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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们对两人千恩万谢，特别是对盖聂，盖聂吩咐他们采完草药就尽快回去，西岚一下子召集了这么多的蛇，就算散去也要等上两三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千万不能再有人被误伤了。
西岚看到盖聂身上一片一片的大大小小的蛇牙印，紧张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刚刚她已经给盖聂蛇毒的解药，但是百密尚有一疏，西岚总也不放心。
“姑娘放心，我已没事了。”盖聂突然收起笑容严肃起来：“刚刚姑娘说那贪官鱼肉百姓，吩咐牧民欺压乡里，可确有此事？”
西岚点点头，回答他说：“莫说是我知道他，这方圆十里，有谁不知道他的大名，他姓江，叫峙，在这里也做了五年县令，可谓战绩辉煌。”
“如此恶人，竟也有恃无恐起来，姑娘可知是何原因？”盖聂有些不解，在秦国，若是有这样的县令，不被查出来也还算滋润，可一旦东窗事发，所受的刑罚都是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而且通常不会给个痛快，必要折磨的体无完肤，才能以儆效尤。所以就算有人行贿，也需藏着掖着，不过大多数官员还没有那个胆子，所以秦国的吏治一向很清明。
“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这里之前是个很繁华的镇子，一开始臣服于周边的小部落，后来隶属魏国，只不过近些年来不是而已，秦国一打下这个地方就调换了原来的县令，大大小小的守城通通都换了一遍，本来人手就不足，又岂能安插些有才之士，通通都是塞钱进来的酒囊饭袋罢了，既然他们塞了钱，必然就要捞回来，还要成百上千的捞回来，中饱私囊者一旦多了，这儿又怎能富庶起来？这些人原来就是秦国的，秦国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我从小便长在这里，可算亲眼见证了这小村的崛起与衰落，之前这还如日中天，商贸往来流动更是无比的繁荣，可是那些没脑子的贪官，居然加重了赋税，商人闻风而走，哪敢再来？弄得这荒凉无比，你可知我有多痛恨那些人，只不过是一条条的人蛆，拼了命的搜刮民脂民膏而已……”西岚浑身颤抖，紧闭双眸，咬紧牙关恨恨的说道。
盖聂看她的样子也不知如何安慰，若是他现在依然留在嬴政身边，大可以进谏，尽臣子的本分，现在说这些便也是痴人说梦了，不过若是他留在嬴政身边，对于这些事儿哪能知道一星半点呢！
“姑娘，既然求救无门，不如自救，那县令已是无药可救，留着他的命更是无用，对付这种贪婪成性之人，就要真正威胁他们的性命，我们不如先刺杀那县令，做足了声势，等到第二个县令来这里，便让他不敢搜刮民脂民膏。”
西岚苦笑着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不瞒你说，就现在端坐堂上的那个县令的已经是第三个了，在他之前，我已经刺杀了两个，那你叫他现在照是稳如泰山，不怕要钱的，就怕要钱不要命的蠢东西，我如何碰到的都是这样的人。我这次迫于无奈，想杀了那些牧民，我又何尝不痛恨他们？贪官固然可恨，可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者更加可恶，即便是饿死，也不应该失了节气的。”
“姑娘，我倒是不相信，当真有人如此爱财，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还是侥幸心太重，觉得自己与之前几任有所不同？”盖聂对此不能理解，既然已经杀了前两任县令，就算是为了保命，第三任县令依然如此嚣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又怎么知道他们？即便是前两人都死的如此之惨，这第三任县令还是要大兴土木，将他的破府邸建的辉煌漂亮，今日你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些牧民必是被要求前去添砖加瓦的，看来后山这些树也要遭殃了。”说罢，西岚伸出手指向后山，她所指的是刚才呆的那片领地，盖聂顺着她伸出的手指看过去，不禁皱着眉头回答：“后山脚下就是一条溪流，我来时溪水就有些泛滥，下游的人家都早早的搬走了，若是没了这些树木，必定要招来更大的山洪，姑娘，其中必然有蹊跷，若是淹没这块地，与那县老爷又有什么好处？这连最基本的耕地和草场都没有，县里又要如何征税？这简直是杀鸡取卵自寻死路。”
西岚收回手，有些发愣，她并没有想到这么深，现在想想就算是什么用都没有的酒囊饭袋，也不可能如此孤陋寡闻，这种连山野村民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事，为什么硬要往枪口上撞？此地之人已经没什么能够压榨的了，这小镇原本河湖密布，商贸发达，不需要用心去发展也能超脱一大截，到那时候，在这里做官会做得很滋润，难道是特意为了遏制这里的发展，那又是为什么呢？魏国明明白白已经投降了呀，秦又为什么还要打压？
“ 魏国与秦国在早些时候就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早在魏国鼎盛之时，年复一年地扩张就曾经将秦国押到荒凉的河西，卫国还曾经秘密联结六国的使者，想要联合瓜分秦国，此等奇耻大辱，甚至让秦孝公断指立下国耻碑，嬴政瑕疵必报，又怎么可能让魏国故地发展起来。”盖聂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想法更多的是荒谬，但并不是无迹可循，秦国既然能够坑杀无辜的四十万赵国降卒，打压现在已经荒凉破败的魏国，一雪前耻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可是……经过这样对待这里的人民，难道就不怕他们揭竿而起？”西岚隐隐的有些动摇，她杀掉的那两任县令绝对是怕死的，盖聂说的有道理，像是拨云见日一般，寥寥几字解开了自己几年来的疑惑。
“就算揭竿而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四处都驻扎有密密匝匝军队，就算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能够一时冲开重围，除掉驻扎在附近的军队，也会惊动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派兵围剿，秦国军队训练之有素，反应之快捷永远不是未经训练的山野之民所能抵抗的。”嬴政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不自傲，既谨慎又多疑，他生来就是执掌大权的人，对权力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与权力相辅相成，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掌管一个庞大的帝国，他的目光之长远，常常能够想到一些盖聂无法理解的事情，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有一扫六合的气概，所以即使他要打压一个原本能够有机会发展起来的村落，也会十分小心谨慎，盖聂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嬴政一直不改变主意，那么别说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子，就是之前已经隐隐有称霸气势的魏国都会没落，而且是长长久久的没落，一切的生机都将被扼杀，将永无翻身之日。
西岚愣在那里根本不知如何作出应答，良久才慢慢的问：“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细思极恐，西岚之前根本想不到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在她眼里，盖聂所说出来的一切话都是疯狂的，不正常的，也就是与常理相驳，但是她没有一句话能够反驳，等她静下心来想这件事的时候，又觉得盖聂所说的话顺理成章，毫无纰漏，她既觉得愤慨又觉得无助，这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吗？这何止掌握了生杀大权，西岚第一次觉得身边布满了强权，无处可躲，或许嬴政只是无意间写下了几个字，又或许他是精打细算，在心中反复丈量了许多遍得失才作出的这个决定，但仅仅只是一个决定而已，这里生活着的千千万万人就要堕入深渊。
有什么办法？盖聂再一次陷入沉默，在之前漫长而闲适的岁月里，盖聂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嬴政作对，因为嬴政总是顺着他，盖聂甚至还来不及和他针锋相对，就失去了所有显露锋芒的理由，他根本没有看到嬴政的铁血手腕，即使是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之后，嬴政也会掩去所有的血腥味，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最终只是一个忧国忧民，知冷知暖的普通帝王。盖聂其实是明白的，民间都说嬴政是天上的星宿，否则怎么可能有如此超人的判断力，如此凌厉而又不失水准的手腕？嬴政从来都是冷酷而恣意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自我的习惯和深谋远虑的判断上，他永远不可能体会到世态的炎凉，这对之前的帝王来说也许是大忌，但是对于他来说只是把玩在手里的一个小东西，能够随意地掌控平衡，而他也的确没有错，他小小的任性根本无伤大雅，在他一个人的控制之下，秦国蒸蒸日上，从没有衰退的痕迹。或许是声色犬马，歌舞升平麻痹了盖聂，使他忘记了这个言笑晏晏的帝王在他面前收起的利爪和锋牙，然而盖聂又怎么视如不见？这恐怕是三岁小孩都懂得的道理，可这浅显易懂的道理，在罩上一层又一层糖衣炮弹，一次又一次温柔体贴，再加上一年又一年长长久久的维持下去，谁又能真正拨开这五彩斑斓的面纱？
而现在，如果选择帮助西岚，那么这从未维持下去的针锋相对终于要重新开始了，盖聂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分胜算，在他心底，还有一个困扰他很久的疑问，嬴政为什么只单单对自己有所不同？真的是如同初见的时候他所说的话吗？“你与朕是同一种人”？盖聂实在不敢相信，他和嬴政有何相似呢？盖聂并不喜欢执掌权力，所以在君臣之道上也就无话可说；盖聂并不贪图享乐，所以那些纸醉金迷的宫廷盛宴也根本不能指望他助兴；更为可怕的是，盖聂并不了解嬴政，他并不了解嬴政的孤独，并不了解嬴政的欢乐，并不了解嬴政蹙起的眉头会表达什么，虽然他不会诚惶诚恐，但是他会困惑，他知道自己不能理解。
这样的盖聂有什么地方适合嬴政相似的呢，这句话实在太像一句托词，更直白一点说，就像一句谎言，如若公之于众就会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嬴政为什么要说谎？盖聂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他说谎？
盖聂突然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其实已经摸到了荒诞不经的事实，可他又重新退回了原点，推翻了之前自己所想的一切，而且他自我觉得并无任何不妥，他习惯性的逃避，更像是一种保持自我的方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随波逐流，而嬴政对他的影响力，还不能让他与自己“同流合污”。
西岚蓦然间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她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现在如此咄咄逼人地跳出来，使她必须正视，逼她快些接受，想出对策，简直是强人所难。在煎熬之中，她又有了新的希望，于是她抬起头：“如果秦国要打压，那么打压的是也会是整个魏国，其他地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秦如果真的敢罔顾这里的黎民百姓，魏国人一定会反抗，反秦的势力从来未曾消亡，反而会因为这样而变得更加壮大，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真如此？”盖聂长叹：“之前的楚国并不愿意接纳中原的文化，可是他们心底都隐隐的知道，中原的文化才是最先进的，这是一个趋于成熟的体系，然而吴起当年逃到楚国，着手开始改变楚国，却在这个最需要变革的国家受到了严重的阻力，上至贵族宫廷下至普通百姓，没有一个不怨声载道，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触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不，吴起的到来使他们不得不面对自身的缺憾，改变自身的陋习，也让他们心底的自卑无所遁形，随着变法一年一年的进行，他们原本的文化也渐渐被侵蚀，游牧民族更向往原来无拘无束的生活，对现在这个处处需要立法，连夜间投诉都需要牌号的国家产生了一种近乎抵触的心态，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卑。”
“你是说…秦国现在正着力让魏国也感受到这种无孔不入的自卑，让他们自觉低人一等，藉此而巩固自己……”西岚再一次感到寒冷，这种寒冷渐渐的深入骨髓之间，秦国现在所做的事可能是愚蠢的，但也将是最为明智的，昔日的大梁是何等的绚烂辉煌，当真是无比的繁华，可是现在冷落萧条，无论是规格还是人口，都远远的比不上咸阳，这才是最好的巩固权力的方式，就像弹簧一样一开始对其施以重压，然后稍稍微微的放开，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与此同时，原本他们心中的反抗也随着岁月的变迁而消失了，到时候秦国将是整个天下的中心，再也没有任何的国家能和他抗衡，这样的方法虽然匪夷所思，但一旦成功，就能带来有史以来最为巩固的统治。
这一切，难道都是嬴政想出来的？何止深谋远虑，简直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如果天下真的迎来这样一位帝王，是福是祸焉？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