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河危机救援》纯真假面

22、交换

　　46
　　土黄色石砖垒成的教学楼如同像中世纪的古堡，在冬日倾斜的阳光下屹立着。狭窄的仙鹤街另一侧的草坪有些泛黄。
　　艾伦他们的卡罗拉飞驰而过时，校园里一派冷清。巨型怪物们好像对这种追逐游戏失去了耐心，卡罗拉飞速绕过一个弯道，渐渐将他们甩远。

　　“没想到我们最后还是来到了怀俄明州立大学。原本还打算来这里实习，可惜这一次能见到的恐怕只有他的尸体。不，应该说是怪兽博士才对。”
　　“哈哈，真好笑，梅森。”辛迪面无表情地说。

　　汽车在呈现出优美的半弧状的怀俄明州立大学图书馆门口停了下来。仅有两层的图书馆看上去更像一座体育场，只在宽度上显出了它的气派。

　　艾伦抬头望了望，感到了一丝亲切：“这里有点像墨尔本郊区，地广人稀，房子根本没必要建那么高。记得之前我上大学的时候还出过一个冷笑话——学校有个女孩想不开想自杀愣是没找到地方。因为整个校园乃至周边区域都没有一座建筑物是超过两层的，摔下去根本死不了，还得活受罪。”

　　然而辛迪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你竟然还上过大学？”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文盲吗？“
　　“那你学的什么专业？”
　　“文科，主修传播学和视觉文化。但是……”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学到。“梅森精辟地总结。
　　就算是世界要毁灭了，理工学生对文科生还是一如既往地鄙视。艾伦将“我没念完就辍学了”默默咽回肚子里。

　　从不睡觉的海曼在这一次战斗后睡着了，或者说进入了大调整期的修复状态。他居然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海曼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梦。他一直以为那是人类的特权。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少年，坐在充满泡泡的浴缸里，一边大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堆泡泡塔。那实在太有趣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在里面堆上一天也不厌烦。
　　没有人给予他命令，也没有人告诉他什么事情他能做或不能做。
　　他梦见自己在海边自由自在地奔跑，然后摔破了膝盖。海滩边上的沙子城堡堆得又高又漂亮，他跳进海水中跟朋友嬉戏打闹。是的，他梦见自己有了一个朋友。

　　让海曼最高兴的就是这一点。让他更高兴的是，在他的梦里，他的朋友长得很像艾伦。
　　海曼对那个面容和善的目标人物有一种特殊的好感，除了因为他是基斯的朋友之外，还因为他在之前的战斗中保护了自己。
　　天啊，那个战斗力近乎为零的人类竟然为了自己甘愿冒生命危险，他简直不敢相信。要知道在有史以来的记录中，没有任何一个实验体曾经得到过人类以生命为筹码的帮助。
　　这让他感到困惑，却又不可抑制地觉得无比幸福。

　　梦里的海曼突然开始变得怕黑，他和他的朋友靠在一起，有时打赌，因为输掉了而生气地用脏话咒骂对方，有时围着一只肥胖的猫咪给它挠痒痒。小猫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他们眯着眼开心地笑。
　　他们一同看电影，一同开车兜风，一同在漆黑的街道上提着酒瓶晕乎乎地走着。

　　重逢陪伴着亲吻，感伤依偎着哭泣。
　　在指尖流光溢彩的泡泡浴，尽收于眼底跌宕起伏的电影画面。
　　一切仅止于内心的那些多愁善感，在梦中都变成了最丰富的表达。

　　当人类真好。

　　海曼太过陶醉于这样的美梦，以至于被艾伦唤醒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艾伦。

　　艾伦松了口气：“你还活着。”
　　“我们需要你。”美丽的蓝眼睛此时此刻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异常疲惫。
　　他的瞳孔中映出了海曼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稍好一些了。虽然还是像一个模糊的白色肉团，但好歹分出了四肢和头部轮廓。

　　“艾伦……”

　　“海曼，请你跟着我们，保护我们。”艾伦说。
　　海曼注意到他的身边站着举枪对准自己的亚尔林，两边还有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辛迪和梅森。他因此露出困惑的表情。
　　艾伦意识到这一点，他举起双手安慰性地对海曼道：“不要在意他的枪，海曼。他无意攻击你，只要你不攻击我们任何人。”
　　海曼用力点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海曼从后备箱里坐起来，试图挤出来。出到一半时因为身形太过巨大还被卡在了车屁股上一阵，被艾伦和亚尔林用力拽了半天才拽出。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失望了。因为他实在太慢了，五级台阶上了三分钟。

　　“你确定他可以成为一个好保镖，而不是困死我们的一堵墙？”
　　亚尔林紧盯着以龟速上台阶的海曼，面色越来越差，他突然干呕一声，忍不住扶着车吐了起来。

　　“亚尔林，我知道你讨厌他，但没必要反应那么大吧。”

　　“别过来！我……现在感觉不太好。”亚尔林制止住艾伦的动作。他吐得很厉害，到后面又开始剧烈咳嗽。脸色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可嘴唇却红得吓人。甚至连他的呕吐物里也充满了这种颜色。

　　大家面面相觑，毫无疑问，亚尔林快要变异了。

　　47
　　天色渐晚，大家最终躲进了图书馆门口附近的一间咖啡厅内。四个人围坐厨房的角落里，草草吃完从之前房子里收集的罐头和面包，都感到了一种几近虚脱的劳累。

　　所有人都像被丢掉的垃圾一样，四仰八叉地躺着，靠着，任凭喘气声占据了整个空间。
　　辛迪搬出一只之前搜刮到的急救箱，帮艾伦和梅森检查伤势，亚尔林生硬地拒绝了。他把自己挪到最远的一角，以求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酒精擦过耳朵时有种火辣辣的刺痛，艾伦听见辛迪啧啧称奇：“老天，你们快瞧瞧他身上，除了耳朵上这处咬伤外，擦伤碰伤撞伤冲击伤……都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就这样居然还没有一处感染？你是幸运之神吗？”
　　“如果你真的是，请一定要眷顾我！”梅森大声道，“该死的，我都快被我后颈那条伤口弄的精神衰弱了。“

　　远处的亚尔林沉默着，他突然将身边的巨大旅行背包一把甩到艾伦脚边。
　　”你拿着这个。”
　　艾伦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还有一件事我之前没告诉你，抱歉，其实你女友被绑架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艾伦猛然起身，看着这个将脸埋在阴影中的魁梧硬汉，面容比死人恐怖。
　　“艾伦，我只有一个要求。替我找到纳特。如果他还活着把他好好带回来，告诉他我们爱他。如果他不幸变成了怪物或者死了，”亚尔林的脖子抽搐了一下，他安静了几秒才道，“替我好好埋掉他。”
　　“虽然我谈不上对你有什么好感，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救过你，作为交换，你要帮我救他。”

　　艾伦道：“你说梵妮……死了？”

　　我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
　　艾伦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将指尖死死攥紧手心，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疼才松开。

　　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了。
　　与梵妮在一起生活的半年，那张灿若杨花的明媚笑脸，讨人喜欢的咯咯笑声，温暖柔软的小巧身躯早已成为习惯中的一部分。
　　虽然那是个总是又懒又大大咧咧，争强好胜又总等他委曲求全的姑娘，可是连看到她流泪都会心疼的艾伦，完全无法想象她的死。

　　那一定很疼很无助吧。她也曾满怀希望地等待他救她出去。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我是说……你怎么敢确定？她是怎么死的？你看到了吗？还是别人告诉你的？毕竟就算眼睛看到了，如果不是专业地确认，也不能妄下定论……”
　　艾伦不知所措地念叨着，他茫然地翻着自己的手机里曾与梵妮的点点滴滴。就好像这些能推延这个噩梦般的结果。然而声音到最后已经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蠕动的嘴唇终于没了声音。

　　这一路艰险存活，死里求生，哪怕再绝望之时，他也不曾懈怠半分。因为他还有人要拯救，他没资格倒下。哪怕在听到那个人威胁说砍掉了梵妮的手，他在痛苦之余也仍满怀希望。

　　夕阳的余晖带着最后一丝温度落在金发男人的脸上。

　　那双曾如大海一般沉静的海蓝色眼眸里涌动着波涛与暗流，夕阳映射下的金发如流霞一般熠熠生辉。那张宛如天使的脸庞低下，被他满是伤痕的双手掩住。

　　泪水自指缝间滴答落下，似晶莹剔透的钻石，又似凝结成形的痛楚。如果灵魂也是有形状的，它也定会俯下身子，轻轻拥抱这个失去恋人的孤单身影。

　　站在门口的海曼感受到了那种丝丝缕缕涌动的悲伤，他扭过头，看向远处的艾伦。

　　一阵如泣如诉的低吟缓缓飘进了所有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