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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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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林炜一直表现得很像沉溺于单恋,所以邹梦除了同情外,便只好识趣地跟他保持距离。直到种种迹象表明,他和班上另一个女生走到了一起。在邹梦看来,那个女生除了性格不错外,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在这个变故的刺激下,邹梦总算真正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同时也为林炜突然开始的恋情气愤不已。——感觉林炜不但背叛了之前的单恋对象,而且对她这个“哥们儿”也不够交心。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只字不提。不过邹梦心里清楚,她的种种情绪,她的愤怒和委屈,主要还是为了自己。
邹梦开始下意识地疏远林炜。她常常微笑着听别人聊林炜和那个女生的八卦,微笑着旁观男孩和女孩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仿佛是对世界、尤其是对她的一种宣示和挑衅。大概没有人注意到,哪怕邹梦笑得再灿烂,表情再丰富,她的眼神也总是冷冷的。
有了女朋友的陪伴,每到休息时间,林炜便总是神秘地消失。邹梦猜想,他们无非是到操场上、池塘边、树林间,或者学校最南边的小公园里晃来晃去。那时候的她还没谈过男朋友,对于恋爱的想象相当贫瘠,除了上述这些情况,再也想不出更多花样。难道他们还敢去酒店?难道林炜还敢带女孩回家?难道他们还能去别的城市疯玩?这些在小城是很难想象的,也不像林炜能干出来的事。
算了,管他呢!邹梦有点嫌弃暗中观察的自己。她努力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在自己的小世界,以便尽可能地缓解乱七八糟的情绪或者念头。但仍有很多时候,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林炜身上:他的有些少年白的头发,剃得很整齐的后脑发际线,他的白色体恤,亮晶晶的眸子,他那颇具特点的憨憨的笑声……不得不承认,林炜是个很难忽视的存在,就像乱石滩上的一块白玉。当然,关键的原因可能在于,他就坐在自己前面,避无可避。在邹梦眼中,林炜一度成了青春世界里醒目的光源。
如今的她当然已经明白,那个年纪的认知似乎都是这样。对于他们来说,世界非常狭小,学校甚至班级外的一切都显得非常陌生。说到底,还是因为眼界的关系,做再多的题也没用。很难相信有那么多个日子,所有琐碎的事情,居然都发生在十分有限的一群人身上。那时候邹梦每天的轨迹,就是租住的房子、学校、校门口的小摊和店铺。她常常有种错觉,以为会被永远囚禁在这儿。等上了大学,度过最初的适应期之后,她还是觉得被困住,以为毕业非常遥远。然而事实证明,主观感受大多并非真相。如今,她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就连大学毕业都是六年前的事了。光阴像走马灯一样,人生是一场太仓促的戏。
站在28岁的位置回头看,会发现18岁恍然如梦。曾经的朋友早已不再联系,当初的理想却依旧还是理想。邹梦记得高考前一个月,春风温润和煦,柳絮安静地飘飞,课间同学们不顾老班阻拦,忙着写同学录,请好友在统一订购的白色纪念T恤或者校服空白处留下签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为了离别而感动,也为即将到来的高考紧张不安。尽管几年后,同学录跟衣服都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就连毕业照也被收进了抽屉最深处,但那时的感受是真切的,邹梦绝不会怀疑或忘记。
出乎意料的是,林炜在高考前就分了手,原因不明。后来班上仅有的两三对情侣,好像也都没能走到最后。记得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全班集体聚餐,吃完后一部分人去了KTV唱歌。林炜没有去,他热衷于自己的小圈子,对班级这个大集体并不感冒。尽管他对谁都客客气气,遇到什么事儿都乐乐呵呵,但邹梦清楚那都是表面现象。林炜有一个更为隐蔽的精神空间。有时候邹梦很讨厌他这样。如果头顶的太阳是虚假的,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
十几天后填报志愿,那是邹梦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们像往常一样寒暄,但是对各自的选择只字未提。自此以后,关于林炜的记忆,便只有班级群里偶尔的发言,以及□□空间或朋友圈里的零星动态。邹梦知道他读了研究生,有了新的恋情,并且已经结婚好几年了。随着同学们故作高深或者集体沉默,她再也没能掌握更多的信息。
不过到此为止也很好,邹梦已经不想知道更多。毕业后,他们就像两条背离的射线,纷纷奔赴各自的人生,估计再也不会有交集。
回忆到这里,邹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对于这些事,自己为什么还记得如此清楚。难道是因为还在意吗?这很难说。决绝地否认反倒显得心里有鬼。实际上,她已经谈过两次恋爱,一段在大学,一段在工作后,每次都全情投入,然后无疾而终。她发现自己很难经营好亲密关系。就像高中时代那样。更多的时候,她习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喜好,或者全心全意做自己的事。按理说,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恋爱的。然而另一方面,她总是深深铭记每次心动时的感觉,因为在她的心目中,那就是爱情最美的瞬间。
离开那间教室后,邹梦继续往前走,来到一片水杉林中。她仰头望去,看到粗壮的棕褐色树干笔直向上,直冲苍天。树顶翠绿的枝叶彼此相接,又精密地相互避让,从而形成一幅神奇的拼图画。犹记得高三时,她常站在树下抬头仰望,思考着未来何去何从。不过那完全是瞎操心。她哪里想得到,后来自己会去一个闻所未闻的城市,读一个压根没听过的专业,毕业后求职不顺,最后灰溜溜地跑回老家,一边啃老,一边备考向来瞧不上眼的公务员?命运就是这么离谱、这么神奇。
望着不远处的操场,邹梦莫名想起几次晚饭后遛弯,听到广播在放五月天的那首《后青春的诗》。18岁的她总以为青春就要死了,就要走到尾声了,可是现在看来,那才哪儿到哪儿啊,那时候还正当青春年华呢。倚在三十岁的门前,她不禁为曾经的自己莞尔一笑。
忽然间,蝉鸣叫起来,辨不明出处,却此起彼伏。大概每年夏初,它们都会放声高唱吧。据说蝉蛰伏几年到十多年不等,离开地面后却只能活一季,匆促而热烈地歌唱后,便要在瑟瑟秋风中走向终结。所以这些蝉必定不是当年那批了。可是蝉声年年都有,就像永远都有人正值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