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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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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纯阳涵虚子季淮音南下潇湘,前往巴陵桃丘一带祭拜其师叔钟杳。
凌虚子的墓位于潇湘岛南面的一处缓坡后,不远处就是当年她和那位人称“穿云箭”的唐门居住过的两间木屋。如今已被一场剧火夷为平地,空余四周竹林青碧盎然。
据说说那场火是穿云箭自己放的。就在凌虚子入葬后的第二天深夜,曾有人看到火光冲天而起,在尚处隆冬的湘地显得尤为震慑。次日连周围的桃丘也未能幸免于难,遍地焦土和散落的动物尸骸。所幸傍晚时分又下了一场大雪,终将这一切尽数掩埋。
而如今已是暮春,残雪尽融,当时那场剧火的痕迹也悉数暴露在季淮音的视线里。
她过了桥,径直来到凌虚子的墓前,没有再看一眼那两间木屋被烧毁之后的零落景象。
季淮音在墓前站了片刻,湘地湿润的春风不时被竹林梳滤后拂至眼前,宛如此刻纷乱的思绪。
钟杳比她大不了几岁,但由于辈分有序,其实两人并不相熟。钟杳居于落雁宫,早年常赴江南西子湖畔,一年到头在华山也待不了几日,加之从不收徒,故而同她真正熟稔的也就是初代纯阳五子而已。
她曾见过凌虚子在九十七招时挑落二师叔李忘生手中长剑,而后者也不恼,而是笑呵呵地把藏剑山庄递来的名剑大会请帖转交给了钟杳。当年的钟杳并不似后来那般沉静,尚带了些灵动跃然之气,她的佩剑名为“霜州”,就是时年名剑大会获胜的彩头。
后来凌虚子只身南下巴陵,她便再无缘得见这位师叔一面,直到……去年冬天钟杳离世的消息传来。
太极广场前的于睿师叔当即恸哭失声,而掌教李忘生更是在数日后宣布闭关修炼,由卓凤鸣任代掌教。
当时她刚从西域接师弟范道辉归教,闻此噩耗简直怔然不能言语,直到春末有事务南下,方能亲自来钟杳墓前祭拜一番。
她不知道把墓立在巴陵是凌虚子的意愿还是那位“穿云箭”的执意孤行。江湖传言那唐门嗜血冷戾不讲情面,她也曾想不通性情避世修道与世无争的师叔为何会收这么一位刺客世家出身的弟子,而如今这个答案怕是随着钟杳的离世永远深埋于底了。
昨夜进入巴陵地界的时候下了一场雨,而如今墓前却是洁净无尘,显然是今晨便有人到来并且清理过。季淮音环顾四周并没有察觉有人存在的痕迹,只余竹林风声,空寂得如同亘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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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奕辰目送着那纯阳道子离去,才在空气里现了身形。他沉默地伫立在墓前,静止如同雕塑般,仿佛被遗忘在风雨里的故旧残影,遥远得令人生畏。
他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暮色逐渐从四面聚拢而来,头顶有倦鸟飞过,无声地隐没入竹林去。
穿云箭终于走上前去,把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把剑连鞘深深插入泥中,正立于墓前。
那是钟杳的“霜州”,而他的佩剑名为“望荆”,是入门第三年的时候,钟杳特意请了剑庐工匠叶鸦为他而铸,并亲自起名。
他隐约想起当年并辔过白帝城,他就着她的手写下的“霜州”两字,十指交叠的瞬间,以为窥得一生,却只是自欺欺人。
他亲手将那幅两字同故居皆付之一炬,也不敢再看一眼巴陵风物,这里处处是钟杳和他昔年的居住过的痕迹,潇湘岛的木屋,映秀湖畔的凉亭,桃丘的拜师礼……他无时不在害怕,害怕那些美好得仿若隔世的回忆会将他击溃,失去前行的勇气和定力。
他要继续前行,走完七年前未曾走完的那段路。就从这里,这巴陵的桃丘开始,继续往南行,去往那苍山洱海。
他被一场大梦误了七年,又似乎是自己的出现误了钟杳的余生。她带他领略世间最温情的暖与善,却以自己的离世为界,致他陷入更加冰冷漆黑的心境之中。从此世上再无人无景,能令他有丝毫动容。
唐奕辰牵马离开,最后一次回望了一眼东北面的白首山。已是暮春时分,山顶的皑皑积雪居然始终未化,还真是头一次应了“白首”之说。
恨不能白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