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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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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带着一身的风尘赶回了流沙,召来医师,把新明草丢给他。
医师早就知道自家首领神通广大,本来还想赞颂一番,但看见首领面沉如铁,也就识相地不去触霉头,捧着新明草快步离去了。
卫庄怎么也想不明白,要盖聂一个承诺居然难道如此地步,盖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讨一个人的欢心,自然要对症下药,卫庄并不想刻意的去讨好盖聂,但是总喜欢投其所好,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盖聂,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最古怪的人了,他有时候会是一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有时候却又机敏,聪明,一点就透;有的时候一个表情,一次谈话,都能让他沉醉很久,甚至逐渐迷恋,而有的时候,盖聂能够一句话就让原本不屑与他人争吵的卫庄巴不得把房顶给掀了。
在鬼谷的那段日子,不管他俩之间闹的再厉害,再凶,再过上个两三天,卫庄就能把之前糟心的事全部忘光,转而找个机会让两人和好如初。
卫庄自认不是那种胸怀宽广之人,若是有人敢惹他,就要千倍万倍的报复回来,若是有人有恩于他,也定不会涌泉相报。如果碰到像盖聂这样顽固的家伙,卫庄当然是极为厌恶,下手整治起来也绝不手软,但是只有盖聂是个例外。
卫庄知道这并不正常,他对于盖聂似乎太为关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人又岂能跟自己的心作对?于是便算了,将那些抵触的情绪全部随风揉散,任它飘零去吧。
盖聂回过神来的时候,想顺着原路返回,正好碰上上山采药的牧民,那些人见他站在山洞旁,衣服上沾着鲜血,都上前来啧啧感叹此人命大。为首的牧民目露凶光,死死地盯住盖聂,这人刚刚进了山洞,侥幸没死,一定见到了洞中的藤蔓,若是被他传了出去,那定会招来更多采药的人,听之前有人说此人是个商人,身边有没有护卫,与其出一笔昂贵的封口费,还不如就将他了断在这里,于是便吩咐几个会说中原语言的手下,用当地的土话吩咐他们麻痹此人,趁他不备在行偷袭。
盖聂正愁听不懂他们说话,就有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汉子操着一口生涩的中原语言,告诉他最近的客栈在哪里,盖聂一开始对此也未曾注意,看这些人如此热情,就十分感激地听下去,不疑有他。
远处,专门对付入侵者的弓箭手蹲在树梢上,悄无声息的拉开长弓,趁着两人谈话之际,淬毒的冷箭破风而来。
盖聂听到风声,闪身躲过,但毕竟近剑急射,到底擦破了皮,当即,那个刚刚还淳朴热心的汉子抽出腰间的匕首,刺向盖聂。
盖聂来不及拔出渊虹,用剑鞘格当,又急急地向后退,躲过了这致命一剑,他用右手拔出渊虹,就刚刚那一转眼的功夫,那不知名的毒已经让他左手臂完全麻木,提不上劲。
他暗暗发动内力想要逼出毒素,却发现只是螳臂挡车,只好用手点住通向心脉的经脉,暂时阻止了毒素流向心脏,用渊虹指向那帮牧民,高声喝道:“尔等休要向前,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牧民们咯吱怪笑,许多人眼中都发出贪婪的光,华丽无比的渊虹实在太过惹眼,光是凭这一把宝剑上多得令人咂舌的宝石,就要抵得上无数珍贵药材。
嬴政所赐的渊虹极尽华贵之能事,宝石的镶嵌不仅要做到美观大方,更要巧夺天工,处处都是玄机。镶嵌于剑身上的火红色天莘石刻意被雕刻成凹凸不平的形状,与剑的凹槽互相应对,不仅杀伤力强大,一眼看上去也极为震撼。剑柄上一共分布了三颗宝石,六颗水晶,按照人手掌线条的曲线镶嵌上去,不仅不易滑落,而且方便劈砍。打造此剑的材料用的是天陨石,未经炼制的天陨石就可以轻松地划开坚硬的百炼钢,经了整整三百多天的打磨,雕刻,炼制,才被熔铸成一柄三尺长剑,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嬴政神神秘秘的将它放在昂贵的白玉盒中,让人小心翼翼的捧上来的时候,盖聂还奇怪是什么样的宝物,需要用价值千金的玉盒来装,等到人将盒子打开,渊虹出鞘,剑光入眼之时,才知道无论是用什么样的器具装这一把宝剑,都是实打实的不配。
盖聂只见到这把宝剑尚且如此震撼,这些牧民又岂能不知?盖聂看他们毫无退缩之意,也紧紧握住了渊虹,气氛更为凝涩,终于,牧民们实在压抑不住贪欲,纷纷提了刀枪剑戟,冲上来抢夺渊虹。
正在这时,盖聂听到了悉悉簌簌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渐渐的越来越明显,好像是一条绳子拖曳,扭动着,连那些贪红了眼的牧民们都愣了起来。
有经验的牧民将耳朵贴在地上,突然怪叫一声,口中喃喃的,越来越多的牧民脸色苍白,盖聂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但也听到越来越近的响声,正当他疑惑之时,远方已经出现了一片绿色的幕布。
盖聂一时间居然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只听到无尽的沙沙声响,等到更近一些,才发现那是一群紧紧交缠在一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的蛇群。
已经有牧民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他们知道就算能够进得洞去,洞口没有掩蔽,蛇群照样会进来,洞中有没有出口,现在进去无异于瓮中捉鳖,若是没有办法,就只能等着被蛇一口一口地分食……巨大的恐惧席卷了每一个牧民,他们个个的颤抖,全部都认为是天神降世。
盖聂一筹莫展,他还有一条手臂不能动,最多能保自己杀出重围已经是十分的幸运,这些牧民就只能留在这里喂蛇了。虽然这些人之前想要杀人求财,但谁将他们留在这里如此痛苦地送死,盖聂还是没办法做到。
蛇群渐渐地迫近,盖聂注意到有一只蛇十分庞大,在它旁边的几条小蛇身量尚没有它的一半,通体青白,浑身透亮,半身都覆盖着鳞甲,一副小龙的姿态,于是便心生一计,自己若能杀掉最大的一只,或许能够威慑这些蛇,若这些蛇是受人控制,也能给此人一个下马威。
打定主意,盖聂便朝那些牧民大声喊道:“快将那毒的解药给我,我或许还可救你们一命。”
这些人都呆滞的看向盖聂,不懂他如何说出此等不切实际的话,这样铺天盖地的蛇群,简直可称得上是杀之不尽,所过之处,定然片甲不留,甚至有人起了自我了断的想法,可这轻狂的中原人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傻子。
到底还有几个头脑精明的,抱着试上一试也不吃亏的想法,哆哆嗦嗦的将解药交给盖聂,盖聂仰头就将瓶中的物体倒入唇齿间,迅速地冲入蛇群。
“简直是疯子……”那个会中原语言的汉子浑身颤抖,满眼的不解,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抹雪白色的身影跳入花花绿绿的蛇群中,瞬间激起一片鲜血。
盖聂这一跃,犹如泥牛入海,却搅起一片浪花,他每次挥剑都必然斩断几十条蛇,带起一片血雾,虽然对蛇群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却硬生生的劈开了一条通向巨蛇的道路。
手臂的力量渐渐的恢复过来,盖聂向前推进的速度更是加快了许多,掌蛇人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顿时,无论是大蛇还是小蛇,通通都停下了向前扭动的身躯,回转过来撕咬盖聂。
“蛇群停了,蛇群停了。”古怪的南方语言又重新响了起来,这次却饱含了敬畏和感激,带着寒光的渊虹一次又一次地亮起来,像是一盏不灭的灯火,盖聂所代表的就是乱世中的“善”,只要在他的眼下,就不允许有任何无辜的生命被践踏。
嬴政所赐给他的渊虹镶嵌着代表杀戮和权威的天莘石,可是现在,这柄渊虹真正为救赎而挥动,而且将来再也不会停止挥动,直到它的主人永远的沉睡或者是它折断。
满身是血的盖聂不知是被有毒没毒的蛇咬了到底多少次,伤痕累累的手掌无数次掰开粘上来的毒牙,整个人宛如修罗一般,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正在流血的死蛇,但扑上来的蛇依然不计其数,好像永远也杀不完,巨蛇战意渐浓,他它估计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威胁,它知道盖聂的目标只可能是自己,掌蛇人也着急了,毕竟为了一次突然的袭击,折损了一条威猛无比的青雷蟒蛇实在是得不偿失。
盖聂丝毫没有惧色,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坚定,青雷蟒蛇扭了扭长长的脖子,旋风一般的交缠上来,凄厉的埙立刻响了起来,却不像是助威的调子,反倒有些撤退的意思。
青雷蟒蛇虽是牲畜,可以颇通人性,这个时候吹这种临阵脱逃的曲调,无疑是在羞辱它,它自然想不到面前这个苍瘦男子的厉害,竟然忽略了那包含着严酷的命令意味的调子,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亮亮自己尖锐的毒牙。
盖聂轻轻笑出来,恍若深山中滚落的泉水,若不是情况紧急,听到这笑的人大概会以为他仅仅只是忍俊不禁了,可是他手中的渊虹却直直削向蛇的七寸,青雷蟒蛇一下乱了方寸,慌忙躲闪,却被一下削掉背上的鳞片,顿时,原本威武的蟒蛇像是被拔了毛的鸡一样,既可笑又丑陋。
蟒蛇怒了,但是却丝毫不退缩,继续朝盖聂进攻,只不过这次不急于求成,用了足够的耐心,盖聂只要向前进一步,它立刻退回去,盖聂哪怕只是稍稍退上一小步,它就猛然袭上去,只要被咬上一口,盖聂也决活不过一个时辰。
盖聂与它过了两三个回合,就基本看清楚了路数,趁那畜牲没有防备,绕道背后重重地砍下了尾巴,之前还有连绵不绝的埙音顿时停了下来,一瞬间四下寂静,没有一只蛇敢稍稍微微的扭动一下,山洞旁的牧民们看清了局势,高兴得大叫大跳,脱下帽子拥抱庆祝。
“在下盖聂,鬼谷弟子,阁下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但若是在暗箭伤人,欺压良善,鬼谷也绝对不是软柿子。”盖聂放开声音,朝着野外一片空旷的林地喊去,刚刚的埙声就是由这里发出的,现在这片林地并没有任何异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
良久,才有恼羞成怒的声音传来:“欺压良善?你爷爷我这是替天行道,鬼谷弟子莫不都是睁着眼睛的瞎子,盖聂,你与这帮人勾结成群,狼狈为奸,难道不怕坏了你鬼谷的名声?”
“他们做错了什么,由不得阁下处置,盖聂也无权管辖,应交由当地官府处置,阁下趁他们才采药之时,放出群蛇要活活咬死他们,这还说什么替天行道,岂不是荒谬?阁下现在依然不敢现身,又是为何?何不与他们当面对质?”比起那人羞恼的大吼之声,盖聂则是平静地反唇相讥,听得懂他说话的牧民将他的话翻译给身边的同伴,顿时那些之前财迷心窍的人都无比羞愧,万分感激。
“我……呸……”那人无话可说,却也不想就这么败下阵来,又不想这么轻易的现身:“笑话,官府,官府能有什么用?这帮人帮着官府干事儿,什么做不出来?只要是忤逆他们的通通上官府的大刑,你一个外乡人,又怎懂得这里的民生疾苦?你速速让开,叫我杀了他们,还百姓一片安宁。”
“那阁下更应据理力争,你杀了他们,官府还会再找一批人出来,到时你也要偿命,还要背上一个滥杀无辜的骂名,只有将那贪官绳之以法,才能彻底断了你这民间疾苦。再者而言,照你说的,这些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恶人,可我刚才与他们交手之时,发现他们身上多有红肿之处,伤口上还有石头和木屑,鞭痕也是数不胜数,阁下又怎可断言他们不是受欺压之人,到底只是生活所迫,服从官府,换来一口粮草而已,阁下不去追溯根源,反而舍本逐末,要杀这些人,敢问阁下,他们的妻小又将如何?是流落街头饿死,还是遭人欺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此言一出,山洞和林地之间都是静悄悄的,负责翻译的那个汉子噙着泪,一字一句的将那些千钧之言念出来,有些年老体弱,白发苍苍的牧民泪流满面,他们想不到,就在片刻之前,他们尚且对这个男子刀剑相加,想要害他性命;片刻之后,此人就舍身相护,不仅救了他们的命,也救了他们幼子和老妻的姓名,若是他们当真死在此地,那家中的人也只有饿死的份了。
也不知是谁领的头,那些牧民纷纷朝盖聂的方向跪下,齐齐喊道:“多谢恩公,我等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这些人明明不通中原的语言,却一个个都字正腔圆地将这些字喊出来,个个都声嘶力竭。
掌蛇人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回答:“你怎知道我要为那些贪官偿命?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驳你了,让这些人走吧,我毕竟不是他们,能为了一口吃喝罔顾他人性命。”
林中缓缓传来了一阵狮子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羊皮夹袄的少女骑着一头狮子缓缓步出林地,刚才的声音却不似少女,倒像是个成年的男子,盖聂猜想她是用了什么变声的法子,却见那少女用脆生生的嗓音说:“既然你都自报家门了,那我也告诉你,我叫西岚,家师闲云野鹤之人,不喜我自报师门,你莫要见怪。”
盖聂知道她又恢复了嗓音,也就笑着回答她:“当然不会,姑娘大德,明辨是非,盖聂望尘莫及。”
西岚做着眉头,装作生气的说道:“鬼谷弟子难道都似是你这般野蛮?我花了那么大力气培养出来的一条好蛇,竟被你硬生生剁了尾巴,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我生气?”
青雷蟒蛇挨了霹雳一剑,血流不止,正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盖聂安慰说:“在下看姑娘极有天赋,必然能够训练出更好的,若是姑娘真的生气,大可以与我一同回流沙,赤练姑娘也是此道中人,在下愿出些钱财,帮姑娘买一条好蛇。”
西岚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浅浅的轻笑两声,转移开话题:“你还不叫他们起来?”
“在下不能叫他们起来,只有姑娘能够,就算是为生活所迫,他们也是真真的犯了错,在下也是真真的袒护了他们,只有姑娘愿意原谅他们,才能解了他们心头大事,才算给姑娘一个交代。”盖聂更为认真,西岚看着他黑曜石色的眼睛,不知不觉的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