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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钟杳……快死了?”唐廷渊听到自己缓慢地开口问道,而对面那个人果不其然地变了脸色。

      “这同你无关。”唐奕辰冷声道,侧头望了一眼下方广场上聚集的守卫弟子们,“利索点,给还是不给?”

      “要是我不肯给呢?”唐廷渊仿佛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问得好。”唐奕辰亦是冷冷一笑,“师父七年来悉心授我北冥剑法,今日正好来讨教四哥。”

      “住口!你师父,难道不是怀信长老?”唐门少主闻言果不其然地动了怒,眼中寒如幽潭。

      “唐怀信教会我杀人,凌虚子教会我做人。你说,我更应该叫上谁一声师父?”他面色一凛,伸手去拔身后的千机匣,“四哥,请赐教吧。”

      唐廷渊的动作比他还快,眨眼间射海在手,弩口轰出靛蓝亮芒,一个天绝地灭机关无声地出现在唐奕辰脚下,旋转着释放出无数细密暗器。

      唐奕辰一个转落七星向后躲开了机关的范围,轻巧地落在屋檐上。他也终于将千机匣拔了出来,单手擎在身前。而唐廷渊同时架起了一座千机变,机关清脆的组装上膛声在周围静谧的空气里显得尤为诡异。

      一发夺魄呼啸而来,割裂了重重雨幕,把他尚未上膛完毕的连弩机关打落,零散部件跌落一地。

      昔年同门的身影隐没在暮色的灯雾里,似若魍魉:“天绝、连弩,接下来又是鬼斧?啧,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

      唐奕辰劈手将腰侧长剑拔出,他左臂擎着劲弩右手握着长剑,构成了一副诡异又令人生畏的画面。穿云箭遥遥地站在对面的塔尖,墨蓝衣带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唐廷渊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人,手中千机匣仿佛有万顷之力,令他抬不起手来。那曾是他最亲密并肩的同门,双生子般不可分割的存在,如今却如同鬼魅般蛰伏在嗜血锋冷的暗夜里,同他割袍断义,兵戈相向。

      似乎是当年无数次切磋的重演,彼此太多熟悉对方的招数套路,闭着眼都能释放出下一个应招,然后再来个旗鼓相当的对峙或是差之毫厘的胜负,而这次……对面那人的招式他却再也无法预判。

      他的手里有剑。

      唐门少主微微地失了下神,而转瞬间房檐上那人已是一个蹑云逼近了来,他连忙一个迎风回浪极速后退,背却猛地抵上外廊边缘坚硬的木椽,退无可退。

      唐奕辰手腕翻转,那雪亮剑锋已横上少门主的脖颈。唐廷渊怔了一瞬,似乎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挟住性命,而今内功几废,有多少当年的手下败者现今却能将自己如蝼蚁般拿捏,更何况眼前这个早年就与他难分上下的同门。

      唐奕辰歪头打量着他的模样,指尖一送,那薄削剑锋便在他的脖颈上划开一道极细的血痕,马上有小股的殷红血流渗出,沿着脖颈蜿蜒流了下来。

      下方的广场上已是大乱,少门主被人恶意行刺要挟性命,众弟子却是无计可施。连主堡周围四座副塔内的唐门四老也先后被惊动,出来看个究竟,却纷纷变了脸色。

      他曾经的五弟,在森冷雨幕的盛大背景里,在四周嘈杂无措的喧哗人声中,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看来传言不假……唐廷渊,你现在果真成了废人。”

      他静默着同那人对视,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脖颈处伤口烧灼般的疼痛。他在唐奕辰眼里看到毫不掩饰的快意,那是对他当年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最好回敬。

      “回魄丹,给我。”唐奕辰简洁地说道,手指握紧了剑柄。

      少门主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忽地笑了。那笑容里已没有方才的故作矜疏,而是充满了悲悯和无奈:

      “没有用的,烬之。”他轻声道,依旧凝视住对方的眼眸,“回魄丹只对外功和毒性内功心法之人有用,而凌虚子习的可是混元性内功?”

      他清楚地看到唐奕辰眼中方才一直燃起的光芒在瞬间黯淡下去,仿佛一线天的深渊,恍惚间一脚踩空,便坠入永无止境的绝望与自责之中。如深海溺水沉浮,却连自救的本能都断然舍弃。

      “我可以给你,你留着自己用吧,等哪天凌虚子仙逝了,你太过悲痛身体承受不了,便服上一颗。”他面色不变地继续说道,“好歹你当年也是唐门弟子,惊羽诀心法也是存息于内的。”

      这席话终于成功地激怒了唐奕辰。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退后半步,手上却是仍旧平稳地持着剑:

      “你们都盼着她死,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回来了?”他咬着牙,面容甚至有了轻微的扭曲。

      “我不会盼着谁去死,但凌虚子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劫,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唐廷渊平静地道,“如果我是你,就会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带着剑尖也游离在少门主的颈间,“当年你们所有人都弃我而去,是她救了我。”

      他哑着嗓子,语声在夜色冷雨里破碎不堪:“要我看着她死去,比我自己死了还要难受百倍,你懂不懂?”

      唐廷渊的神情不变如常,只是失血和寒冷让他的脸色看起来略有些发白。他伸手在那锃亮剑身上轻轻一弹:“她赠你的?”

      又一下,无形的刀刃捅进了眼前人的致命处。他清楚地看到唐奕辰脸色混合着痛楚和狠绝的神情一闪而过,而下一秒就恢复了漠然的表象,低声道:

      “别碰它。”

      少门主似乎很乐于见到自己的五弟失态,他微微挑眉,指尖在剑身上轻滑一道,就像昔年钟杳在他的千机匣上有着相似的动作一般。这一幕激得唐奕辰眉心一跳,从方才就压抑许久的盛怒和绝望此时终于如大坝溃堤般瞬间爆发。

      “我这把剑,还没杀过人——很意外吧?”唐奕辰眼睛朝上望着他的四哥,自嘲般地笑道,却瞬间手腕轻转,再度将锋利的剑身贴上了对方颈侧的肌肤,“我不介意今天开开刃。”

      唐廷渊刚想答话,忽地下面起了异动。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两队斩逆堂的精英杀手们鱼贯跃入广场中央,而后片刻不停地攀檐纵梯,各自占据了有利地形,对主堡外廊上对峙的两人形成了包夹之势。

      那些精英杀手俱是黑衣蒙面体态轻盈,或蹲或踞,手中劲弩平端,弩口的箭尖锋锐银亮,清晰可见。

      而在他们之后缓步踱入广场中央的,却是唐傲骨。他站定了片刻,忽地仰起头朝唐奕辰的方向看了过来。

      “烬之,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唐傲骨气定神闲地说道,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昔年唐门弃徒的贸然归来而有一丝一毫的置气。

      唐奕辰动作不变,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应答。

      “先把剑放下,干什么对你四哥刀剑相向的,给人看笑话。”唐傲骨嘴角噙着笑,继续说道。

      闻言唐奕辰倒是笑出了声:“我给人看的笑话还少么?也不在乎多一遭了。我拿了属于我的东西之后自然会走,也不麻烦唐大侠应付我这弃徒了。”

      唐傲骨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作答,仿佛在思忖些什么。而唐奕辰有些不耐地把视线重新落在唐廷渊身上,就听破空之声伴随着底下众人的惊呼传来,他急忙扭头看去,一个雷震子已经落在他的脚下,轰然炸裂开来。

      烟雾弥漫中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睛喉咙俱是烧灼般疼痛。待目力恢复看去,唐门少主早已一个凌霄揽胜脱离了剑尖所指,此刻站在不远处望着他,身前有唐岭和唐止飚相护。

      他走到外廊边缘,冲着下方面色不定的唐傲骨朗声道:“唐大侠的作风还是一如当初那般令人不齿啊,可是再怎么玩弄手段,不还是让这门主之位旁落了去么?”

      唐傲骨气极反笑,他挥挥手,斩逆堂的精英杀手们纷纷弩/箭上膛,弩口齐刷刷对准了视线正中的唐奕辰,亟待万箭齐发。

      “烬之,我刚才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你心急打断了。”唐傲骨歪着一边嘴角笑道,双手背在身后,极是笃定惬意,“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也怕是走不了了。”

      “七年前你害我唐家堡颜面尽失,为天下名门正派耻笑,如今将你就地正法,也正好洗刷我唐门昔年耻辱。”唐傲骨煞有介事地说道,“斩逆堂弟子何在!”

      一旁的唐廷渊登时变了脸色,抖落披着的大氅,快步走到外廊边缘:“师叔!”

      “少门主你别管,我这是替你清理门户!”唐傲骨手一挥,“给我放箭!!!”

      唐奕辰仰头看见漫天箭雨,遮盖了唐家堡的沉沉夜空,从四面八方朝着他袭来。他从余光里看到唐廷渊惊愕沉恸的神情,他似乎是要冲过来,却被唐岭两人死死拉住。

      他忽然间感到了一种释然,几乎想要冲着他的四哥露出今日交锋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昔年所有人离他而去,他皆不在意,唯一耿介于怀的便是唐廷渊的那个摇头。

      这是他少年时期唯一信任和亲密的同门,却未能伸出手来拉他一把,任由他摔下命运的悬崖。

      而如今望见唐廷渊脸上不顾一切的神情,似乎少年时那个同自己不分彼此互交性命的四哥又回来了,重新在那张脸上寻到了熟悉而令他心安的影子,哪怕只是须臾。

      他的视线被袭来的箭雨阻隔,唐奕辰执剑在手,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忽地有一道银白光亮出现在自己脚下,一道苍郁剑影牢牢地钉立在地面,四尺之内有雷电之光交替闪现,竟是将破空而来的箭矢悉数阻隔了去。那些折损的箭矢被无形的屏障反弹,颓然落在地面上,一波又一波,一会儿的工夫竟是遮盖了他的脚背。

      镇山河!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俱是一惊,而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沉湛夜幕下倏地现出一个白色身影,足尖轻踏梯云纵,几下之后落在了广场入口左侧的那座塔顶。

      她的脚下有数盏幽黄灯箧,暖光浮在檀绛色的背景里,照亮来人的身影。她一身纯阳儒风,莲冠素衣,月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照得整个人宛如谪仙。

      除却卿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凌虚子!”广场中央的唐傲骨和高处外廊上的唐廷渊俱是脱口而出,而唐奕辰转过脸望见她的模样,话语竟哽在喉间难言半句。

      她的剑尖因为方才那个镇山河犹自萦绕雾白之光,脚下也有尚未消退的太极封印,而钟杳神情冷傲,睥睨着下方的唐傲骨,读了个天地无极,直接将对方手中的暗器打落在地。

      “唐大侠,阁下的作风倒是同名字太不匹配了。”她嗓音寒若冰晶,却掷地有声,“我的徒弟,岂能是你想杀就杀的?”

      这段话惹得广场上众人俱是起了躁动,他们大多不知道那唐门弃徒同眼前这纯阳道子的关系,却得知唐奕辰竟又拜异教人士为师,皆是大感意外。

      而唐傲骨则是恨极反笑:“你的好徒弟当年血洗屠尽二十三条人命,你这个做师父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今日你要杀我徒弟,我岂能坐视不管?”钟杳此时的神情是令唐奕辰陌生的清冷孤绝,仿佛换了个人般让他感到陌生而不解。

      印象里的师父总是温柔平和的,从未对他动怒,眉眼里的暖意仿佛能融化冰雪,同他之前见过的纯阳宫人大相径庭,故他在最初才会误认她的出身;而此时的钟杳执剑在手锋芒尽敛,仿佛裹挟了华山峰顶最纷落的风雪与冷意,恍然间让他觉得……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师父?

      他未曾见过她仗剑西湖傲视群雄,未曾见过她悟道聆法指点春秋,他缺席了她生命最初的二十余年,而如今当他想要同她携手过此余生,却怅然发现已是浮云一梦。

      唐奕辰怔怔地望着不远处塔尖上的钟杳,想从她的脸上分辨出她的身体状况,而钟杳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转过脸来对上他的视线,莞尔一笑:

      “烬之。”

      这一声几乎要唤得他落下泪来。七年前被除名的那一夜他甚至都没有哭,只是死了心。他其实是个卑微到骨子里的人,最冷酷的际遇不能令他屈服,但哪怕一丝温暖与光亮却能令他动了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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