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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迦南沉香(二) ...

  •   七日后,迦南如约来而来,同行的多了一个叫沉香的眼盲女人。沉香有一双漂亮的杏眼,她笑时,脸颊两侧露出的浅浅梨涡,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两道迷人的弯度,让人觉得格外亲和。她和迦南披着日光徐徐走来,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污秽的猜想,反而觉得像佛和菩萨。

      迦南因为一些缘故,希望我们能收留沉香。我很乐意促成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因为我对迦南的好感,还有禅杖的事情。爹豪爽地同意了。没多久,迦南在我家对面的空地上盖了一间茅草屋,沉香住了进去。至于迦南自己,他说,他只需以天为盖地为庐。

      所以每个清晨,我都能看到盘坐在茅屋外阖眸禅定的迦南。他稠密的眉睫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厚厚的衣襟早已被一夜的寒风吹得凉透,他在屋外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沉香会在第一声鸡鸣时醒来,提着一盏月白色的灯笼来到迦南的身边,虔诚地聆听着迦南梵唱佛经。然后迦南会在晌午时离开村里,到了晚上再从村外回来。而沉香则会一直提着那盏灯笼站在茅屋外等着迦南。

      半月后,我与沉香渐渐熟了,我怕她寂寞,不打铁的时候就跑到茅草屋陪她说话。有一日,我望着依偎在门栏边提着灯笼等待的沉香,好奇道:“沉香姐姐,你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还要点着一盏灯笼?”话一出口,我就为自己的莽撞而懊悔不已,我以为沉香会生气,但她却转过头,莞笑,“天黑了,村里的路不好走,我怕迦南找不到回家的路。醉生,我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我凝望着她涣散的眸子,也不顾她看不见,直摇头。

      那日深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我伸手掩窗时,觑见沉香还站在门口等着迦南。她脸上的焦虑让我隐约觉得不安。

      蓦然,传来一阵脚踏在积水上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迦南拖着他的禅杖,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痕,有刀砍的,也有剑划的。他满是血痕的脸上努力挤出和平日一样淡雅的笑容,“沉香,我回来了。”

      他虚弱得再也无法用禅杖支撑自己的躯体,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倒在了雨水中,沉香闻声踉跄地跑了出来,绊倒在泥泞的地上,她慌乱地在四周摸索着。豆儿般大的雨水落打在她的脸庞,她的衣裳。她抓住了迦南的手,心情若狂地用手臂整个抱住迦南,她白皙的手指沿着迦南的锁骨向上摩挲,停留在迦南的人中处,“醉生,醉生!救救迦南,快救救迦南,他不能死,不能!”

      沉香切斯底里大叫着,完全颠覆了她平日留给我的那种端庄优雅的形象。

      我匆匆叫醒了爹。爹在给迦南包扎治疗后,告诉我,迦南虽然伤得重,但命是保住了。我松了一口,推门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沉香,她太过担心迦南了,一整夜没有合眼得守着迦南。

      可是我没有想到,在我推门的那刻,透过门缝看到沉香,她虔诚地俯下身去,轻吻着迦南的唇片,“迦南,我爱你胜过你爱你的佛,迦南,我的眼睛,离开我,否则你会死的。”

      我捂着嘴,难以置信地躲在门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沉香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听力却格外得灵敏,我不敢保证她有没有觉察到。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逃跑。爹正站在磨刀石前磨刀霍霍,他看到了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叫住了我,“黑妞,离迦南远点。他没有你看到得那么简单,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只要迟疑一刻,都可以要他的命。”

      我点了点头,爹的意思我懂,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江湖上的恩怨与我又和何干?我无法从心底真正地厌恶迦南。他沐浴在日光中,尽管右手包裹着层层绑带,但嘴边依旧噙着温柔的笑意,淡淡的檀香绕在他的周围,让人油然升起对佛的敬意。

      我窥视了沉香的秘密,迟疑着是否该把这一切告诉迦南,只是我没想到原来迦南早已察觉到了一切,从我的眼中探悉,他是那般的聪慧。

      “醉生施主,你信因果吗?”

      “嗯?”

      “贫僧曾经说过,施主和贫僧相似的是双手同样沾满了血腥。”迦南看着我,优雅顿挫地款款叙述着,“贫僧未出家前,曾是一名心狠手辣的杀手,有一次,任务失败,被仇家追杀,贫僧死里逃生昏倒在一间寺庙里,以为自己会失血过多而死。就在那个时候,沉香发现了贫僧,那时,她还只是个孩童,粉嫩的小手轻抚在贫僧肮脏的头额上,她说,‘不会有事的,你别怕’。那刻,贫僧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佛。在她面前,贫僧可以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一片枯叶徐徐地飘落在迦南的肩上,他取了下来,“沉香找来了寺里的主持,为贫僧疗伤,贫僧大幸活了下来。不久,贫僧就在寺中剃度出家。醉生施主,贫僧欠她的,哪怕是一世的杀戮也无法偿还她救命的恩情。”迦南说完,将掌中的枯叶小心翼翼地放入小溪上,任其随水漂流,枯叶上有一只死去的蝉。

      “起风了。”

      我恍恍然地望着迦南离去的飘渺背影。他刚刚告诉了我什么?他杀人,不是和我打铁一样为了钱?而是为了报答沉香?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要报答沉香,也不需要不断杀人啊?

      当日,我带着困惑和爹去了邻村采矿,遇见了鼓上花。后来,鼓上花来找我打兵器,认出了养伤的迦南,她是那么的震惊。

      “鼓姐姐,你认识迦南哥哥吗?”我站在鼓上花的身旁,顺着她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屋前面带暖暖笑意的迦南和沉香。

      鼓上花嘲讽轻笑,“愚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危险的讯息。

      鼓上花走了出去,“师兄,好久不见。”她浅笑着,指缝间夹着飞针。

      迦南拂袖将沉香和我护在身后,脸上安详平静,“醉生施主,麻烦你把沉香带进去。”

      我虽然也想探究他们的关系,但迫于此时微妙的气氛,还是点了点头,照做了。

      “…十年了,师兄,你看来过得很好。”

      迦南回了个礼,“鼓施主,往日重重对于贫僧来说恍如前世。”

      “前世?”鼓上花闻言狂笑了起来,“师兄,从我们加入‘修罗堂’的第一天起,你就该明白,对于背叛者,从来都只有一条路。”

      迦南垂眸,“…施主何必苦苦相逼。”

      “相逼,不,师兄,我只不过是让你重新面对现实。虚假的柔情和短暂安逸的生活让你卸下了戒备,你以为你能成佛,可是你我早已被佛抛弃在无间地狱中。师兄,若你今天遇上的不是我,换成现在的你,你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迦南如佛般叹息,“贫僧早已无法成佛。”他半阖的眸子蕴藏着难以化开的悲怜和痴迷。

      沉香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但她却敏锐觉察到了与众不同,她攥着我的手,牢牢的、不安的。我感觉到她的紧张,安慰道:“沉香姐姐,没事的。”

      沉香无神的双眸看着我,“醉生,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迦南只告诉我故事的开头,却没有告诉故事的延续。

      沉香十六岁那年,出落得亭亭玉立,是远近驰名的美人。她即将出嫁,夫家王家是当地的名门,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出阁前夕,沉香和母亲来到寺庙还愿。冥冥之中她孤身一人信步走到一个谧静的院子,菩提树下,三两个和尚正在辩论佛经。

      沉香的目光被正中央款款而谈的俊美和尚吸引了过去,她对迦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一时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他,她停下脚步,恬静地坐在一边,亲耳倾听着他们的争论,竟不知不觉坐了许久,直到众人散去,迦南从菩提树下向她走来。

      迦南一眼就认出了沉香,他压抑住内心奔腾的情绪,施礼道:“施主,贫僧有礼了。”

      “大师有礼了。”沉香回礼道:“大师…”沉香沉默了良久,扬起头,“大师,小女子刚刚听你们几位师傅在谈‘风动还是心动’,小女子颇有些心得,不知能否得大师指点一二。”

      迦南抿着嘴,嘴角微扬,“看来施主也是痴迷佛法之人,贫僧很愿意与施主一谈,不过,施主在此逗留多时,恐怕与施主同行之人已焦急万分。”

      “糟糕,怎么忘了…娘怕是在找我。”沉香经迦南这么一提醒,翻然想起还在前殿拜佛的娘亲,此刻,怕是四处差人寻她,沉香想着,便匆匆告别迦南,小跑了开,“对了,大师,信女沉香,还没请教大师法号?”沉香跑了一段路,扭头莞笑道,两个梨涡美丽动人。

      “贫僧,迦南。”迦南负手矗立在原地,素白的法袍被秋风吹起一角的衣袂。

      至此,沉香开始频繁地到寺里烧香礼佛,她被迦南的高才博识深深地折服,进而产生了迷恋。沉香恐惧着这种被世间不齿的情愫在她内心的蔓延,她穷究急思,央求着父亲提早了婚期,奢望着借此能忘了迦南,可是早已放下的感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收回来。这种危险的暧昧关系终于让沉香的夫婿王公孙嗅出了端倪,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无法容忍妻子对他感情的背叛。他动用了权势,在沉香的面前百般地羞怒迦南。迦南容受着一切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却独独容忍不了他人对佛的不敬。当看到信奉的佛像被人用蛮力推倒时,迦南愤怒了,他的武功极高,只是一直没有对外人显露出来。王公孙节节败退,情急之下抓了沉香挡在面前。迦南见状,硬生生地收回掌风,造成了内伤。

      “迦南,你有一身好武艺,只要你肯为我所用,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王公孙蛮横地揪着沉香的头发,冷冷地掐着妻子的脖子。

      迦南抬手抹去挂在嘴角的血丝,他半眯着眼,迟疑了。

      王公孙阴婺地看着他,继续说道:“迦南,慈悲的佛者,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因你而枉送卿卿性命吧。”他说着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沉香痛苦咽呜着。

      迦南伸出的手因为愤怒紧紧握成拳头,“好,贫僧答应你。”

      迦南的仁慈终是害了他自己,清圣的佛者染上了人间的污秽。

      迦南杀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是挡在王公孙高升道路上的绊脚石。更有不少与江湖上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迦南杀了一个,接踵而至的却是江湖武林各派的追杀。

      十年前,迦南逃离了江湖,十年后,他仍在江湖的漩涡中,越陷越深。没有人能像沉香那般看透迦南内心的苦苦挣扎。

      她蹲在蒲团边,乌黑的长发缓缓垂落在迦南的手上,她痛苦地凝视着迦南后背上血红的鞭痕,拦下对方再次鞭策下来的鞭子,泪流满面,“迦南,我知道你心里只爱你的佛,可是你不知道,我爱你胜过你爱你的佛。”

      不久,在一次酒宴上,沉香趁机在王公孙的酒中下了毒,为了消除对方的疑虑,她用自己的唇亲口喂对方和自己喝下了断魂的毒药,她要亲手弑杀了自己的丈夫,来换回迦南的自由。可是迦南及时救了他们。但沉香的双眸却因为毒酒再也看不见,而王公孙也并没有感念迦南的救命之恩,经历了此事后,他更加残忍加倍地折磨了迦南和沉香。

      沉香的脸上,脖子上,手上,凡是无法用衣物遮掩的地方都残留着王公孙施虐后的伤痕,触目惊心。

      迦南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心如刀绞的痛苦,他找到了在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的王公孙,他说:“沉香是因贫僧而犯下了罪,贫僧愿挑起一切罪过,只要你让贫僧带走她。”

      王公孙搂着粉头,笑了,他阴毒的眼中满是对迦南的不屑和讽刺,“好,你和沉香多在一起一天,你就要为我多杀一天的人,迦南,我要看着你用沾满无辜亡魂的双手亲手去玷污你敬畏的佛。”

      “醉生,这就是我和迦南的故事,即便你们觉得不齿,我也无悔,可是我对他的爱慕却给他一生带了无尽的苦难。”沉香顿了顿,拉着我的手道:“而你,一个铁匠,给了炼狱中的迦南一把锋利的杀人兵器,你让迦南造下了更重的孽障。我本应该恨你的。可是归根究底,我才是把他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埋怨任何人。”

      我张了张口,想要告诉他,让我给迦南打造兵器的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夫婿。可是话刚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因为我明了无论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迦南的禅杖确实是出于我手的事实。此时,迦南走了进来,他说,他和沉香要离开这里。

      我联想前后,明了迦南的突发的决定是和鼓上花有着密切的关联,但我没敢多问,也没有去挽留。毕竟沉香的一席话让我对迦南产生更多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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