考虑不周，不如我们这便回去吧。”
“如此也好。”楚羿心头一暖，便任由那少年牵着自己离了戏台。只是见那人依旧闷闷不乐，便忍不住道：“别去想了。我朝律法向来从严，若按贼盗律处置，方才那人即便不是绞刑，也是要被刺配流放的。可你见他方才有恃无恐的模样，料想是早已将衙门上下皆打点过了，纵使你我今日将他送官，明日那些衙役便也找个由头将他放了。”
“况且……”楚羿一叹，接着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皆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也未必不占道理。如今饥荒征战不断，若不是生存艰难，谁又愿铤而走险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呢，更莫说入手的银钱还要给府衙盘剥，最后所剩无几，不过糊口而已。”
小九却眉头一皱：“皆因生存艰难，便可觊觎他人钱物，却叫那些整日风雨中劳作，却尚不能温饱之人情何以堪？若法不能惩恶，又以何扬善？这世道，莫不是要叫好人心寒？”
“国势积弱，人情久玩，而欲一旦以法绳之，急则生变。”楚羿缓缓道：“事缓则圆。只是这些……又怎是你我二人之力可及之事呢？”
小九不语，看向身侧之人，良久方道：“穷则独善其身。”
楚羿终是灿然一笑：“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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